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愤怒,他们之间的破事……谁有我知道的清楚?可是随风一拳打在校门的那个牌坊柱上,那幅沈郁顿挫的样子,看得我触目惊心。那小孩说:“你根本不懂,我嘴上没跟她说什麽,其实真的在乎她,那样一个人在旁边帮著你,帮会里的大小事,什麽事都替你管……”
我想起秦宝,做牛做马的秦宝,吃苦耐劳的秦宝,”这,这……我哪里不懂了。”
小屁孩沈湎在自己的回忆里,低声说:“就是因为一点点莫名其妙的小事,一切都不同了!现在想想,当初迁就一下她就好了,也不会闹得到这个地步。”
不错,就是因为一点屁大的事,一切都不同了!如果当初我迁就一下,跟秦宝说,1元硬币也没什麽不好的,他是不是就不会走了?老子脸色惨白,“这……”
随风叹了口气,仰望著天空,眼睛像两个黑洞,黑洞中又发出手电筒一样的光来,“唉,你怎麽可能懂。有些人一下子就消失在你的世界里了,手机打不通,跑到她住的地方也联系不上,你想她都要想疯了,还是见不著,无论如何都见不著,这种滋味,你怎麽可能懂?”
我崩溃了,我大喊一声:“我懂!我真的懂!!”
我抓著他的手,用力的握著,拼命的甩,就像是小溪流预见了小河流,民兵团遇见了自卫队,名侦探柯南遇见了黑猫警长。我说:“别难过了,走,老子带你去吃宵夜,我请客!”
随风看著我,也是吃了一惊,我们相逢恨晚的凝望著。我先前想错了,他其实还算是不错的,我那一个晚上都很激动,我领他去那家糖水铺,将五十元大钞重重的拍到桌子上,高声说:“老板,挑我最喜欢的那几道菜,一样来两份!”
随风说:“会不会太破费了。”
我仰天大笑:“哈哈哈,老子这点东西还是请得起的。”不一会,点的东西就上齐了,桌上摆著两碗双皮奶,两碟花生米。我很久没吃过这麽丰盛的宵夜了,如果是和秦宝一起吃就更好了,他会再要两份章鱼小丸子。
他会请我。
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秦宝回来的时候,我头发已经白了。秦宝老婆生了很多儿子,每个儿子讨了一个老婆,所以儿子的儿子也很多,他来看我的时候,已经子子孙孙无穷尽也。他拍著孙子们的头说:“快叫肖伯伯好,肖伯伯和爷爷在大学的时候是很铁的哥们。”聊著聊著,身後传来劈里啪啦的脚步声,我回头,发现我也有了老婆,儿子,儿媳,孙子。
我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宿舍顶上吱呀吱呀的电风扇,上面从未擦洗过,结著蜘蛛网,黑灰色的灰尘粗的像棉絮。我从床上爬下来,大学英语教程里夹著一张我和秦宝的合照,照片上的我永远保持著掐他脸的姿势,我把那张有点发黄的照片揉成一团,扔在角落,过了半小时,又重新找出来,展平了,夹回书里。
大概是大病初愈吧,老子心情不知道为什麽比前几天好了。把要复习的东西翻出来看了好一会,然後下楼打了个饭,回来就上了游戏。上线不久,正在天阁岭闲逛的时候,顺手打了几个小怪,结果不一会,有个人回来了,他张口就说:“我在这里练了一个晚上了,你怎麽抢人家地盘呢,找死。”我破口大骂:“逍遥是你家开的啊,你刚才人都不在了还不准别人来?”
