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瞟他一眼:“此处水文复杂,哪能随意下水去?本王还没叫苦,你倒嚷起来了。”
宁星野嬉笑道:“就算能下水,属下也会拦着您:殿下的千金玉体哪能在外面袒露啊,叫这些南疆粗鄙边民瞧去了怎么办!属下是怕自己身上汗臭熏了殿下。殿下您从来都一身花香,神仙似的,自然体会不到咱们这些凡人的苦恼了。”
天纵笑骂他一句,忽然想起从前盛暑、在庆都郊外河边,星河也是拦着自己不让下水。那时星河还是个普通王府侍卫,却一本正经说道:“殿下千金贵体,怎么能随意袒露,不合规矩!”
那时天纵少年心性,有一日听闻庆都南郊山中有位隐士,字画乃是一绝,于是兴之所至,便不顾气候暑热跑去寻访,想求得一幅墨迹挂在府中。谁知在山中转了一天,并未寻到这位隐士高人,眼见黄昏日落,只好悻悻而归。
侍卫们都是疲累干渴,经过山脚小溪,便难再移动脚步,得了天纵允许,便分批跳下去冲洗,唯有宁星河站在岸上不动。
天纵也是随意,便也甩下外袍,撩起衣衫预备下去冲个凉快去,却被宁星河拦住。天纵瞧他也是热得浑身是汗,不以为然道:“星河啊,不是本王说你,从前就听大伙说你像个姑娘家,洗脸洗澡都不跟他们一块;你这样,别人怎么会把你当兄弟?今日你别矫情,来来,随本王一块下去。”
宁星河不肯妥协,侍卫统领也忙过来道:“咱们哪能和殿下一道泡在水里,岂不乱了规矩!殿下请略等等,待兄弟们上来,在边上守着,您再下去。”
天纵白跑一趟,正不痛快,见宁星河那认真较劲的模样,不由心生促狭捉弄之意。待众人上岸背身站好,便脱了上衣、不着痕迹地走过宁星河身边,下水时忽然伸手一推一带,扑通一声,将宁星河按下水去,自己则拍着水面快活地哈哈大笑。
宁星河本可闪开,却下意识地将手护在他身侧,似是怕他不小心磕碰到溪边石块;如此一来,便头朝下栽进水中,待天纵放手,他狼狈爬起来时却发现发簪掉落,潮湿长发纷乱贴在脸上肩上。
过了这些年,那景象仍在心里分毫毕现:夕阳落山前的最后一缕光线照在宁星河身上,他乌黑长发、白皙皮肤,领口微松、露出一小片细腻,水滴滚过无痕,一身水光逆着夕阳金光,竟是叫人移不开眼睛。天纵看得一愣,忽然有些明白他为什么不肯跟别的侍卫一起洗澡了。
宁星河乍然被推下水来,抹了把脸上的水哭笑不得:“殿下,您这是……”见天纵盯着自己看,慌乱赔礼道:“属下失仪,在殿下面前披头散发。”便潜下水去摸那根发簪。
天纵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这么欺负老实人有些过分。此时太阳落山,光线暗淡,想来那根小小发簪在水下难找,若叫他披散着头发上岸,他定是不愿意;而且不知为何,自己好似也隐隐地不是很愿意让别人瞧见宁星河披散着头发的样子。如此一想,天纵便也吸口气弯身潜下水去,帮着一起摸找那发簪。
水下昏暗,天纵闭着眼睛沿着石缝摸去,没注意宁星河就在旁边,一手下去,恰巧摸在他脚背上。初时他还未觉察,只觉触感细腻、不知是何物,将眼睛睁开条缝一瞧,只见一只瘦硬清癯的足,踩在河底鹅卵石碧油油的青苔上,五个雪白脚趾在柔软青苔上留下浅浅印子。
天纵忙不迭撤手,却莫名地呛了口水,宁星河赶紧将他拎出水面扶住:“殿下没事吧?”
天纵咳了几声,只觉被呛得脸上发热,摆手道:“没事没事,你且找你的。”自己倚在岸边石块上,看见不知何处掉落几片嫩白栀子花瓣,顺水漂过星河身边,恰被那头散漫长发淹留在水面微微沉浮;湿透的衣衫紧裹在他身上,紧实的腰身随着他埋头摸索的动作在水面忽隐忽现,不知为何竟完全呆住了。
待宁星河终于摸到了发簪,在他的目光中不自然地背过身去束起头发,天纵才觉自己此举显得过于轻佻,赶紧看向别处,若无其事地调笑道:“瞧瞧,本王这么一推,你不就在大家跟前下水了?也没什么难为情的,是吧?”
