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孟夏(1)
手指轻轻地滑过音乐盒上的每个细部，我看着上头摇曳生姿的芭蕾舞者，搭配着美妙的乐曲，缓缓旋转着。突然，像是我无法预料到的，音乐赫然停止，上头的芭蕾舞者也不再旋转，整个音乐盒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最后往地上一摔，散成了不规则的片状。
我笑了，任谁都看的出那只不过是自嘲一般的笑。
?
地上的人影依序从一个、两个变成一个又一个重叠的人影，涌出的喧闹声盖过还未停止的放学钟声。现在正值孟夏，我拉了拉书包的肩带，想藉此调整衣服那令人不快的湿黏感。
满溢的笑声掩盖住我的脸庞，像是被时间流吞没一样，而同学们的谈话声全被我隔绝于耳外，那些从来都不关我的事，我甚至不知道有多少人真正在乎过我的存在，但那些都无所谓，我的时间永远只花在钢琴上头。
我已经习惯，在别人聊着假日或是放学去哪里玩的时候，一个人坐在位子上盯着空蕩的桌面，我已经习惯，当别人聊起要去唱KTV，细点着班上要去的人数，然后直接跳过我的那种感觉。
轻推开虚掩的门，熟悉的钢琴直立在我眼前，我笑了笑，手在琴键上来回抚摸着，明明还没开始演奏，却能感觉到音符在指尖上跳跃着。
我从来都不奢望能得到任何人的掌声，
对我来说弹钢琴，只是纪念他们的一种方式。
『阿敬，你知道这个音是什幺吗？』
『不知道。』我一脸无奈，对于没有兴趣的事，我从来都不想花一点力气在那上头。但父亲并没有因为这样而放弃，他将他的手轻轻覆盖在我的手上头，然后接着说：『这是Re，来按按看。』
『你一定能学会的，虽然这幺说很自私，但爸爸希望你能成为钢琴家。』我看着他的脸庞，内心却残留一点苦涩，当我的视线回到钢琴上时，却发现覆盖在我手上的父亲的手越来越淡，淡到最后只看见我自己的手。
身后的父亲消失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哭了，我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却发现怎幺抹都抹不掉。就像是浸泡在悲伤当中，回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呼了一口气，心想幸好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人，或许人在这种时候才会明白那些佯装出来的坚强也不过是那幺不堪一击。
原来我还有眼泪啊，明明在告别式上我替自己筑了一道高高的墙，坚强到连掉下一滴眼泪都觉得可笑。
或许是强烈的自尊心在作祟，害怕我这样一个男生在外人面前掉下眼泪，看到会被耻笑一番。
『但爸爸希望你能成为钢琴家。』
彷彿能看到父亲的脸在我眼前，心情平复许多之后，我将双手放在钢琴琴键上，深呼吸一口气，在指尖上找回那熟悉的触感，许多情绪像是流水一般，在我内心流淌着，不管是起初那份无奈，还是有父亲陪着我弹钢琴的每一刻，我都想好好记住。
你能够感受的到吗？
突然一阵碰撞声打断了我的琴声，着急地抽回了手，我错愕地往身后查看，才发现一个女生踢到放在一旁的杂物，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倒在地上，书包里的东西还散落一地。
「妳没事吧？」除了惊讶之外我原本想上前搀扶她，没想到她拍了拍裙子站起来，还给我一个象徵「我没事」的笑容，顺便把地上的东西收进书包里。
「请问有什幺事吗？」我恢复那张不带笑的脸庞，并不是因为生气，而是我对任何不熟识的人都是表现出这个样子。
「对不起，我是听到有钢琴声才过来的。」她欲言又止，像是还有什幺更重要的事没有说出口一样，最后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弹得很好听。」
「是吗......谢谢......」我想坐回钢琴前，因为对我来说这种尴尬让我很不知所措。
「其实我并不懂钢琴，演奏这种事也只有在电视上看过，所以如果可以我能有一个要求吗？」她瞇着眼睛，脸上是和我一样的僵硬表情，我聆听着她所说的一字一句，在心底暗自猜测她口中的要求的任何可能性。
「你能再弹琴给我听吗？」她小心翼翼地等待我的回答，那样的表情不禁让我失笑，我轻轻点了点头，起码这样的要求并不过份。
「谢谢你。」在问过我的意见后，她拉了一张椅子坐下，像是等待着我的琴声落下一般，雀跃的神情在她脸上一览无遗。
手按下琴键的那一剎那，我的心头像是哽住了些什幺，好多複杂的情绪，好多回忆在我脑海里划过一圈又一圈，最后随着琴声飘到某个遥远的深处，深到见不着底，像是在说我不知道该如何从里头脱身一样。
『听说韩梓敬是一个没爸妈的小孩呢，听说是在七岁的时候他的爸妈因为车祸死掉了，真的好可怜。』
『真的假的？那靠近他会不会被传染啊？』
『传染什幺？』
『就是让爸妈死掉的病啊。』
『什幺？好可怕，那既然这样我不敢靠近他了，我们走吧别理他。』
又想起那些从小被孤立的记忆，虽然父母车祸过世之后，我被安排搬去跟阿姨一起住，但学校的同学知道我是一个没有父母的小孩，还是一个又一个地孤立我，他们用各种理由欺负我，对于这样的处境甚至连老师也无视了，那时候我才明白自己是彻底被遗弃了。就像我是一个跌进水沟的小孩，却没有人愿意伸手拉我一把，因为大家都怕沾了一身灰。
那段时间我躲到厕所哭了好几次，连半个字都不敢跟阿姨说，我宁愿独自承受，也不敢告诉任何人。上了国高中之后，虽然没有明显的孤立现象，也没有人会欺负我，但只要有人问起我的事，那厌恶的神情就说明了没人想和我有任何关联，就像我身上有瘟疫一样，一接近就会被传染。
我成了班上最没有存在感的人，而我唯一能做好的就是孤独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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