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三花火
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我回到了跟爸爸同住的那个家,梦见格里也正躺在我身旁沉沉的睡着。
迷迷糊糊坐起身的我,双手拉着棉被看着这偌大的房间。不知道为什幺,我竟然对这个地方感到十分陌生,即使房间里的摆设我再熟悉不过了。
挂在墙上的时钟显示着现在是凌晨四点。
我蹑手蹑脚的起身,想办法在不吵醒格里的情况下离开床铺。赤脚踏在地板上的那一瞬间,我小小的惊了一下,因为房间的地板十分冰冷。房里明明没点灯,却有着昏暗的蓝色灯光,使整个房间染上了一丝寒冷而寂静的色彩。
我突然毫无来由的恐惧起来。
爸爸不在,对,爸爸不在了。
为什幺我会知道爸爸已经离开人世了呢?不知道。但我知道爸爸不在了。
现在,这栋房子里只有我跟格里,如此之外谁也不在。
妈妈走了,然后是爸爸。
我逃也似的向着开着一个小缝的房门大步跑去,然而房间却好大,我离房门好远,我喘着气努力的跑着,房门却依然在好远好远的彼方,甚至越变越小了。我停下脚步往后一看,格里和床以及所有的摆设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止尽的黑暗。房门外的白色光线照在我的身上,在我身后拉出了一条深黑色的长影。
「格里……?你在那里吗?」我压抑着颤抖,向着背后的那团黑暗喊道。
没有任何声音。
那里,早已经什幺也没有了。
啊,对了。如果爸爸从国外回来了,我从叔叔家被接回来了,之后格里会去世、爸爸会去世,这个家到了最后,肯定会是我独自活着吧。肯定,就会是现在这样的光景。
「喂,一直看着后面做什幺啊?要走了。」
突然听到一声呼唤我的声音,我惊讶的转过头去。
只见穿着黄色上衣与牛仔裤的白髮男子站在我的眼前,格里整个身子趴在他的胸膛上,他一手抱着正瞇着眼睛沉睡的格里,另一只手插在口袋中。与我的目光对上的瞬间,他露出了既像是嘲笑又像是宠溺的眼神。
然后,他对我伸出了手。
我有些犹豫的迟疑了一下,原本打算牵住他的手悬在半空中。他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朝着我的方向往前走了几步,主动牵起了我的手。他的手如此温暖。
「不是说了不要害怕吗?」他露出了笑容,对我说道。
「我会一直在啊。」
我惊醒了。
看了看床头的闹钟,正好指着凌晨四点,与梦中的时间一样。
不知道为什幺,在我醒来的时候,脸颊上已经布满泪水。
他真的会一直在吗?
他真的能一直待在我的身边吗?
「妳不能满脑子想着控制他的一切,过度把重要的人绑在身边可是会让人反感的。啊,别生气哦,我只是忠告妳,免得妳落入歧途罢了。」
那天,后援会的会长这幺说了。
既然如此,我就不能认为他会一直待在自己身边了吧?
他迟早也会离开的。
梦里的那个人虽然牵起了我的手,却在下一秒化为泡沫消失了。
◆◆◆
由一张侧面照所引起的风波至今已经过了一个月,这之后又经历了期末考,以及暑假前的结业式典礼。
那天放学,圣也出现在学校当中,解救了当时正被后援会一行人刁难嘲笑的我,装得一副天真散漫的模样,用轻鬆的口吻说着警告的话,还光明正大的调戏了会长。
这件事情在隔天就传得全校闹腾,虽然后援会的人都知道圣也选在那个时间点出现是专程来解救我,但因为圣也的态度并没有让人不舒服的地方,而且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理有据,所以她们也只能摸摸鼻子自讨没趣。
圣也这次的警告起了相当程度的效果,对学生意外的十分奏效。那天围观同学偷拍的照片虽然还是有流出,但圣也与我没有任何让人起疑的亲密互动,倒是圣也调戏会长的举动让许多后援会以及非后援会的圣也女粉丝很恼火,认为会长为了让自己出风头、得到圣也的注意而刻意找我的碴,真正目的不在于警告我,而在于能够藉此接近圣也。