这倒真不是,因为此时岸上的侍卫都是背身而立、看向别处的,一是为防卫、二是为遮挡,避免自己或远处的其他人看见天纵;所以此刻看见宁星河的也就天纵一人而已。但是想到这点,天纵却没由来地觉得很是满意。
宁星河红了脸解释道:“属下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属下之前肋下的伤恢复得不太好,形体残败,自惭形秽而已。”
你这模样还要自惭形秽?!天纵心中牢骚。但想起之前因为自己的任性才连累星河断了根肋骨,虽然他说已经痊愈,但想来或许留下了缺陷。宁星河身为府里身手一流的侍卫,性子又倔强,自然是不愿意让别人窥见身上弱点的,怪不得他连上身也不愿在别人面前袒露。
天纵便觉愧疚,招手让他近前:“你那伤到底恢复得怎么样?本王瞧瞧,若是不好,该再让洛北想法子给你正正才是。”说着,随手将他上衣掀起来,看向他肋下。
宁星河似是本能地想躲开,却僵在原地,屏住了呼吸。
光线愈发昏暗,天纵低头凑上去仔细瞧了瞧,却没瞧出哪里有凹陷、伤痕之类的,只见纤细健美的腰腹,水滴正顺着他身上的流畅线条流下,流到半路却被腰带截住,而腰带水面之下是……是,额,他宁星河这是……是什么反应?!
天纵忽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几乎埋头凑在人家身前打量他衣服下面;而宁星河本就是个脸皮薄的,难怪有此反应。立即站起身,放下他衣衫,强行按下尴尬,一边若无其事笑道:“本王瞧着恢复得还不错,不过你随时可能与外人交手,警觉些不让别人发现弱点也是应该的,以后你还是避着旁人的好。”——一边逃也似地跳上岸去。
第4章美人
西南军攻伐有效,战报随着第一批淘得的黄金送入庆都,今上很是满意,对于吕氏屠杀平民、侮辱南墟王室的事情便轻轻带过,斥责了几句便作罢。
天纵见圣意如此,虽是烦闷,亦不好多说,下令将已故的南墟王室中人按南墟传统的礼仪下葬。南墟国主下落不明,久寻不到,天纵便渐渐地不太放在心上,待南墟王宫整修好后,便住进了从前国主寝殿的偏殿中。
因为上次被宁星野教训了一顿,吕修栾便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地尽量不与天纵碰面,只顾带着西南军忙着整治南墟秩序、收编残兵俘虏、安顿民生,听说手段强硬酷烈,民间怨声载道,天纵甚为不满;但皇上旨意明确,只让天纵监督黄金收成,且自己身处西南军地面,手中无权无兵,只得对吕氏的作为视而不见,心里堵闷,气恼烦乱又无能为力。
一日晚间自城中回来,匆匆经过花厅,遥遥看见一个人影立在墙边,似在盯着宫殿出神。离的近了些,那人影听得他脚步,便急急闪避在暗处。
天纵尚未开口,宁星野瞧得清楚,喝问道:“什么人在此鬼鬼祟祟?!见到殿下为何不行礼?”
那人影从墙角黑暗处走到月光下,却仍笔直立着,昂着下巴,并不下拜。
天纵定睛一看,原来是那日藏身铜柱中的女子。她脸色苍白,夜色中却难掩惊人的美丽;一滴未来得及拂去的眼泪仍挂在颊边,月光一照,晶莹剔透。
美人含泪、梨花带雨,令人心动,宁星野却并不买账,质问道:“南墟公主,你为何入夜在此,惊扰殿下?”
女子冷笑道:“这原是我南墟国的地方,我想到哪里便到哪里,为何要对你们交待?!”
宁星野并不是个好脾气,闻言便要发作。天纵按住他,轻言道:“原来是绮罗公主。你的手臂恢复的怎么样?”
见她不答,天纵便接着说道:“夜深露重,公主不宜久立风中,还请早些歇息。本王就不多打扰了。”
说罢,自己也确实觉得一天忙下来疲倦难当,便径自往殿中走去。
宁星野跟随在后,回头瞪了那绮罗公主一眼,嘟囔道:“若不是殿下仁慈,她哪能好好活到现在?瞧她那嚣张无礼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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