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揉着额头,不以为意:“罢了,本就是咱们侵占她的家国,她怀恨也是人之常情,吩咐别为难她便是。”
宁星野哼道:“您差点被她伤到,都没责怪她,谁敢为难她?她如今仍住在从前的公主殿里,仍是从前的人伺候呢。南墟王室只剩她一人了,咱们回庆都的时候,要不要把她带去顺义堂?”
大膺每每并进他国领土,便将原先的王室带回庆都安置,因此专设顺义堂,负责安排这些被俘王室的生活。
天纵叹道:“再说吧,陛下的意思,要咱们在此地多留一阵子,看好那条河上的作业。”
宁星野瞧出天纵情绪不高,不再多说,看着立秋带人上来服侍洗漱,便退下了。
天纵每日盯着河边报上来的采金数据,心中越发郁结。难道国库真的如传言所说那样空虚?否则为何父皇与兄长对遥远边陲的一条产金河如此重视,难不成竟真的相信河里流着金汤的谣言,指望着从这里补回国库的亏空?
他一边郁闷,一边又不禁没出息地暗自庆幸自己并非皇室长子,虽然庸碌无为,但这数百年基业的重担落不到自己肩上。
许是大膺已经延续太久,姬氏的骨血中已经对权力习以为常,加之自小与兄长所受的教导路径不同,天纵反而散淡了对权力的渴望,除了少年时曾因羡慕别人战场杀敌的威风事迹而热血冲头以外,一贯是放任懒怠;即便是那时冒冒失失跑去西境剿匪,也是差点丢了性命,铩羽而归。
自那以后,他便认清了自己的能耐有限,不再折腾,老老实实地过上了历代以来皇帝次子、太子幼弟该过的生活:诗酒风流,琴棋书画俱是一等,也舞的一手磅礴优美的好剑,但于权术之道却毫不沾边。
身为皇家次子,以上便是天纵的合格妙处:涉世不深,与庆都城中高门世家的关系全都是不远不近、不痛不痒,游离与朝局之外,反倒能与口无遮拦地与父兄议事;品味风雅,交游广泛,时常闻得些奇闻轶事,时常搜罗些新奇玩艺往宫中献宝,引得父兄开怀,便能亲近无间地相处。
大膺基业虽轮不到他来继承、却也是他的祖业,他虽无野心、却又必然十分尽心,因此便深受父兄信任。按说此番征服小小南墟对大膺来说不费吹灰之力,并不用劳动他这身份贵重的皇子亲自到此督战,但皇帝派他来到这南境边缘,实际乃是要他监看传说中的流金河、并监督河上产金之数,亦是出于对他这个自家人的信任。
太子天赐的才能远胜于他,定是能为大膺带来福祉的。其实天纵虽不精韬略,却看得清楚:大膺朝数百年延续下来,从当初的朝气蓬勃,到如今如同垂暮老人,多少问题弊病层层堆叠、积重难返。
天赐每次与他说到这些,总是眉头紧锁;他明白兄长身为储君的烦恼压力,却因能力有限、说不出个章法,只能每次都表示自己将来定会尽力辅佐,天赐便会宽慰一笑,拍拍他的肩膀。
****
南墟国风物与大膺迥异,阳光充足、花木茂盛,男子健硕、女子妖娆;但到底远不及庆都物华天宝、精致风雅,天纵每每思乡无聊,便渐渐开始捡回了在庆都时的皇子做派,常常在南墟旧宫中赏花观舞,在异国情调中略解乡愁。
——哎,星河,你若在此、见我这副纨绔模样,又要皱眉了。
不知你如今境况如何呢?以你的人品和实力,定能在禁卫军中博个好前程,将来封妻荫子、光宗耀祖,为你宁家在高门世家林立的庆都扎下根来;时光倥偬间,你我终会两厢淡忘。待你年老,安坐庭院、儿孙绕膝,甚至不会回想起这一场短暂无声的年少荒唐。
——那才是你值得拥有的、也是我希望你能拥有的,完满的一世。
一直如此下来,天纵的烦闷也日渐累积,却找不到什么出口宣泄。
而这出口却自己找上门来。
这日他微醺着回到寝殿,沐浴完毕走回另设的卧榻,就见灯下赫然跪着那南墟的绮罗公主。
天纵一惊,酒意顿时清醒:为何这女子竟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里?继而微微恼怒,自己这帮侍卫竟如此粗心大意,方才自己还在浴桶中闭目假寐了片刻,若是这女子趁机下杀手,只怕后果难料。
不过他立即发现,绮罗并未携带凶器。
因为她已站了起来,缓缓褪下身上单薄衣袍,松散了一头如瀑乌发,光着脚站在地上。
她本来只披了一件外袍,外袍之下寸缕未着。
天纵没动,在原地打量着她。这绮罗公主身材亭匀,曲线起伏,极为诱人;皮肤并不是大膺美人崇尚的莹白,而是柔嫩中泛着微微蜜色,带着异国情趣。大膺富有四海,天纵身为皇子,从来见惯美人如云,不过这情调对他来说却是新鲜。
然而新鲜归新鲜。天纵拢拢自己浴袍,声音仍是一贯的温文有礼却隐含威压:“不知公主深夜前来,是有何事相求?”