于是会长一气之下辞了会长的职务,后援会的成员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她们也亟欲在最短的时间内选出一位新会长,甚至副会长本人也自荐愿意担任会长一职,但圣也当天警告的话语又让她们良心不安,感觉自己成立了后援会支持圣也似乎给圣也带来莫大的麻烦与困扰,每个女学生都担心自己会成为圣也讨厌的对象,因此都不敢对后援会继续运作的事发表任何意见。
「如果圣也下次来找我们的时候,不再是上次那种温柔的样子,而是很生气、很恼火的样子,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我们后援会是不是做得太过火了?也许圣也想要的是平静的生活」……种种不同的意见蜂拥而出,最后,没了会长的「本堂圣也后援会」一事也就不了了之。
圣也那天的警告最大的正面效果还是在于我和圣也两人的关係上。
虽然还是有少部分同学认为我有强行把圣也绑在身边的嫌疑,但大部分的同学在看到那天放学的那一幕后,都认为「本堂圣也和本堂纱业花只是关係很好的堂姊弟而已」、「身为姊姊不希望看到弟弟被骚扰也是能理解的」、「毕竟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肯定像亲姊弟一样」、「到底来还是本堂圣也的女粉丝太侵犯别人私生活了」。
就这样,我跟圣也两人的亲密关係得到了解释与大众的认同,就是「关係很亲密的家人」。
越来越多的人转而谴责喜欢圣也的女学生们,并且在之后的日子里,时常有人会在下课时间经过我们的教室时对着教室大喊「本堂我支持妳!」、「保护弟弟的行为真勇敢!」之类的话,班上同学听到了纷纷鼓掌表示同意,而我只能坐在座位上尴尬的对着走廊挥挥手。
有部分男同学们则是一脸「本堂圣也也没长得很好看啊,那些女生的眼睛都瞎了吗?」的表情,他们对于圣也的这场风波从头到尾都坚决持反对意见,从某种层面上而言也可以算是帮助这场风波平息的一大助力吧。
尤其当时又正值期末考前,更多的同学认为大考当前闹出这场风波、影响全校学生考试的人真的很不应该,更有人向学校反应应该好好处分那些闹大事情的同学,以至于现在原本那些高调追着圣也满校跑的女学生一个个都不敢吭声了。
学校方面只说「学校方会深度调查此次风波的带头同学,再依个别行为轻重给予适当的处置」。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放学,圣也拉着我的手快步的走出校园,我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跟在他的身后小跑步似的走着,右手手臂被圣也扯得发红,甚至能感觉到圣也的指甲陷进我的肉里,形成一个个明显的印记。
走出校门后,圣也便放开了我的手,也没有回头看我,只是自顾自的往前走着。我们两个就这样默默的走到公车站等公车,搭了公车回家,走过公园、走过商店街、走过种满行道树的街口,走过安静的住宅区,最后在叔叔家门口停了下来。
圣也一语不发的拿着钥匙打开铁门,跟在后面进去的我便随手带上了铁门,就像是事前说好的一样。
一直到走上二楼的楼梯,来到了我们两个人的房门前,我们背对着背的各自拿出房门钥匙开门。当我正要打开房门的时候,圣也突然从背后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硬是把我拉进了他的怀里。
一股刚洗好澡的清新气息与圣也淡淡的汗味混合在一起,他的胸膛有规律的上下起伏着,在他怀中的我可以听见他的呼吸与怦怦的心跳声。他的一只手怀抱着我,另一只手轻轻的抚着我的头髮,那力道轻得彷彿担心再用力一点,在他面前的我就会整个被破坏一般。
「对不起,」圣也凑在我的耳边,低声说道。
「很害怕吗?」
「不是害怕……只是很难过。」我决定这次要坦率一些,所以很乾脆的说出了实话:「她们说我总是把你绑在身边,不让你交其他朋友,也不让女生靠近你。似乎是我佔有慾太强了,所以她们……也不是不能了解她们的想法,但是……」
我突然说不下去了。
哽在喉咙的话,说不出口。
我之所以会觉得那些女学生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就是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内心的确有想把圣也绑在身边的想法,甚至我还曾经想过怎幺用计俩吓走那些曾经打算接近圣也的女孩子,正是因为知道自己某种程度上的确是那些女学生口中的那种人,所以才能理解为什幺她们会那样想我。
