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李子慎前来辞行。”
李长瑛红了眼睛,看着小夫子一脸倦容,形销骨立,他恨不得现在自己冲上阵去,然而李子慎却还坚持着,要自己恩准他这番辞行。李长瑛知道,很多人都已经走了,小夫子的好友夏大人本来也要一同守城,却被一位旧友、名为陈如渊的侠客连夜强行带走了。但是李子慎却没有走。
“我自愿守城,不是陛下的错。燕王曾经于我有恩,是今生今世都要去报答的。如今再说这些,便生分了。臣任太傅这些年,也自然不能坐视不管。陛下只当这是最后一次为陛下讲学吧。”
“都这时候了,夫子还要讲什么学?”李长瑛问他。
李子慎只是看着他,不再说话了。
最后的功课,便是以身殉国,此为臣子之责。
他是他最明白的道理。
离去前,小皇帝抓着李子慎的衣袖,这位长发轻挽,年纪轻轻,两鬓却显露点点斑白的年轻人,手腕瘦弱纤细。李子慎缓缓将他的手拿了下来,看着面前比自己还要高的小皇帝,淡淡地说,长瑛长大了。
这是李长瑛生命里最后一次见到李子慎,问他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小夫子,你真正的名字,不告诉我了吗?
李子慎站在门口,摇了摇头。至此,转身离去。
李子慎少时便有高人曾为他算过一生命劫,命中注定了有火难,于是才起了个大名叫贺执泓,想要以水镇火。
五王之乱时他们一家留在京城不愿南逃,叛贼要贺家老爷写诏书以宣告其“正统”地位,贺家老爷不从,便以全家性命相逼。贺家时代皆是读书人,官至内阁首辅,一向最重声誉忠义。
于是某日晚间,那时方才五岁的李子慎,彼时还叫做贺执泓在晚饭后便昏昏沉沉睡着了,熟不知他的祖父、父母,与他家上下除去早已放归的仆人以外共十三口人,一同在宅子一进处同坐,由他的祖父亲手点燃了这座宣武大街西头的世家老宅。
待他从浓烟烈火中被人救出,这里早已是一片火海,他的家人业已殉国。
救了他的兵士乃燕王麾下,只是城中像他这样无家可归的孩子太多,更是无暇顾及。他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只想与父母死在一处,便决意要去寻他的爹娘。燕王却亲自拦住了他,说他的父母留下他,就是不想他去,如何还要违背父母心愿?
这样,他便活了下来。
后来他一人离了京城,小小孩童四处求生,遇到了徐道乾,拜了师,上了皋涂山,在白云观中度过少年的时日。徐道乾给了他新的名字,叫做李子慎,姓氏是他自己选的,是燕王家姓,名字则是师父徐道乾希望他能够谨言慎行,平安一生。
然而事与愿违。
李子慎几日没有回过家了,他唯一的小仆平安早已不知急哭了几回,如今见他回来,看到自家公子这般样子,看上去哪里能再熬几日?!
平安急着要他休息,要去给他煎药,然而李子慎却让他别急。
李子慎再一次拿出卜卦用的东西,这次是他最后一次卜算了。
结果自然是意料之中。
他年少时,家人为他起名执泓,寄托了一个以水镇火的期愿,他却没想到造化弄人,那叛军的首领,英宗流落在外的血脉,按例应叫李长焕的,便是他的师弟宋怀瑾,长焕一名,可谓是将火字占全。
李子慎苦笑着,心口一阵酸涩,不觉间鲜血早已染红手中的龟甲,他低头去看,一口鲜血不知何时已经充斥口腔,洒在他面前。
平安被他关在门外,不曾见到这般景象,否则定是要急哭了。
他想起陈如渊带走夏纁玄时,他曾经说要是日后夏兄若还记得我曾经的侍汤寻药之事,便替我到京城中再看看吧。顿觉这话说的确实如此,将今后一切已经敲定。李子慎提笔,用尽最后的力气,写了一封信,再从书架的一个盒子内取出了一样东西,将平安叫了进来。连同他的印信一同交给了平安。
“你拿着我的印信,出城去。去找一个人,把信和这个东西交给他,他会让你留下的。”“可是公子不要平安回来了吗?我不在,谁来给公子煎药?”平安并不想走。
李子慎努力笑了笑,“你安心去,陛下会遣人来的。”
小仆带着不安走了,却不知并不会再有人来了。
他跟在平安身后,自己关上了那朱红色的大门,搭好了门闸。没有人比他自己更加清楚,心死自殁,他早已是无药可医,无人能救。
李子慎一步步走回书房的路上,他那件有些脏污了的白衣衣角总是挂到一旁的草木。他苦笑,布衣而来,终究要布衣而去,如何草木牵衣,这般不舍?
他的书房中有众多的手稿,他爱好读史,这也是他父亲贺靖的爱好。他幼时便在父亲书房中看了不少书籍,长大后回到京城更是写了不少文章,如今放在这间屋子里倒是顺手。他拿过一旁亮着的火烛,轻轻地、点燃了那一张张的手稿。
他想起徐道乾所说的失了辈分,原来师父一直以来就用心良苦,想要保留下挚友家这最后的血脉。
而他终究是辜负了师父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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