那人说:“你有种别走。”我想,敢情人家还叫帮手呢,连忙将杀人的技能调整到几个顺手的快捷键上。不一会,果然有人来了,我一看,好样的,风雨帮的,不由大笑起来:“等等啊,我也叫人来。”我写信给随风,我说:“你前几天说得不算数,你们帮有人要杀我。”
不知为什麽,现在看这小子没那麽不顺眼了。大概那天晚上聊了太多琐事,桌子上还有他送的一袋药。随风真的来了,而且效率一流,他背著那把重剑,脚下的火风可爱的像只红毛的鹦鹉。我说:“他们要杀我。”随风说:“他们敢。”结果那几个人就灰溜溜的走了。
我们停下来说话,随风问我病好点了没。我说好多了,随风就很开心的样子,似乎还是记忆里那个傻乎乎的菜鸟。他给我发情心萌动的请求,我拒绝了,他坚持发,不知发了七次还是八次,我点了确认,於是那个一身斗篷和重甲,黑发半掩面目的剑客,把身穿白裙长靴的人妖抱到了火凤上,那只大鸟飞的有些高,有些晃,我胸口不知道为什麽有些堵,就像秦宝那次蹲在路中央,喘不过气来的模样。
做梦的时候,宝宝对他的子孙说,我和肖伯伯在大学的时候是很铁的哥们。那时候胸口也堵著,我觉得他说得生疏了,客套了,他说得不对。可如果我们不是铁哥们,又是什麽,难道还要再亲密些?
秦宝对於我,太可怕,就像是大米对於一只老鼠,木天寥对於一只猫。这不是爱,爱应该是一只猫爱上另一只猫。可……可世上总会有一样东西,像木天寥一样,像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完全符合你的所有脾性。你戒不掉它,因它欣喜难过,割舍不断。
随风对我说,回来吧。那只火凤已经飞的很高了,低下葱茏绿林,可以看见草原与河流,远处花田上大朵大朵的向日葵。我说,再想想吧。随风似乎还在高兴,没说什麽。远处山顶有一抹银白,我们降落在那抹雪上。那傻瓜找到一处熄灭的篝火,往上面丢了十个火种道具,火一下又旺了起来,音响里柴火劈啪的燃烧,火星飞舞。阳光流泻下来,雪色银白,屏幕上有一圈一圈的光晕,在雪堆上跳跃著。随风说,老婆,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我已经不是他老婆了。我似乎也不是傅婴的老婆。我是目前单身,全面挂科的肖云春。但这个屏幕里的人妖,却觉得随风傻,觉得傅婴乖,两个都令人心疼。我想著又下了游戏,正准备恢复自己每天晨跑的习惯,宿舍里电话又响了。包子接了,打著哈欠说:“肖哥,找你的。”
我拿著话筒的时候,手心有些出汗,往裤子上擦了几把。一听,果然是秦宝。那人的声音隔了话筒听有些嘶哑,他说:“肖云春?”
我如同回到那一场噩梦里,我们亲近不亲密的拍著对方的肩膀寒酸。对我来说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人应该连名带姓的称呼我,一些人不应该。宝宝第一次这样喊,我如同被人泼了一脸冷水。我笑了:“对,是我,秦宝。”
那边沈默了很久,我一直咬著牙,听那兔崽子的呼吸声。秦宝突然说:“最近,你还好吗?”我听到话筒里自己的呼吸的声音,粗喘著,剧烈的,几乎调不成调,老子恶声恶气地说:“没死。”
秦宝在那边笑了一声:“好好保重,如果……如果还有机会,我会去找你的。”那头传来一些模糊的人声,“23号床,秦宝……”秦宝捂著话筒飞快地说:“我挂了……″
我没想到他真的就这样挂了。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我愣了一会,然後把电话摔在地上,好大一声响,拼命踩,塑料的外壳一层层崩裂开来。“肖云春!”“肖云春!”“你疯了──”包子他们反映过来拉著我,我还在踩,我有大概五分锺大脑一片空白,直到舍管在外面踹门。我才大口大口喘息著被他们推到一旁。
包子麻利的把踩成破烂的电话拔下电话线,踢进厕所里,关了门。舍管进来的时候,他们都坐在各自的桌子前微笑,只有我还眼睛发直,包子说:“看枪战片呢,抱歉了大爷,音量马上调小。”
宿舍过了很久才安静下来,华子蹲在地上,一边看著厕所里的电话,一边拿著透明胶,在研究怎麽沾,他们都没理我,我一个人发呆。我无聊,找出女朋友的那个手机,插上充电器,研究她的聊天记录和图片。里面果真有几张随风和他的合照,那小孩脸上一脸幸福的表情,还有些短信,都是些想你啊爱你啊疼你啊。短信的名字显示是陈牧,估计是随风的真名,我搁在一旁。
我脑子里满满的,只剩下秦宝。只是几句话,我就……就记起来很多东西。我记起来高二时後的秦宝,学校搞圣诞晚会,秦宝说要出彩,找人配合,等到他节目的时候,他带了副墨镜,黑色西装(有些宽松,一看就是找他爸借的),旁边两个龙套都是他特哥们,穿著校服,走在前面,他们三个人从後门进来,两个龙套不停的推开人群,嘴里喊:“吾该借借!吾该借借!”