圣也肯定认为我很无辜吧。
他肯定会觉得我只是单纯被捲入这场风波。
他也肯定不会知道,我确实有那幺黑暗的一面,我真的想尽办法想让他留在我身边的时间能够多一些,想尽办法让自己更接近他,想尽办法不让别人接近他。
他一定不知道,我那幺想占有他。
圣也鬆开了抱着我的手,他的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我看着他的眼睛。圣也的眼睛一直都是那幺漂亮的湛蓝色,就像大海一般闪闪发光,却又深不见底,让人捉摸不定。
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让我感到万分羞赧,于是我慌张的别过脸。
一方面是出自于自我厌恶吧,我想。经过了这次风波,我才察觉到自己的内心真的有着想要把圣也绑在身边的想法,否则我肯定会一直以为自己很单纯、很天真,还以为自己对圣也的好是很自由的、富有弹性与包容的。
其实我对他一点都不好,我想占有他。
另一方面,是出自于自己内心的那股深深的悸动。虽然说不上来是什幺感觉,但那绝对不是什幺说出来会让人开心的事。那样的情感,绝对不是什幺好东西。
圣也看着刻意不看他的我,一语不发的叹了口气。
「……这样的我,让你很困扰吗?」圣也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捨与失落。
我惊讶的看着他:「怎幺可能!怎幺可能……」
这句话,应该是我要问你的吧!
如果我对你坦白,我真的对你有占有的想法,你会不会很困扰?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骯髒,圣也?
「手臂,伸出来给我看看吧。」说完,圣也逕自拉起我的手臂。
「嗯?」我疑惑的看着他,又看看自己的手臂。
手臂上,被圣也抓着的地方正在发红,上头还有几个深深凹陷下去的指甲印。
「果然留下了这幺深的痕迹。」圣也看起来满脸歉意。他轻轻的揉着我的手臂,希望能赶快消除痕迹,又像是怕这些痕迹会变成瘀青。
我笑了笑:「但是,这样就扯平了吧。」
「扯平?」圣也疑惑的看着我。
「是啊,我那天抓着你走出家门的时候,你的手臂也是被我抓到瘀青了吧。」我淡淡的说着,彷彿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圣也肯定没有想到我会发现吧。
他吃了一惊的看着我,随后便有些害羞的搔着头髮。
那不是妳弄的,是我自己搞出来的伤。
他这样说道。
◆◆◆
现在是暑假。炎热的暑假。
说起来,这是纱夜花在叔叔家度过的第一个夏天。
────不过应该也是最后一个。
一大早,纱夜花独自在叔叔家的游泳池里游着泳,但其实她并不是很会游泳的类型。以前学校游泳课的时候,老师总是夸奖她把游泳的姿势学得很标準,甚至还让她教导其他同学,然而虽然她的游泳姿势十分正确,她却迟迟学不会换气,因此就算动作再怎幺标準也游不远,于是她等同于不会游泳。
今天早上也是,虽然说是游泳,她也只是任由自己飘在水面上,载浮载沉。
因为是自己家,所以纱夜花除了穿着简单的泳衣之外,头上并没有戴着泳帽,泳镜的带子直接勒在头髮上,与头髮相互纠缠、打结成一块,其实挺不舒服的,但纱夜花喜欢头髮飘在水中的模样,感觉浪漫极了。
最后,她索性把泳镜拿下。反正她也只会仰漂,其实不太需要泳镜。
圣也今天也不在家,但纱夜花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他似乎在各行各业都有认识的朋友,当中甚至有人是混混、有人是帮派里鼎鼎有名的角色、有人吸毒贩毒……但感觉他跟那些人的交情都不深厚,刚搬进这个家的时候,纱夜花还以为圣也与那些人往来密切,后来才发现不是这幺一回事,他们的交情似乎仅止于圣也曾经为他们出过一口气,或是曾经帮助过他们,所以才一直保持着联繫而已。
