第二十一章 事实的经过(下)_植莉 - 书趣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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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事实的经过(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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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肯定事情发生的时候,附近没有旁人吗?”我问。

“没有。”他说。“但我开车出花园的时候,撞见了曹若男。大门两旁的路灯亮如白昼,她看见我,我也看见她,而且看得清清楚楚。我想只要她一上楼,就会发现我杀人的事情,我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我的车开得飞快,在通往机场的高速公路上,我的车风驰电掣般的向前奔驰着。我心烦意乱。我凝视着前面的挡风玻璃,纷繁可怕的思绪像一团麻绳,扰乱着我的心。老天爷可以作证,我并不想杀死那个人,尽管他恶贯满盈,罄竹难书;如果要我为了他而犯下罪行,还不如之前就让老天爷把我的命拿去——我又开始感到由来已久的既烦躁又怨怼的郁愤。我不知道警察什么时候会追上我,在我的脑海深处,一个意识的惊涛跳跃在思想的浪尖之上,几乎把我吞没:设若我稍微一松手,死神就会立刻把我从这种痛苦中带走——真的,我一度想放弃我这条没有意义的生命——然而,尽管我心之深谷涌伏着这样危险的意念,可是我的灵魂和精神却阻止我这么做。十一点钟,我准时赶到了机场。

“离别了二十五年,我好歹见到了我的亲弟弟。一降世就不得不分隔两地,命运就是这样捉弄我们兄弟俩的。泽峰比我想像的更亲切,他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我们的身材也惊人的相似。虽然我们打小相隔千里,但是我们彼此之间并不陌生。我们一直都有书信来往,近十几年来,我们也常常在电话里联系。回到汽车里,我们只是相互询问了对方的近况。

“我们沿着高速公路飞驶返家。那天夜晚云遮月淡,黑如锅底。泽峰一路上很兴奋。从他的描述中我了解到他的生活很丰富、很纯洁、充满阳光,最近又刚刚征服了勃朗峰和麦金利峰。与他这种健康充实的生活比起来,我的生活颓唐、丑恶、罪孽深重。我凝视着路的前方,荒凉的野外黑得咫尺之外就看不见东西,一颗孤星挂在远方,闪着惨淡的光亮——所映衬出的那种凄清的悲凉,仿佛意味着我的命运。寓所里那恐怖的一幕,又浮现在我的脑海,那死尸一般的躯体,不断地在我的视网中晃动。我脑壳开始抽疼起来,胸口直想作呕——我感觉我额头附近的血管就要爆裂——我眼前一黑——失控的汽车箭一样冲破路旁的防护栏杆,连撞带滚翻到草坡地底下。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从昏厥中醒来。我感到右边的肋骨阵阵剧痛,手脚都不能抬动,眼睛也痛得火辣辣的。我头昏眼花地看看泽峰,由于剧烈的碰撞,他头部满是鲜血,胸部一片红褐色。我感觉有一幢大厦在我心里坍塌似的,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勇气,我伸手摸摸他的脖子,发现他的脉搏已经停止跳动。我震骇得脸颊发疼,几乎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寂静了几秒钟后,从我的喉咙里迸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嚎叫。‘天啊!’我举拳向着夜空,用尽全身所有的力量仰天长啸。‘你为什么这样对待我?’悲呜随风而逝,我心田深处飘来一个回音——‘去吧!跟随泽峰离开这儿!既然这个尘世充满了痛苦,为什么生命还要延续下去呢?——你的痛苦只有在你魂归天国以后才会结束啊!’我肝胆俱裂,沉溺在人类的这种苦楚里。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我含悲忍痛望着泽峰,开始吃力地思考着。我的生命无足轻重,但泽峰的生命是有价值的;我想起我们的父亲,我了解父亲,我了解他的一生,我们是他的生命、是他的全部;现在他已垂暮年,他能同时失去两个儿子,绝对不能——那会要了他的命;死的人不应该是泽峰——应该是我!绝处逢生,痛定思痛,这几分钟正是启迪我灵魂的重要时刻。我想,我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地生活下去了,凭什么我就活该过这种忍辱负重、行尸走肉的生活?凭什么要我了此一生?人的命运要靠自己去把握,我不能再这样任人宰割了——我有权利支配自己的命运;我的人生是我的,我的生命航线,往哪儿开,由我决定;从此刻起,我要按我的方式来干——我要做除我以外没人会做的事情!

