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先生,我又来了!”
我们抬起头,冯志盛气凌人地进入厅里。郑先生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而后毅然放开。他耸立而起,一言不发,健步走到冯志面前。冯志没料到郑先生是这样一副神情,颇感意外。
“你来得很快。”郑先生说。
“你注意到了?”他说。“这样说来,你已经知道我为何而来了?”
“你的事我不糊涂。”郑先生说。
“这回可不是我的事,而是你的事了,郑先生。”冯志说。“这可是你逼我的,你不要怪我。”他把头转过去对准门口:“我给你带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你的一位故人。”
我已经预料到他所指的是谁了。话音刚落,那个紫色的女人就逼面而来。她还是那身服饰,仿佛从洞穴中钻出来的一具女尸、一个女鬼。她向我们投来一道阴森森的目光,让我见了感到身上一阵发憷。我还记得发出这道古墓磷光的人,她青灰色的面影深印在我心头,一直有种叫我说不出的悸懔。一段时间没见她,我觉得她比上次更恐怖了。
“曹女士,”冯志自鸣得意地说,好像立了什么大功似的。“你还认得这位郑先生吗?”
这个青紫色的女人仰起她的妖异的脸,嘴唇扭曲出一丝狞笑。
“当然,我认得——他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郑先生冷峻地默视着这两个人,两手放在背后。我肃立在他身后,我看见他的手紧握成了拳头。
“你们根本就是一伙的。”郑先生说。“我早该想到这一点。”
冯志两只果子狸一样狡猾的眼睛,冷然的笑着。曹若男慢慢绕着郑先生走了一圈,停在他的面前。
“你不是瞎了吗?”她恶狠狠地说。“不像啊?”
“我以前是瞎了,”郑先生锋利的眼睛坚牢地镇住她。“可是从今天起,没有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
“我早就怀疑他在装瞎了!”冯志大声叫嚷起来。“什么视神经受伤,一派胡言!那个医生根本就是被他收买了——多么周密的奇思妙想!双胞胎兄弟,车祸后身份易换,一死一伤,真是神不知鬼不觉,瞒天过海。大家都以为死的是哥哥,瞎的是弟弟——我们都被他骗了!——死的是弟弟,哥哥也根本没瞎!曹女士,他这么做,分明就是想独吞他父亲留下来的原属于你们夫妻共有的全部遗产!”
这对夫妇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谁也没有说话。
冯志气势汹汹地说下去:“对呀,我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郑泽峰已经死了,老头子也死了,依照法律,只要你们一天不离婚,郑家留下的所有遗产,都应该是你们俩人共同所有的。”他把脸转向郑先生。“怪不得你费尽心思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忍辱负重过了十年。其实你的演技并不怎么样。上次聚会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头了。你虽然是个瞎子,可你走路大步流星;无论你周围有多少人来来往往,你从他们中间穿行,从不撞倒任何人!连我们这些正常人,也常常和别人撞个满怀,这不是很搞笑吗?还有你说的那些话,你说话时的那些表情,好像在一个瞎子面前,我们大家都没有隐私了——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啊?大家都把你传得神乎其神,其实你根本就是装神弄鬼,侮辱所有认识你的人的智商!”
继尔,他真的好像一个受了侮辱的人,发起火来:“亏你还在我面前扮圣贤,你这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我一想起你那些教训人、藐视我的话,我就来气儿!本来,你要是放我一马,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可我低声下气地求你,你就是不给我一个机会。我对自己说,总有一天,我会出这口窝囊气的!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从报纸上看到曹女士出狱了,我正想去找她,她却找到了我。还记得昨天吗?我只是在你耳边悄悄说出‘郑泽南’三个字,你便面如土色——只说了三只字,就证实了你这个冒牌货!”他大声地笑起来。“曹女士,现在这个假瞎子已被打回原形,你预备怎么办?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看见了吧,那就是他新看中的护理员!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见他们两个搂成一团。我想,你一定对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忍无可忍。我马上打电话给陈律师,让他过来办理你们的离婚手续,现在出现第三者插足,你完全可以提出精神损害赔偿。”
冯志掏出手机,刚按了两三下,就被曹若男拽到了后面。“你别自作聪明了!”她粗声粗气地说。她像男人一样有力,像野兽一样凶狠,冯志被她这兀突的一拽搞得几乎站不住脚,连退几步后,摔倒在地。他晕头转向地爬起来,一副惊诧莫名的样子。
“我会为这个男人大动肝火?”她怪腔怪调地说。“男人算什么?没一个好东西!全都是贱骨头!”她恶煞煞地凑近郑先生,一字一句地说:“我恨这个男人,不是因为他犯贱,而是因为他杀死了我父亲——他是个杀人凶手!”