前阵子,纱夜花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感觉到自己似乎被几个黑衣人跟蹤,当下惊得赶紧逃进便利商店里躲藏,偏偏遇上手机没电,正着急得想着要不要通知店家报警时,几个黑衣人走进便利商店跟她解释:「我们曾经受到本堂圣也很大的帮助,这几天听说本堂圣也的家人在学校受到威胁,所以想护送妳回家,请不用担心。」
纱夜花当然死也不敢随便相信。
最后黑衣人无奈的联络圣也,还是圣也赶到现场听闻了来龙去脉后,小小责备了他们的任意行事,事情至此才告一段落。圣也并没有请人护送纱夜花,完全是黑衣人想要报恩的一片好意。
纱夜花跟黑衣人鞠躬道谢,黑衣人他们也没想到自己今生竟然能受到别人的道谢,一个个都显得十分害羞与不自在。
之后几天,黑衣人就像是理所当然似的每天护送纱夜花回家了,而纱夜花为了感谢他们,偶尔也会买些东西请他们吃,他们心怀感激的收下了,甚至开始称呼纱夜花为「纱夜花小姐」。
这样的展开确实有一定的效果,至少学校里的同学看到有人专程护送纱夜花回家,各个都不敢再大肆宣传纱夜花和圣也的事了,风波也逐渐平息得像是完全不曾发生过一样。
结业式典礼的那天,学校的确让引起风波的几名学生在典礼上对全体同学和教职员工公开道歉了,除了最知名的后援会正副会长之外,还有好几个纱夜花不认识的同学,包括拍摄圣也侧面照的同学、印製照片大肆发行并从中牟取利润的同学,还有新闻社的某些学生以及其他明显扰乱学校秩序的女同学,当中有些同学在当众朗读悔过书的时候带着几分不情愿。
不论如何,事情都过去了。
纱夜花的身子顺着水流缓缓的漂到泳池正中央。早晨的阳光隔着大片落地窗洒进空间,水面上波光粼粼,纱夜花忽然被一束阳光照到眼睛,瞬间刺痛了一下,失去平衡感的身子顿时沉进水中。
她暗自吃了一惊,惊慌的挥动手脚,没想到却反而由鼻子吸进了水,肺部感到炸裂一般的痛苦与压抑。她想起这与她对圣也的感情好相似。
感觉完全呼吸不到氧气。头痛欲裂,胸部也痛得快炸开一般。不论如何挥动手脚,怎幺想办法浮起来,却只是越沉越下去,整个身体都重得像铅块一样。想要开口说些什幺,张开嘴却只能吐出大大小小的泡沫,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耳边充斥着水的声音,那是一种寂静到了极点的声音,跟圣也的细语如此相像。明明肺部痛得快要裂开了,心中却感到一丝喜悦。直到最后连挣扎的力气都失去了,只能任由身体沉在水底。
这就是溺水吗?
这就是我对圣也的感情?
纱夜花勉强着睁开双眼。水进入眼睛的瞬间,她刺痛得流出泪水。
她半睁着眼睛望着上方的水平面,被阳光照射后的水面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本堂同学。后援会会长说道。
不是我们刻意欺负妳,而是妳的整个世界都只有圣也一个人。
强行把圣也与我们隔离起来不让我们接触,妳认为这样他会开心吗?
妳拒绝我们的请求就算了。
但这几天妳的反应这幺大,实在给我们很大的压力啊。
好像我们在欺负妳一样。
装可怜装到这种程度实在太夸张了。
圣也可不是妳的男朋友。会长身旁的女学生们应声道。
────我们不会因为你的阻挠就放弃圣也的。
我说纱夜花。
妳今天难得发了一次这幺大的火,真是把我们也吓着了。
其实纱夜花妳只要心平气和的拒绝她们就好了啊。奥奈说。
最后是。
我们要相信他们之间只是有着深厚的手足情怀,别一直往坏的地方想。
我相信纱夜花一定也清楚她跟那孩子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血缘关係。
她绝对不会做出让我们大失所望的事情来的。婶婶説。
那天晚上,其实纱夜花在送完圣也的晚餐后便一直待在走廊转角偷听叔叔和婶婶两人的谈话,果然听见他们正在谈论纱夜花与圣也两人的事,两个人看起来都一脸凝重的样子。
她感叹的想,明明在很早很早之前就暗自下定决心要隐瞒自己的感情,现在却是连叔叔、婶婶,甚至朋友们都起了疑心,她真是不擅长演戏啊。纱夜花想起自己在模特界曾经被前辈批评为「只适合闭上嘴巴当个漂漂亮亮的花瓶,却没有踏出模特界站上演艺舞台的实力」。
「妳真的逊毙了。」
她转过身去,看到自己眼前站着的人正是纱夜花。
「反正又没希望,为什幺不帮忙呢?」纱夜花问道。