“我这样想着,便使劲坐直身子,几乎失去知觉的身体又开始有了活力。脚肿腿麻,我咬住唇,处理一下大腿和膝盖的伤口,就推开车门。幸好两边的车门都还可以打开,我一瘸一拐地绕到副驾驶座,每跨一步都引起钻心的疼痛。我把泽峰背出汽车,蹒蹒跚跚放到空旷的草坡地上。其时,我的心情,不是惊恐,不是忧愤,而是悲怀过后不可名状的激动。我解脱泽峰腕上的手表,戴到我的手上;又退下我的结婚戒指,套在泽峰的手指上。尔日,我们正好穿着同一个牌子的西服,连颜色也是一样的。我父亲有一个习惯,每年我们过生日的时候,他都会给我们兄弟买一套相同的衣服,那天我和泽峰穿的,正巧都是我们二十五岁生日父亲送的西服。而后,我又和泽峰换了皮鞋。一切都准备好以后,我找到手机,拨打110,报了警。我对他们说,我们出了车祸;我让他们赶快来,考虑到泽峰对这一带不熟悉,我没有告诉他们具体的地点,只说在通往机场的高速公路旁,不过,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我们。

“这就是事情的经过。警察来了以后,发现泽峰已经死亡(当然那时候他们以为死的是我);而且根据急救中心的医生判断,死亡的时间至少超过了一个小时,而我从昏迷中醒来直到当时,大概只有半个小时的样子。为了减少许多没有必要的麻烦,我谎称自己的眼睛看不见——当时我的眼睛确乎是很不舒服,一阵一阵的眩晕、模糊。他们立刻把我送往医院。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回忆事件的整个过程,发现我是凭本能走到这一步的。那时候,几乎所有的人,医生、警察、甚至包括我父亲和曹若男,都相信我是泽峰,而躺在太平间里的是我了。我父亲因为过度悲痛,看不出半点破绽。我和曹若男长期分居,她只知道我有一个弟弟,但不知道是孪生弟弟,她更加看不出什么异样。况且曹锦棠被杀,警方在侦破的过程中,意外地发现了他们父女俩走私的蛛丝马迹,她第二天就被警方拘捕了。这件事里只有我父亲受的伤害最大,一夜之间,他的头发全白了。整整等了二十五年,万没料到,临届团圆之时,等来的结果却是一个儿子死了,一个儿子又瞎了——算命先生的话本来就是这样,胡言乱语,荒唐至极。我的主治医生给我做了几次眼部检查,都查不出我失明的原因;他是一个很年轻的医生,根据猜测,他估计是视神经损伤,我巴不得他作这样的诊断结果,便继续假装下去。因为我们郑家在这里还算素负盛名,我提出让我自己找专家治疗,他们同意了。但是父亲受不了这种双重的打击,他病倒了,病情每况愈下。不久,心脏病夺去了他的生命。这是我当初料想不到的,也是我后来深深懊悔的根源,可是我只好暗自吞饮我的悔恨,因为事到这个状况,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我相信这是他的真实感言,他前额掠过一抹愧憾的阴影,语调充满了难言的悔意。我感同身受。他如此愧悔地道出长期困扼着他的情感,或许还是第一次。他一直囚困在这种沉痛的精神压力下,能够把埋藏很久的心里话倾吐出来,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人谓有钱就能幸福快乐,但是听了他的故事,我认为那纯属无稽之谈。