冯志怔悚地愣了愣。
“他是杀人凶手?”他趔趄了一步,靠近来说。
“没错。”那个女人拖长声音说。“大家好好看看这个人吧——他就是杀人凶手!”
现场半晌无语。冯志瞅瞅郑先生,转而瞅瞅我。我没露半点声色。
“你没有搞错?”他半信半疑说。
曹若男板起面孔,狞厉一笑。“你当我是个傻子,连谁杀死自己的父亲都会搞错?案发当晚,我亲眼目睹他从我父亲的寓所出来。那天晚上我不在家,我在码头等一批私货。十点钟,我们的货顺利上岸。我立时给父亲打电话,听到消息他很高兴,让我速回他的住所,有要事相告。我从码头驱车回市区,用了大约半个钟点,就回到父亲的居所。我老远就发现大门敞开着,深觉很不对劲。逢到父亲和我商量要事,就会把佣人都打发走,更不会接待什么客人。我继续往前开。这时候,园子里驶出一辆车。这辆劳斯莱斯我并不陌生,当时全市只有一辆。我的车和劳斯莱斯擦肩而过,我清楚地看到,坐在驾驶座上的正是我的丈夫。
“我把车开进寓所的花园。停好车后,我看见楼上的书房亮着灯光。我像往常一样进入大厅,沿着楼梯上到二楼。书房的门半开半掩,我过去推开门,眼前却出现一幕叫我惊愕的惨景。房里乱七八糟,一片刚刚打斗过的痕迹。我父亲横陈地板,他脸部浮肿,脑门全是鲜血。在他的身边,有一尊带血迹的铜像。就是他!——”她指着郑先生杀气腾腾地说,“是他杀死了我父亲!”
她蓦地勃然大怒,泛着青光的脸上现出极为可怕的表情:“可恨的是,这时候警察蜂拥而入,把我带走了——一定是他!他为了报复,先是杀害我父亲,然后又想置我于死地,给缉私警察打匿名电话,我们的货在郊外就被警察截住了。我锒铛入狱,受尽铁窗之苦;他却一死了之,一了百了。还有那条姓王的老狗,主人死了,他就肆无忌惮起来,把我父亲的事全抖了出来,企图为他那短命的儿子报仇。我父亲的手下被抓得一干二净,那些跳梁小丑个个贪生怕死,不打自招。我们曹家的财产全都被没收了。我不甘心!——我咽不下这口气!知道我这十年的铁窗生活都是怎么过来的吗?我每日每夜都在回忆我在停尸房看到的情景,听到了吗——每日每夜!——每日每夜!——我突然想起来,那天他们领我去认尸的时候,我记得那具尸体别的都没有什么异常,就是肤色稍嫌黑了点儿——(我被捕后自然看不到装瞎的那个)——我百思不得其解——真是连老天都帮我——终于有一天,让我打听到,郑百川的两个儿子是双胞胎!这个发现让我欣喜若狂,我差不多可以肯定,躺在太平间里的那个不是郑泽南。我就是靠了这一线希望,终于撑了下来。从那时候起,我就发誓,我一定要亲手揪出这个杀人凶手,以慰我父亲在天之灵。我要让他也尝尝牢狱之灾;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倾家荡产,一无所有;让他生不如死,活着比死了更难受!——否则,难解我心头之恨!”
“我承认,我杀了人。”郑先生说。“你放心,我会自首的。”
她仰天大笑。“自首?”她说。“怎么,你以为一自首,就万事大吉了?荒谬!你犯下的即使不是死罪,也是无期徒刑。你日暮途穷,就别指望什么了。作为你的妻子,我会好好替你管理家产的,我对企业管理这个行当游刃有余,我不介意重操旧业——让我想想——这样,我们就用你家的一部分财产走私,剩余的部分放高利贷,你看怎么样?我发现如今吸毒的人比十年前更多了,或者,我们可以再拿一部分来做毒品生意,如何?这是目前最赚钱的几个行当了,我有信心让你的财产成倍增长,让你永远成为本地区的首富——怎么,你不高兴吗?”
她患魔怔似地放声怪笑,笑得全身颤抖。冯志傻里巴叽的盯着她。她的笑声越来越怪诞,传遍了整座别墅,震荡了整个空间,令人毛骨悚然。正在这时,一直紧闭着的门厅旁边的房门开了,老王从屋里走出来。因为曹若男的笑声太刺耳了,因而谁也顾不上他想,直至老王突立于曹若男的脑后,我们始觉他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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