「什幺意思?」纱夜花説。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呀,」纱夜花拨拨棕色的头髮,堆着满脸笑意。
「为什幺不帮忙那些女学生呢?这样也能为妳在学校累积人气啊,那并非坏事。」
「我……我也不知道,但我的内心告诉我,我如果帮忙了,我一定会后悔的。」
纱夜花笑了,一脸鄙视的笑容:「嗯?那算什幺啊?直觉?第六感?」
「可……可以这样说吧……」纱夜花心虚的低下头,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没有其他理由了?」纱夜花用手指玩弄着自己的一束头髮:「没有了?」
「嗯,只是我的内心告诉我,不应该帮忙。虽然不知道为什幺……」
「妳是骗子。」对方突然斩钉截铁的说道。
纱夜花吃惊的抬起头,然而对方不知道什幺时候已经走到她的面前,整张脸只在距离她几公分的地方,一双大大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她。
「妳知道的吧?妳还有事情瞒着我。」对方伸出一根手指猛地戳向纱夜花的左胸口,一阵鲜明的、激烈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
纱夜花低头一看,只见她的手指已经刺破了皮肤,直直插入她的心脏,温热的鲜血从心脏的破洞中汩汩流出。对方的手指没有拔出,或许是为了不让纱夜花的鲜血喷髒了自己的衣裳。纱夜花这才注意到对方穿着一袭纯白色的洋装,那是纱夜花不曾见过的款式。
「妳还不了解吗?」对方仍然满脸笑容,但那笑容却十分虚假。
「妳没有希望的。妳跟本堂圣也不是有着血缘关係的家人吗?」
「……谁说我是想着那种事的?」纱夜花大声的反驳,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对方看着无法发声的纱夜花,露出轻视的眼神。
「我可是连妳内心深处的黑暗都了若指掌的人。」
「怎幺可能。」纱夜花瞪着眼前的人。
「妳不相信吗?」
「妳又不是我,怎幺能够如此断定我的想法?」
「我不是妳?」
对方突然笑得前翻后仰:「好好看着吧,纱夜花。在妳面前的人是谁?」
纱夜花仔细的盯着眼前的肤色肉块瞧,这团肉块开始变形,出现毛髮、鼻子、眼睛、嘴巴和牙齿,逐渐有了人形。肉块张着嘴哈哈大笑。
「我是谁?」
妳是纱夜花。
「那幺────妳又是谁?」
对方伸出白皙纤细的手指,从背后拿出一面镜子,交给纱夜花。
纱夜花想看看镜中的自己,却从镜子当中看见一团糊状的肉块。
她终于失声尖叫起来。
「如果妳连纱夜花的想法都不知道,妳还是纱夜花吗?」
◆◆◆
她再度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
纱夜花惊慌的看看时钟,发现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半,而叔叔、婶婶和圣也三人正坐在她的身边,每个人都安静的吃着饭。
圣也最近让纱夜花感到吃惊的一个转变,那就是他慢慢的开始待在家里吃饭了,而且是跟叔叔婶婶一起。叔叔跟婶婶起初似乎有些排斥,担心圣也又做出什幺奇怪的事情来,然而几次下来并没有发生什幺大事,也就由着他。
纱夜花偷偷瞄着坐在她身旁的圣也,他正用筷子处理鱼肉,手法既快又好。
圣也似乎注意到纱夜花的视线,他夹起自己盘中的其中一块鱼肉,轻轻放在纱夜花的碗中。
「喏。」
「……嗯?」纱夜花还搞不清楚发生什幺事。
「妳是在作梦吗?妳看着我难道不是想吃鱼?」圣也没好气的说道。
纱夜花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碗里多出了一块肉,赶紧对圣也摆摆手:「不用了,圣也自己留着吃吧,我自己也有一条……咦?」纱夜花边说边将视线移到自己的盘中,惊觉自己的鱼早就吃得只剩骨头了。
「纱夜花今天似乎很饿的样子啊,可能是因为早上晨泳的缘故吧。」叔叔有些惊讶的说:「妳很快就把鱼吃完了,然后就看着碗里的白饭发呆呢。」
「纱夜花不想吃饭吗?想要吃鱼的话婶婶可以再帮妳煎……」婶婶作势起身。
「不用麻烦婶婶了,我已经吃饱了。」
纱夜花尴尬的扒完碗里的白饭和鱼肉,将碗盘端至厨房的水槽开始洗碗。
好奇怪呀?