“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宁愿你叫我郑先生了吧!”他接续诉说。“起初,我也想过要恢复自己的身份。我出院后不久,得到一个消息,曹若男因参与走私香烟和石油,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由于老王的指证,曹锦棠贩卖毒品和洗黑钱的事实,也得到了证实。可惜他暴卒,逃过了法律的严惩。那时候,我真的很想恢复自己的身份,可是我身上还有一条人命,我怕警察会查到我头上,故而没有吐露实情。我幡然省悟,其实人是不能行差踏错的,踏错一步,为之付出的代价是无法估量的。想到从此都要以泽峰的身份面对世人,就如若有一根芒刺在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揭穿,你能了解这种担惊受怕在我心中造成的枨触吗?无可否认,心灵都渴望高尚,但所有灵魂都有懦弱的一面。我这样做,是对,是错,我不知道;我想问问,如果你处在我这样的位置,你会怎么办呢?——无论如何,我是铁了心不再让别人来改变我的人生了。我的事情我自己作主。于是,我决定离开这个毁了我一生的地方。最初我想移民国外;可是,没有哪个国家给我留下什么好的印象。我在欧洲、美洲、大洋洲之间漂泊,找不到一个能够让我安身休养的地方。在经历了多次远途旅行之后,我复归故里。

“我在祖国各地漫游。我不想呆在冰天雪地的地方,就在桂林、广州、珠海这些南方城市买了一些房产,隔一段时间就到一个城市住上一阵,等待着郁痛的消失。我在这些城市百无聊赖。因为我脑子里塞满了悲哀,已经饱和了,精神上无所寄托,所以感到什么都没有意思。我接触过不少人和事,可我一般看到的,都是庸俗、虚伪和愚蠢,惹我生厌。因为人人都以为我是瞎子,于是便在我面前原形毕露,丑态百出。我突然觉得这样很是有趣,我就像科幻片中的隐形人,可以看见许多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时至今日,对人我即使不是一眼就看得很准确,至少也是非常接近了。想到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和我一样的奇遇,我就觉得刺激,在欺骗世人之中,夹杂着一种快感。

“十年过去了,我的渴念并没有得到满足。我试图尘封我生命中的那一部份,结果表明我不过是枉费心机罢了;我千疮百孔的心并未得到宽舒,我创巨痛深的内伤并未得到抚平,罪愆深入到我身躯的每一根血脉,就像毒汁渗入血液,难以根治。去年冬天,林医生给我捎去老太太病重的消息,他认为她的时日不多,建议我回来处理相关事宜。我不想重返这个鬼地方。后来,他又给我打了几次电话,我只好回来了。一个初春的夜晚,我返归阔别多年的别墅。归来的路上,林医生跟我谈起了你。我并没有往心里去。这些年来,我也遇到过不少女人,但是她们不是用金钱衡量我,就是以遗产衡量我,我对女人已然失去信心了——直至见到了你。植莉,你根本不知道那天晚上对我意味着什么。我第一眼看到你,便认定我的人生进入了另一个阶段——我看见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神宁气静的人,你几句话就充分展露出你的人品,这使你身上有一种无法言传的魅力。你安静、温雅、深思——你的智慧很深藏,——你让人舒适。我单独把你留下来,因为我想进入你的心灵,想进一步了解你。你接下来的表现,让我觉得你亲切得像相识了十几年的老朋友。我有一种预感,你就是那个可以改变我生命轨迹的人。我记得那个春夜很清新,潮润的晚风奏着断续的低鸣,宛如柔和动听的音乐;浓烈的青草花香盈漫整个大厅,我饮吸着春夜芬芳的空气,从来没有一个夜晚在我心中留下如许幽甜、如许长久、如许值得回味的记忆。

