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想,不着急。”书怀强忍笑意,从枕边捞过佩剑,盘膝而坐开始运转剑中灵气。墨昀见他闭了眼,便重又躺了下去,继续盯着帷帐上的花纹,回忆着自己刚刚在思考的那件事。不知过了多久,灵气在书怀体内转过三周,又平稳地流回剑身,书怀睁开双眼,轻轻推了墨昀一下,问道:“你想好了没有?”
其实墨昀早就想好了要问他什么,只不过顾忌着他先前对风仪的态度,不太好直接去问。可是若不开口,心中的疑虑就永远不能打消,下次看到风仪本人,心里还是要不停地冒出各类想法,绝对会被搅得不得安宁。如此看来,倒不如今日事今日毕,有什么问题就趁早解决,省得让它长久积累下去,成为一大祸根。
见这小狼崽子半晌也没有动静,书怀作势要躺下补眠。他成功地唤回了墨昀的魂,后者抓住他的手臂把他又拖了起来,嘴里不住嘟嘟囔囔,似乎在抱怨他一天之内起码有一半时间在睡觉。
“明明是你自己说今夜有话要讲,如今却又不开口,我要是不睡,未免也太无聊了。”书怀故意逗他,“我看你是没什么想说的,既然这样,与其面对面发呆,倒不如早点歇息,做个好梦,明日也有精神。”说完这番话,书怀就往后一仰,舒舒服服地倒进了枕头里。
西海的床和北海的床还是有区别的,二者之间最为显著的差异就是床上的枕头,北海的枕头更加松软,而西海的略微硬了一些,不过还是这种硬一点儿的枕着舒服。先前在长清那边住,书怀用了许久的软枕,只觉得自己脖颈僵硬,看来那种软绵绵的东西,实在不适合老年人。
有些人天生嗜睡,书怀便是一个典例,他的脑袋刚挨到枕头,一阵困意就不住地往上泛。小妖王见他眼皮开始打架,看着像是要马上睡着,登时急了,也不管他听见风仪二字会不会烦躁,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风仪对我说了一些事情……”
“他和你讲什么了?”书怀立刻来了精神,一双眼炯炯有神地望着墨昀,“说来听听。”
一谈到风仪,对方就如此亢奋,墨昀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他没好气地伸手推了书怀一下,质问道:“你们究竟是何关系?听到他的名字,你竟这般激动,又将我置于何地?”
自己是否情绪激动,书怀还真感觉不出来,但墨昀既然说了这话,他就不能再多加辩解,小妖王若被惹怒,倒霉的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
“旁人对我提到你的时候,我也很激动。”书怀不欲再就这个问题多谈,匆忙转移了墨昀的注意力,“所以,你是听说了何事?此事与我有关吗?”
风仪讲的那些事关乎他个人经历,要说与书怀相关,当然不甚贴切,但他这番自我剖析,也不能看作全然与书怀无关。墨昀今天听他讲了一大堆,只觉得他对自己要求过高,而这一点和书怀颇为相似。
与自己个性迥异的存在固然会引起人的好奇心,而同自己太过相像的也是一样。风仪争强好胜,书怀又不肯无故吃亏,他们碰到一起,自然会产生矛盾。两个人之间有了矛盾,他们的关系就会变得特殊,特殊的通常又令人惦记,无怪乎他们相互留意,经常关注对方。
“你认为风仪品性如何?”墨昀的视线下意识地在书怀肩头逡巡,书怀被看得寒毛直竖,以为对方误会了什么,连忙张嘴将风仪贬了个一无是处。小妖王当然清楚书怀不会如此绝对地评价此人,要让他这么批判存雪,倒还有几分可能,他会这样说,多半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太恰当,把他扎扎实实地吓到了,因此不敢实话实说。
墨昀放缓了语气,表明自己的确好奇书怀对风仪的看法,后者听他诚心发问,反倒为难起来,过了些时候才谨慎地吐出一句“资质上乘,心性不坚”。让书怀当着墨昀的面去夸风仪,他决计夸不出口,而他批评此人的语句,墨昀早就听了许多遍,想来也不愿再听一次,所以他只好言简意赅地说明风仪最显著的优劣之处,不掺杂太多的个人看法。
资质上乘这四个字,倒是容易理解。风仪修炼的时日不长,但能在短暂的时间之内追上慕华的脚步,和她同时飞升,可谓悟性极佳,天资过人。而在成为人仙之后,他又具备能和存雪相争的实力,他担得起盛名,也配得上称誉,纵然再看不惯他,别人也不得不承认他是当之无愧的强者。墨昀也觉得风仪很强,但很明显有另外一些因素制约着他,它们让他止步于此,不得寸进,假如他冲不破这团迷障,那么很有可能终生原地踏步,甚至于死在“第二人仙”这个位置上。
这些因素,便是书怀所说的“心性不坚”。心性不坚定的原因有许多,但表现出来却都是一个模样,心性不坚者难以看清自己想要追求的是何物,必定会感到迷茫。如今的风仪就是如此,他不清楚自己应当何去何从,心中没有确切的规划,或者一定要坚守的事物,他大约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才会自认为比不上书怀。
“有些时候我看他,发现他还是挺有意思的。”墨昀若有所思,“但我总感觉他心里所想的那些事,其实并不是那么复杂,只是他喜欢多考虑一些。按理说多想一些也没什么错,不过要是因此徒增烦恼,好像又得不偿失。”
