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孟夏(2)

空气彷彿凝结了，连一丝的喘息声也没有，只剩我的钢琴声还迴荡着，还有剩余的回忆在空气中不断缭绕。

在下完最后一个重音之后，周遭又恢复之前那样的孤寂，顿了一回儿，只听见在我背后所发出的掌声，然后接着是一阵轻柔的声音传进我耳里：「弹得真好！」

我以为回头能看见母亲那张被笑容佔满的脸庞，以及她那轻垂在肩膀上的棕色长髮，但在眼角稍稍湿润的折射下，我才发现那只是我的错视，只是我的想念让我以为自己是见到母亲了。

死去的人怎幺可能再复活，而活着的人却老是被困在回忆里好久。

「你的琴声听起来很悲伤。」她走了过来，看了我一眼后又低头继续说：「就像是有着什幺悲伤的故事一样。」

「每个人背后都有一段故事。」我给了她一个笑容，这样的笑容里头包含了很多情绪，有複杂、有无奈，甚至更多的是悲伤。

「是吗？」她似乎知道我有着不想诉说的过去，于是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这让我感觉很自在，但她那残留在嘴边的话语，以及欲言又止的表情，却让我有些在意。

「妳想说什幺吗？」

「我只是想问......」她盯着我面无表情的脸，我无法推测她想说些什幺，至于等一下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冷静的回答她的问题，我真的不知道。

「你现在快乐吗？」不等我回答她又接着说：「我不管过去的你是不是有一个悲伤的回忆，我只想问，现在的你快乐吗？」

「我想我不快乐。」

「就算有我最喜欢的钢琴，但是我一点也不快乐。」

我的眼底满满的全都是悲伤，说是寂寞也不为过。在以前那个可以跟父母撒娇的年纪，我却失去了他们，就像是我生命中的两盏明灯同时熄灭，硬生生的将我打入无声的地狱。

但因为这样我学会了坚强，可是笑容却消失了。是啊，我并不快乐，或许弹钢琴的时候我能感受到部分的快乐，但我很清楚那短暂的快乐也只是被我当作心灵的寄託罢了，短暂的，在我离开了钢琴，又得面对心里那块伤疤，不断不断被掀开来。

「对了，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字？」看着我似乎又想起些什幺，她赶紧转移话题，只是想不到更好的话题，只好脱口而出这种老套的开场白。

「韩梓敬，妳呢？」

「康思颖。」她露出甜甜的笑容。

「对了如果没事我先回去了，谢谢你弹琴给我听。」她拿起书包走出了教室外，我们互说一声再见之后，我看着她走出教室，那身影越来越远，直到完全消失。

她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的最后端，我想应该是下楼去了吧。我又坐回钢琴前，心里却无法像起初那样的平静，是因为原本已经习惯一个人的心里，突然被闯入的感觉吗？还是因为有人愿意跟我说那幺多话，而感到有些不自在？

眼角的余光扫过教室地板，我发现在最角落的地方有一张摊在地上的纸张，或许只是无聊的广告传单吧，我摇了摇头在心里告诉自己，但有个东西在那里却又让人无法不去在意，我想这就是人的好奇心最可怕的地方。

我起身将它捡了起来。

「钢琴补习班？」橘黄色的纸张写满了个个名钢琴补习班的电话，上头的电话全是亲手抄写，我彷彿能感受到在这纸上所写下的一字一句和每一道痕迹。

会是康思颖的吗？

除了她之外，我想不到其他更可能的理由了。从最开始她进来的时候在门口跌了一跤，我还记得那时候她书包里的东西全撒了出来，会不会是因为这张纸滑到角落，以致于她没有看见？

这所有的推测听起来都很合理，可能性也一次上升到了百分之七十。

『其实我并不懂钢琴，演奏这种事也只有在电视上看过......』

我想起她对我说过的话，那深刻的脸彷彿真实一般出现在我眼前，她对我流露出的是羡慕之情吗？我看着橘黄色纸上的那些电话，一条一条的用红色原子笔划掉，只剩下不到五间钢琴补习班。

虽然只是写着电话号码的纸，但对她来说很重要吧？我的脑海里浮现她为了找这张纸而慌慌张张的神情，我想我必须要还给她，但该死的我却忘了问她的班级。

还是先收起来再想办法吧。

时间也不早了，虽然已经事先跟阿姨说过我会晚点回去，但再继续待着的话，可能会被骂到狗血淋头。

从以前我就是一个什幺事都会做好不让父母担心的孩子，但为什幺我那幺努力的成为好孩子，你们却还是选择离开了我？

是我做错什幺了吗？

『阿敬，等等要吃什幺？我们带你去吃义大利麵好不好？』母亲牵着我的小手，脸上的笑容和父亲一样蔓延开来。

『吃完义大利麵再去吃冰淇淋。』父亲接着说，却被身旁的母亲制止：『小孩子在这个年纪别让他吃太多冰，这样对身体不好。』

我原本绽放开来的笑容顿时因为母亲的一句话又垮了下来，但父亲蹲下来轻轻在我耳边说：『我来跟你妈妈说。』

『我们难得一起出来玩，偶尔吃一下冰应该没关係吧？孩子能开心最重要不是吗？』

母亲看了父亲一眼，又低下头来看了看我，最后露出了笑容，让我知道她已经答应了：『好啦，真拿你们没办法。』

我跟父亲同时欢呼，脸上的表情是一模一样的兴奋，这让我怀疑父亲是为了我，还是其实自己也想要吃，但不管是什幺，我一点也不在意。

我们停下脚步，而我饶富兴味的看着对面马路上显示的小红人。突然在我耳边传来皮球拍击地面的声响，接着是一个年纪看起来比我还小的男孩，直直地往马路冲去，我还来不及反应，母亲便叫了一声：『小朋友！』着急地往马路冲去。

『老婆！』父亲也冲了出去，转头只对我说了一句：『阿敬，不要过来！』

我傻愣在原地，想要向前走但脚根本无法动弹，直到我亲眼看见父母被捲到车子底下，还有稀稀落落的人靠了过来，慢慢地围起了一圈人墙，我才逼迫自己接受这样的事实，就算我哭到力竭，就算我再怎幺大喊这不是真的。

但他们还是死了。

这件事被我的亲戚以及认识我父母的人得知，他们左一句右一句地说我很可怜，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施捨，甚至去了解我的心情。或许这样我才能发现，赤裸裸的真相及人性，其实是如此地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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