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沉默了一下,正当云旷以为就要如此沉默下去的时候,她忽然开口道:“能杀得了权倾天下的当朝一品,总不会只有你一个人吧。”
字字轻缓,却是掷地有声。
云旷这一次没有诧异,似乎早知道女人聪明若此,不会看不出他背后的千丝万缕。他依旧是笑笑,又喝了一口酒:“那姑娘呢,这间茶寮仅仅只是茶寮吗?”
于是两人的眸子碰上,一边是清澈得直指人心,一边则如幽潭里的两点寒星,闪烁着冷冷的神采,让人捉摸不清。“大营里出来的人,果然不简单。”她自语道。
这一次,云旷却是讶异十分。她竟连自己的出身都洞若观火。她,到底是谁?
女人却接着说道:“我等的人还没来。你不是——也在等吗?”
云旷听了这话,下意识地掏出腰间的那块玉佩,在烛火中,泛着青荧荧的光。“这是临别时,我一位好友所赠。我知道他一定会来,不过现在,我却不想他来。”
他不再说下去,又倒了酒,嘴角勾起一缕笑来。女人看着他,脸上微微有些怅惘。“他——”她终于清晰地问了一声,却又顿住,似乎在顾忌什么,转而开口道:“若真是你的朋友,绝不会见你犯险而不救。”
云旷本以为她要问什么,却又听到她这样说,于是应道:“我和他都出身宦门,相识于边关大营,不过他是前去巡视,而我却是被流放到那里。他是先皇末年的甲榜进士,只是性子淡泊,对名利并不热衷。外放几年,为官清明,家里妻子温柔,一双小儿女也清秀可爱。皇上见他政绩可嘉,多次下旨擢升,他都推辞不就。”说到这里,他不由摇摇头:“这件事,他本不该牵扯进来,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我要报这血海深仇,宁死也是无憾的。”
“哦。”女人应了一声,又像是叹了一口气。
他见女人停下筷子,这才发现,桌上的菜早已是冰凉了。“都是我,这菜——”
“我吃好了。”女人下了炕,把饭菜都拨起来,他也赶紧帮忙收拾碗筷。女人却拦住他:“药该熬好了,你自己去端来喝吧。”
、六
女人的口吻如常,然而她的背影,在他眼中看来,不知为何,更添了单薄和落寞。他看她舀了热水,浇在碗碟之上,然后捋起袖子,平常得好像那灯火城中任何一户聪慧干练的姑娘。可是,她的风骨气度,见识作派,都昭示着她出身的不俗。世间总是几番飘摇,人似浮萍无定。如他自己,原是宦门子弟,哪知四年前镇国将军被诬贪墨一案,本是遥不可及,他家却也被牵涉进去。好在朝廷震动,多人上书联保,老皇上的眼睛这才眯开了一条缝,只是逐了将军出城。牵涉到这一案中的诸多官吏家小,也得以保命,但都被流放边疆。边关苦寒,然而千里长途,比那苦寒更甚。待到边关,流配之人只剩下十之五六,而他从此孤身一人。他有恨,有怨,他像一头狂躁的狮子在大营里冲撞,即使被绑到刑柱上也毫无怯意。双亲罹难,他为家中独子,既不能披麻守孝,又不能报仇雪恨,前无去路,后无生门,叫他情何以堪,意如何平!带刺的鞭子划破他的皮肉,流血和伤口,竟是天底下最畅快的事!
“放了他。”忽然有人道。
他睁开充血的眼睛,面前站着一位书生,温文儒雅,话却说得很有分量。
“军营里可不比舞文弄墨,这里是有军法的!”一位威武的将军不屑道。
“军法之上,还有王法。”那书生款款行了两步,昂起头来,看着头顶上的烈阳晴空:“我想崔将军应该记得。”
那崔将军登时白了脸,悻悻地叫人把他解开:“大人是皇上所派,下官自当遵从。”
那书生走上前来,看着他,“死,比活着容易。可你到九泉之下,如何去见你的父母?”一双温和的眸子竟也透出几分犀利。
“苟延残喘,与猪狗何异!”
“蝼蚁尚且偷生,猪狗也识人性,你若凭一时激愤枉死,便连蝼蚁猪狗都不如!”
他不由愣住,继而胸中撕心的一痛,伏倒地上呕出大口的血。泪,涌满眼眶,他紧紧闭上,绝不让它流出一滴。
“愿意跟我走吗?”书生俯下身来问。
他抬起头,耳中又听来一句低语:“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他心中忽地一亮。片刻之后,他挣扎着站起身来,说道:“好!”
之后的日子,他就跟在书生身边,辗转几个大营。直到有一次,半路忽然遇敌。一番拼杀,他们愈战愈退,最后退到一处山谷,兵士死伤殆尽,只余他们两人。
书生受了伤,气力渐弱,走不了两步,便倒在地上。他赶紧来扶,书生却赶他走。“你走吧,不要管我。”
“要走一起走!”
“不!”书生一把攥住他来扶的手,强撑着发出微弱的声音:“云旷,我当你是我的兄弟,你听我说——”他的目光忽然黯淡而忧伤,“如果你走的出去,一定帮我找到她,我——对她不起!”
“她?”他正要再问,书生却昏死过去。
追兵的马蹄如雷,已隐隐听得见。
他站起身来,默默地看了书生一眼,而后提刀朝原路飞奔而去。
之后的事情,想必是上天眷顾。他本是引开追兵,无际脱身之时,横心跳了悬崖,却侥幸抓住半空的一棵孤树,活了下来。他再折回去,书生已经不见。他又回到大营,那时战事正紧,他被编入骁骑,见识了沙场上的金戈铁马震秋风,也见识了血流成河愁鬼哭。因为骁勇善战,罪名除去,他当了一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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