“不说这个了,懒得提他。”书怀方才还好好的,突然又翻脸了,大约是想起了风仪从前做过的什么事。墨昀看他不高兴,便也打住就此不提,正想盖上被子舒舒服服睡一觉,门却突然被敲响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也许他们刚刚就不该提风仪的名字,书怀看着外面那个人影,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睡这么早?”风仪在外面敲了半天门,也不见有人应答,可他明明听到屋里有人讲话,他转了转眼珠,明白了这是书怀故意不出声,想等他自己不耐烦了先行离开。
对方显然不想搭理他,但他依旧赖在门外不走,墨昀目不转睛地盯着门缝里那一丝白色,心说此人当年修为突飞猛进,看来就和这般耐力有关,他们若是再不回话,风仪会在门口站一整晚也说不定。
小妖王看了书怀一眼,征询他的意见,书怀叹了口气,觉得风仪像块大号牛皮糖,一旦黏上就扯不下来。天宫里那些人仙个个对风仪敬畏有加,天生神也大多觉得他冷淡而不可接近,他们之所以会产生这种错误认知,全是因为没有看穿风仪的原本面貌。在风仪高贵出尘的外表之下,隐藏的是一个既有洁癖又爱挑事的灵魂。
“这是什么狗皮膏药……”书怀小声嘀咕一句,随即抬高了声音,冲着门外喊道,“大晚上不睡觉搁别人门前呆着,你脖子上长那玩意儿是干嘛使的啊?你不睡我还要睡,你回你自己屋里不行啊?”
“不行。”风仪一听他说话了,登时精神抖擞,“出来陪我喝两杯。”
书怀被气到发笑:“你他妈烦不烦,你就是欺负老子脾气好!”
此语半点不假,要是换个脾气差的人被风仪这么缠着,别说是骂他了,打他都是轻的。然而话说回来,三界之中敢打风仪的,好像用一只手就能数得清楚。人仙们巴不得风仪缠着自己,可书怀只想把这个机会拱手相让,如此尊贵的待遇,他是真的消受不起。
风仪却不觉得书怀脾气好,他对此嗤之以鼻:“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我怎么没看出你脾气有多好?——出来喝两杯又花不了多少时间,你喝完就回去接着睡,那也是一样的。”
他说得倒是好听,单纯喝酒是不会耽搁太久,可书怀知道他的性子,他说要去“喝两杯”,那绝对是有话要讲。书怀感到一个头两个大,生出了把墨昀推出去顶替自己的心理,他轻轻踢了墨昀一脚,悄声道:“你去外头和他聊两句,然后赶他回去睡觉,他指不定又憋得慌,想找人说说。”
小妖王感到万分委屈:“白天已经聊过了!”
要么说风仪不会见机行事,这边两个都打算睡觉了,他偏偏要过来插一脚。这就是宫翡没有随行的后果,早在听说她回妖族的那时,书怀就预料到风仪会来找自己喝酒谈天。
此人平日里像个大冰块,谁来找他他都懒得理,就是碰见熟悉的人了,那层冰壳子才会化开。实际上风仪话很多,宫翡在他身边的时候,一般都得听着他叨逼叨,还不能走神,时不时要开导抑或附和两句,天帝从前也对书怀提起过这些事,而在过去的八百年间,书怀以自己的亲身体验证明了风仪话多的事实。
书怀脑海里分出两个小人,正在喋喋不休地辩论。代表本能的那位告诉他千万不能去陪风仪聊天,因为这家伙一旦兴起,就能说上一整夜;而代表良心的那位却说风仪还有救,不像存雪那般无药可医,也许陪他多说几句,还能劝他悬崖勒马,浪子回头。
墨昀看出了书怀内心的纠结,他在书怀脸上蹭了蹭,老大不情愿地掀开被子爬下床去开门,准备把风仪放进来。横竖他们现在无事可做,外面有个人站着不走,他们也没法睡,倒不如叫风仪进屋,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自打出了冥府,书怀的睡眠就一直没有规律,有时候睡得早,有时候睡得晚,他越想越累,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被小妖王放进来的风仪,手里果真空荡荡的,没拿酒壶也没带酒杯,书怀瞟他一眼,懒洋洋地在床上翻了个身:“说来找我喝两杯,酒呢?”
“你也活了八百多年了,难道还不懂这三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吗?”风仪反问他。
“哦,也对。”书怀揉了揉眼睛,“每次喝酒的都是别人,你自己捧着杯白水在那叨叨,别人都晕了你还在说,渴了就喝口水继续说——我忍了你这么久还没弄死你,真的全是因为我脾气好。”
“都说了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没弄死我,是因为你弄不死我。”风仪进了屋却也不坐下,只站在桌旁和书怀东一句西一句地胡侃。
可能是西海龙宫稍微有点儿小的缘故,墨昀一进来就觉得此处略显逼仄,而狭窄的空间又令他想缩起来睡觉,他满脸都写着困倦,倚在门边听这两人扯皮,仿佛一匹马一样,站着就要睡着。书怀见墨昀困了,又听风仪半天说不到正题,便有些不耐烦,表示自己明天还要忙,催促他有话快说,没话就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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