“我对孤独的生活已是厌烦至极,因此热切地盼望那些有你陪伴的日子。我知道你是个有远见卓识的女子,我差不多可以肯定,你的心性旨趣与我的绝对相配。我很高兴可以有一个机会,能够让我把内心所想传达给我的同类。你对我的赘述很尊重,你的态度落落大方,既热诚又达观,没有一丝媚态——全都是你的自然流露。这个时候,我有一种真正的自由感。我愈是与你接近,就愈被你这些特点迷住。我看得出来,我们互相间已经产生了亲密的友谊。我全部的激情和诗情都苏醒过来,在我悲惨的人生中,我头一次生发了爱恋之情——你是我爱的第一个人,再没有第二个了。

“你使我感觉良好。你信从我、包容我、庇护我,你接受我所有的行为,因为你的心已献给了我。我发现你外表恬静,内心却炽热如火——是的,尽管你很内敛,我还是从你的眼神中断定出这一点。当然,我不敢奢望你会爱我,但心中依然有某种秘密的热望在鼓舞我。我时常感受着你的殷殷爱心,我正是从你的爱佑中树立了信心和决心。当我发现你的灵魂、你的思想、你的精神全属于我时,我再也不感到那样孤寂了。我心里很清楚,这里很危险,根本不是我安身立命的地方;可问题是,我已坠入爱河,而且到了越住就越想住下去的地步。我听任自己越来越依赖你,尽管你没有显赫的地位、身份、背景,但我已经习惯依赖你了。你是上苍派来让我免受苦难的天使。我在这里享受的是一种健康、宁静的生活。我从一种污浊中来到你身边,旧日的一切罪恶,都从你这儿得到了净化;我又找到了生活的意义,我祈望做你的终身伴侣——可是,我罪不可恕,连天也难遂我愿。一切都太晚了,事情就要大白天下,到时候,你就是命运从我身边夺走的最后一点安慰了。”

他自述完后,是一片更深的岑寂。

“植莉——你知道了全部真相,”他说。“你会嫌弃我、鄙视我吗?”

“不会,”我用臂膀搂住他。“不会。”

“我很想把整件事情告诉你。可如果告诉了你,我就会失去你。我不能失去你,你代表着我渴望得到的一切——你是我的精神支柱——我渴盼能与你平平安安地度过下半生。”

“你不会失去我的。”我说。“我不会扔下你一个人的。”

我不是说说而已;在我的心目中,他的地位没有改变,我还跟以前一样爱他。我暗暗起誓,无论前路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跟他一心一意走到底——我不会让他无依无靠的,我要和他一起面对所有的困难。

“太晚了,”他说。“曹若男已经出狱,冯志已经认出我来了。”

“别管他们,”我说。“他们伤害不了你。”

“不,不——你不明白,”他说。“他们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我是杀人凶手。”

“不——你不是杀人凶手。”我把他的两只手统统拢住,贴放在我的心窝上。“你是自卫。当时那种情状,你只能那样处理。如果你不反击,你的生命就会受到威胁。”

“谁会相信呢?”他问。“一个证人也没有。”

“我相信。”我说。“你没有错;在这件事情里面,你受的伤最深。郑先生——听我的话,我们去自首吧——我陪你去。”

“自首?”他说。

“对。”我说。“你不能无穷期生活在黑暗和恐惧中。你没做错什么——不要饮鸩止渴。现在是你站出来,夺回你做人的权利的时候了。郑先生——你是一个有尊严的人——不用逃避任何人!”

“我是一个有尊严的人!”郑先生重复了一遍。

“是的。”我说。“把你刚才对我说的都跟警察说——这就是事实的真相——不是吗?”

“警察会相信我吗?”他说。“法官会相信我吗?”

“会的。”我说。“法律的威力无可阻挡,要相信它——它会做出公正的裁决!”

郑先生把我的手贴到唇边,默默地吻了起来。之后,他抬起头,鹰隼般的视锋在我脸上停留了一会,说:

“我谁也不相信,我只相信你——我用我的生命来信任你。”

他的话嘎然而止;这时,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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