她刚刚是怎幺从泳池回到自己房间的,又是怎幺洗澡、换上衣服的,然后又是怎幺坐到这个餐桌旁的呢?
她心不在焉的洗着碗,手肘不小心碰到了菜刀,整把菜刀便以极快的速度落至地板上,距离她的脚只有几公分。菜刀在落地前被人抢先拾起了。
「妳在做什幺!这样很危险,妳不知道吗!?」圣也对着纱夜花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整个人都紧张得发抖。
纱夜花愣愣的看着圣也,半晌也说不出话。
「碗让我来洗吧。」圣也看着纱夜花的异样,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
手机响起简短的通知音,躺在床上发呆的我随手拿起手机,发现传讯息的人不是谁,正是丹羽櫂那家伙。我向来讨厌打一长串字回覆,每次都索性直接打电话过去,这次当然也毫不例外。
「喂?」电话那头传来丹羽櫂的声音,听起来依旧一副毫无烦恼的样子。
「你传讯息给我做什幺?」
「嗯?我以为你是打电话来跟我说结果的,原来不是啊。」丹羽櫂似乎正在吃东西,说起话来都含糊不清的。
「什幺意思?」
「就说了要你先看讯息再打电话,这点你总是做不到……好啦好啦先别急着挂掉嘛。」
丹羽櫂像是个老妈子一样自顾自的抱怨完,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灵感能力,他总是能知道电话这一头的我正打算做什幺并且事先阻止。我在听到他抱怨的瞬间的确正打算按下通话结束的按键。
「就是说,隔壁镇明天晚上要举办祇华祭。」
「是吗。」
「你怎幺一副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丹羽櫂听出了我的敷衍,不满的口气明显到从电话那一头满溢出来:「纪亚也会来,事实上这就是她提议的。她也邀请了小纱的朋友菊地友爱和星奥奈,你真的不问问小纱要不要一起来吗?你也来啊,都在过暑假了,放鬆一点。」
听到丹羽櫂的话,我的思绪突然停顿了。
「……你是从什幺时候开始称呼她『小纱』的?」
丹羽櫂听到我的问题,像是放弃了什幺一般叹了口气,又带有一点吃惊的口吻说道:「你的重点原来是在那里吗?怎幺老是注意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我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在听到丹羽櫂称呼她为「小纱」的时候,我的心里莫名不开心,闷得像是有人拿着一块布按住我的口鼻那样,几近窒息。
「嗯,对不起。」沉默了几秒后,丹羽櫂向我道歉。我猜想他大概以为我生气了,事实上我的确在生气,却不是生他的气,而是生气自己为什幺会出现这种多余的感情。电话那头的他顿了顿,接着说:「只是我也不知道我到底什幺时候开始称呼小……本堂为『小纱』,我想或许是因为纪亚在跟我聊天的时候时常会提到,不知不觉之间我也被影响了。」
「我没有在生气。」我像是辩解一般的说道。
我听到丹羽櫂小小的噗哧一声。
「好好,我也觉得我应该不能叫她小纱的,你觉得我应不应该改掉这个习惯?」
「随便你,反正不干我的事。」
「『不甘我的事』啊……」
虽然没办法亲眼看到,此刻的我却能感觉到丹羽櫂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祇华祭啊。我心里想着。
祇华祭是个历史悠久的祭典,如果没有临时意外,每年七月底都会举办,虽然祭典场面不很盛大,但非常有历史与文化的气息,祭典上有神社的抽籤活动、猜谜活动以及巫女的祭神仪式,最后还有烟火大会。
小时候,似乎跟纱夜花一起去过一次,当时她的妈妈还在人世。
祇华祭的前一晚,纱夜花的妈妈带着纱夜花来到我们家,她的爸爸倒是因为工作繁忙而无法前来。我爸也是工作很忙,我妈则是一天到晚在外头找乐子,于是那天我爸就将我託付给纱夜花的妈妈照顾了。
当时的我觉得穿浴衣是件麻烦事,但是纱夜花却兴奋得不得了,明明祇华祭是明天晚上的事,她却老早就吵着要穿浴衣、要吃棉花糖。
纱夜花穿浴衣的模样很美。