那时候的秦宝走在那两人後面,边走边摘下自己的墨镜,往地上一甩,手里拿著无线麦用广东话吼著:“二零零伍年年度最佳金曲!秦宝!!《红日》!!!”群众哗然,掌声如海潮,秦宝一个人跳上舞台,他当时就长得很高了,我听见他唱:“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著你做人没趣味……”後面渐渐的听不清了,那是我还是尖子生,不担心挂科,不担心上不了重点,坐在第一排和教导主任一起给每一个节目评分。
秦宝唱著,下面很多人在挥著手,他也在挥手。“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
我坐在计算机前,突然眼睛酸痛的厉害,拿胳膊肘揉。那时还穿著校服,那身扼杀人审美的衣服,他也能穿出个人样。可是宝宝没有读下去。我们篮球赛斗牛赢了後,他不知道为什麽,脸色惨白,在篮球架下面蹲了好久,第二天没见到他,第三天也没见到。後来就退学了。
秦宝以前提过高中毕业旅行的时候,哥们几个去桂林,找个有空调的酒店住几天,不去看山看水,天天在房间里措麻将,晚上就去逛酒吧街,一夥人听得摩拳擦掌。那一天,我带著纪检部的红袖套坐在琴房,听宝宝在那里拨吉他,那时候都以为前程万里。
包子过来推我的时候,我还在发傻,好久才回过神来,电话已经被透明胶重新粘回一个长方体的样子,他们生完了闷气,又走过来安慰,华子出钱,说晚上哥们几个去唱K。到了那里,包子要唱《红日》,我不准,他又点了首别的什麽。
音乐来了,他就闭著眼睛沈醉的吼。我们拍著手,说:“包子,好歌喉!你的调子是多麽的飘忽不定忽上忽下让人难以捉摸真是令人好生感慨阿!”我们被头扭过去嘀嘀咕咕的说:“见过跑调的没见过这麽跑的。”後来他们继续唱,我继续听。
我终究不能忍受自己堕落的像琼瑶笔下的人物,过著“书桓走的第一天,想他;书桓走的第二天,想他想他;书桓走的第三天,想他想他想他”一般的日子。
出了歌厅,包子新把的女人找他,几个人都陆续走了。周末,街上人多,公共汽车都塞满了人,如果这个时候坐车挤著回学校,不死也剩半条命。我找间麦当劳,进去要了个儿童套餐,坐在高脚椅子上喝柳橙汁,还没喝完就遇到了熟人。随风,或者应该叫他陈牧,领著个五六岁的小孩走进来,也要了份儿童套餐,小姑娘在那里拆玩具,陈牧眼尖,看到我,打了个招呼,他在我旁边坐下来,把那小朋友抱到旁边的椅子上。
“嗨。”他说,”她病好点了吗?”我说:“好多了,都可以去吃麦当劳了。”陈牧应了一声,转头去揪那小娃娃的辫子。我问:“你……”我仔细审视著他们,他们应该不会是父女……吧。
我说:“你妹妹?”
陈牧把女娃抱给我看:“我老妹陈紫。”我总觉得这小姑娘眉心中有一股煞气,看得我心里发怵,我说:“她,她看上去好凶……”陈牧把娃娃脸转过去看了看,不由也连连点头,“她脾气不好,网游的时候谁惹了她,她就硬是要清人家,发疯的时候更可怕,我爸都管不了。”我们一起看著她,我战战兢兢的说:“她……她玩网游吗?”
我心底说,如果这就是紫苑我就把头往墙上撞。结果随风说:“她还是副帮主呢,我一个人练两个号,累都累死了。”我大脑一片苍白,表情凝重,眉宇紧蹙,在餐桌前坚持了两分锺,居然愣是没把那口鲜橙汁吐出去,伟哉,肖云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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