绮罗没料到天纵如此镇静,自己倒有些慌乱,赤/裸着再次跪在地毯上:“绮罗这些天来见殿下仁善英武,从不滥杀无辜,因此仰慕,想亲近殿下。”
天纵懒懒坐在榻边,白日晒多了太阳,一天下来已有些困倦,并没有耐心与这公主虚与委蛇。瞧着她在灯影下随着紧张呼吸而颤动的妙曼曲线,却并无兴致,只挥手让她退下:“本王不知公主是如何进来的,也没有兴趣知道,趁着现下无人发觉,你且原路回去吧。”
女子却怯怯地走了过来,乖顺地主动爬到宽榻的里侧躺好。她紧攥双手,高耸胸脯起伏着,难掩害怕,却硬要装出一副动情神色,看来是不甘心无功而返。
天纵看着眼前的玉体横陈,眼神随意打了个绕,却落在她那散落一榻的长发上。这一头长发细柔乌亮,在灯下淡淡泛着凉凉的光泽,像极了那人的头发。
天纵不禁伸手顺了顺这一头秀发,温和叹道:“不必害怕。大膺此次征伐对南墟王室多有不仁之处,虽不是本王授意,但本王身为统帅难辞其咎,你既然执意来到此处,便补偿了你罢。今夜你便在此歇下,如此你以后随本王回庆都,便可有临王侧妃名分,足够你安身立命。你此来想求本王的事情,只要不算过分,本王都会应允。”
她嘴唇本就丰满湿润,此刻因为情绪紧绷而用贝齿咬住,像一颗饱满樱桃,引人采撷。天纵酒意上来,已不太冷静,却仍能看清楚她眼底隐藏得极深的恨意。
第5章惑色
天纵继续抚着她的发梢,并不责怪:“恨我们是吗?不用隐瞒,这是人之常情;只是说到底,王朝兴替之事关乎天意,自古以来就不是人意能左右的。”
他感叹着,不知是开解她还是说给自己听:“天意难挡,就算你贵为王孙公主,也不过渺小一身、碌碌凡人,又能做到些什么。”
说完,他放手起身,挪到窗边坐榻上,欲凑合睡一晚。忽然自觉微微诧异:自己作为大膺皇室子孙,本该理所当然地认为皇朝该再延续个五百年才是,却是何处冒出来的这番感慨?若是被父兄听见这番言论,恐怕要将自己骂个狗血淋头。
绮罗本是躺在榻上紧绷了身体等着,见他这般相待,不由惊讶,坐起来细细看着这个大膺皇子。
年轻的大膺亲王已斜靠在美人靠上,支着头闭目休息。松散乌发之下,长眉入鬓,鼻梁、唇角、下巴划出飘逸线条;闭着眼睛、赤着双脚,凭空增添了一种说不出的安谧清幽之色,令她想起从前见过的中原传来的天神画像,似那般俊美中饱含慈悲,不容侵犯亵渎。
阅读郎衣最新章节 请关注书趣阁(www.sq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