粉色的浴衣上头绣着美丽的花鸟图案,那头长髮虽然绑着小孩子的髮式,我却能想像得到长大后的纱夜花如果真的弄了一个年轻女孩式的髮型,那肯定会非常好看吧。再别上一朵花之类的。
好看吗?好看吗,圣也?她一直在我的身旁转圈,生怕我没看到她穿浴衣的样子。
我将双手插在口袋里,想装出一副毫无兴趣的样子,却又忍不住想要多看她一眼。
我们很开心的去了祭典,吃了很多好吃的食物,捞了金鱼,纱夜花为自己套中了一个布偶,我知道那是她一直想要的卡通布偶,但我没能套中,还被她安慰了。
但小时候的纱夜花似乎身体很差,祭典才逛到一半脸色就已经开始发白。
她从小就有呼吸道的问题,说不上是气喘,但体力就是不太好。
她的妈妈用着很温柔的声音说道。
「可能是遗传我吧,纱夜花这孩子真可怜。」
最终,我们都没机会看到期待已久的烟火。
「本堂,你先去问问纱夜花的意见吧,我们这里就先算你们的份了,因为要买线香烟火。逛完祭典看完仪式之后去溪边玩用的。」丹羽櫂听到我的应声后便挂上电话。
要问吗?问纱夜花想不想去。
自从那次学校风波已经过了一段时间,我开始思考升上高中二年级之后是不是应该对自己的未来有一些具体的规划了。我讨厌读书,所以首要的肯定是避免任何枯燥乏味的学科才行。
「你不是很喜欢摄影吗?乾脆以后就朝着那方面发展算啦。」夏川那家伙说。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几个月前,我就用打工赚来的钱买了一台单眼相机。
我很喜欢拍照,但也就仅限于拍一些大自然和静物,对于人物照实在提不起劲。
夏川听到我的话,一脸纳闷的问我:「那你干嘛拍纱夜花啊?」
「啊?」
「你之前偷拍了对吧,在学校顶楼的时候。哦,还有放学时间、中午时间和纱夜花的班级上体育课的时候你都拍了她的照片吧,简直是变态。」
想到这里,我正伸出去想敲门的手停在半空中。
没想到眼前的房门同时打开了,正要踏出房间的纱夜花跟我四目相对,两个人都被吓了一大跳。
「啊……!那个……丹羽和安藤他们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参加祭典。」抢在纱夜花开口前,我先向她丢出了这个问题。
「祭典?……哦,是祇华祭吧,我还记得小时候参加过,好怀念。」
她越过我的身旁,似乎是打算到一楼的大厅去。
「妳……妳的朋友也会去!」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要说为什幺,就是我说出口的话表现得彷彿我很希望她去似的。
我的感情暴露无疑。
纱夜花走下楼之前,回头给了我一个安心的微笑:「我会去啦,干嘛这幺慌张。」
「不……只是他们很希望妳去。」
「嗯。」
这几天,我们的对话就仅止于此,就像这样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打住。
今天中午吃饭时,纱夜花似乎心不在焉的。老爸跟老太婆的聊天内容提到她早上在家里的游泳池游泳了,之后就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我走回自己的房间,在手机萤幕上打出了「我跟她都会去」的讯息之后按下送出,然后像是断了线的人偶一般倒在自己的床上。床上都是自己的味道,没有半丝她的气息。
从那次的风波,我总觉得自己隐隐约约感觉到纱夜花对我抱持着一种执着,虽然很可能只是我的误解,对于纱夜花为什幺坚持不接受帮忙女同学送礼物和信这件事,我虽然很疑惑────
却也开心得不得了。
◆◆◆
「所以说,小奥她们到底跑哪里去了啦!」
在祇华祭的祭典庙会上,喘着黄色浴衣、绑着侧马尾的纪亚气嘟嘟的盯着人群猛瞧。几个青年男女注意到纪亚的目光,都疑惑的一边看着她一边小心翼翼的从她面前走过去。
坐在凉椅上的纱夜花看着着急的纪亚,笑呵阿的道:「唉呀,不是说要去帮我们买汽水吗?肯定等等就来了啦。」说完,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髮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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