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冥君凶巴巴地把他拖了回来,提在手里,这才依他所言,去仔细打量墨昀抓来的那家伙。
不看还好,这一看,冥君立马就沉默了。沉默是无声的压抑,沉默是今日的冥府。鬼使拍了拍胸口,想效仿西子捧心,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好叫冥君心软,把他先从此地放走。然而严青冉根本不吃这一套,他的反应也和鬼使所设想出来的大相径庭,他没有暴怒,没有悲愤,他只是很平静地站在那里,隔着十多步与故人对视。
“你不是恒睿。”严青冉叹了口气,目光却还紧紧地贴在思霖身上。
思霖就是思霖,他当然不是那个“恒睿”,但他心里清楚,这一声恒睿喊的究竟是谁。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严丞相还是对他念念不忘。思霖听到耳边有人轻轻笑,那家伙好像很得意。他是有资格得意的,他把严丞相害死了,可严丞相死后仍记得他,不过,是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提及他的名字。
意识到这一点,思霖一阵狂喜,他知道严丞相已对那人失望,而只要严丞相失望了,一切爱恨就都要被看淡,并逐渐被其他事物所取代。那人没机会了,解释的机会,挽回的机会,都没有了,他总有一天,还是会永久地消失。
“冥君……我、我……”严青冉的目光追着思霖,同时思霖的视线也锁定了冥君,晚烛夹在他们中间,瑟瑟发抖,想在事态开始演化之前,先把某些情况说明白,好让两头都冷静一些,坐下来慢慢细谈。
严青冉听见她唤自己,便应了一声:“你说。”
思霖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火红的影子,电光石火之间,他突然想到晚烛那句“老熟人”。灯灵说得可真没错,那果然是个老熟人,可她这么久未曾出现,也从来没揭晓老熟人的真实身份,难道说是她忘了?思霖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晚烛无处躲藏,只好转身背对着他,跑到了冥君旁边。
晚烛正是把这事给忘记了,不过这也不好怪她,她整天忙着到处跑,哪儿能记得这个细节?严丞相对她来说不重要,她当然很少关注,她对其的印象,就仅限于他做了冥君而已。冥君在找谁,晚烛是不知道的,思霖在找谁,她也给忘得一点儿影子都不剩,而这两件事叠加在一起,就出现了如今的结果。
看到严丞相的那一瞬间,思霖就明白自己的忍耐并非全无用处。这或许就叫否极泰来,他从一出门就开始倒霉,但那些霉运衬托出了如今的好运,他终于见到了他一直想见到的人。
可他旋即又想到另一件事,他发现自己犯了大错,刚刚那一刻他忘记了燕苓溪的存在,而燕苓溪恰恰是他如今最不能忽略的。他没能沉住气,未尝确认一番就在凡人面前现身,如今小皇帝已经把他当成了能够依赖的对象,这时抛下燕苓溪他良心不安,但是他从一开始就认错了人。
那些关注,本不是他想给予燕苓溪的。
然而为时已晚,他已经给了。
书怀从后头赶上来,风仪和宫翡还在他后面更远的地方,思霖骤然回头望向来路,眼前一阵晕眩。他突然不是那么想留在冥府了,方才的念头被他打消,他现在只想回到皇宫里面去,越快越好。
世上没有后悔药,也没有能让时间逆流的方法,已然发生了的无可更改,不管有多后悔,他都无法回到那一天。他终究在燕苓溪眼前出现了,而那段记忆,没有被抹除的可能,倘若他莫名其妙地突然消失,有谁会来给他的小陛下添一件厚衣裳,送一盏热茶?那门上都落了锁,谁也不会踏进去,谁也不会走出来。
冥君听晚烛讲过了来龙去脉,多少了解了一些情况,便叫墨昀把思霖带过去,看样子又要问话。和他交流的机会,思霖本是求之不得,但一想到燕苓溪,他就坐立不安,他猛地往后一撤,从墨昀身边跑开,小妖王一时不察,竟叫他把玉盘也拽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在厦大走得脚疼。
最近晋江网页版是不是有问题,只能用手机更?
(然后今天我就发现手机更新有时候不能分段,真的很生气了。)
第81章急雨
没想到这只妖精都站在了冥君跟前,竟然还有逃跑的勇气,墨昀大吃一惊,书怀亦愣在原地,但长清躲在书怀背后,在思霖经过自己身旁的时候悄悄伸出一条腿,暗搓搓地绊了他一跤。黑龙使坏使得恰到好处,思霖一个踉跄,被从后面追过来的墨昀一把扭住手臂,按在了一边的墙壁上。
“跑什么跑,没人领路,你又出不去。”小妖王没好气道,“真麻烦。”
书怀从地上拾起玉盘,轻轻弹着那根金丝,双眼望着思霖,不过没有说话。他能看得出来这只妖精并不算强,可就是这种程度,对付凡人都绰绰有余。刚刚墨昀带着思霖在前面走,书怀就在后面跟着,一直盯着他们看,这一看就发现了问题。
如今思霖所使用的躯壳,是凡人的身躯无疑,也许正是这具身体淡化了他的妖气,而在这具躯壳里面,还残留着另外一个人的魂魄。
鬼使大约也看出了这一点,他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一身二魂者……不是恶鬼,也不是大妖,一只普普通通的小妖,竟有胆量夺取凡人的身躯,将它据为己有。
那被抢走躯壳的倒霉蛋,想都不用想,定然是冥君那位故人。书怀不清楚冥君心中作何想法,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不管冥君所判定的罪行是轻是重,这一顿罚,都免不了。
刑罚一事,思霖当然也知道,他明白冥府是个怎样的地方,也大致能推测出自己被带来的缘由。一个凡人无故消失几百年,魂魄从来未回过冥府,冥君定要生疑,或许他找那人已找了很长一段时间,只是一无所获。
可他想逃走,倒是与此事无关,他不过是突然想起自己必须要回去,否则被他留在人界的小陛下,便又成孤零零一个人了。
某些东西他本不该给燕苓溪,但他做错了事,只能一步步错下去。错误的感情,错误的态度,早就成了定局,今生今世无法回头。就让他骗小陛下一辈子吧,哪怕是短短的几年也好,他不能把那些关怀给了对方,又急急忙忙地收回。
站在冥君面前的那一刻,思霖脑海里转着的还是“要回去”这个念头,他无法自控地去想人间那座城,眼前始终回荡着气派的大门上那一把锁。皇室是一个囚笼,那孩子不该被关在里面,谁也不该被关在里面。想起燕苓溪那双眼,思霖心里一阵抽痛,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座上的冥君。八百年未见,严丞相还是从前的模样,也许他的心也和以前相同,而自己却是不同了。
一瞬间思霖有些迷茫,他在找的是严丞相而不是燕苓溪,可如今他想找的人他已经找到了,他竟然想要逃离此地,回到另一个人身边。正是凡人所说的“责任”二字绊住了他,他现在归心似箭,可他似乎已经回不去了,冥君会怎样罚他,谁也不知道,他咳嗽两声,感觉自己身体里那家伙又占据了主动权,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压制住。
或许是严青冉的面容刺激了这具身躯的原主,思霖脚下猛地一软,竟是跪倒在地,与此同时,他眸中微光一闪,眼神突然有了变化,如同换了个人一般。
“果然是。”风仪低声笑道,宫翡瞥了他一眼。
书怀未曾听见风仪讲话,但长清和那几个妖族却都听见了。风仪身上是有问题的,他绝对知道点儿什么,不过从来不往外说。
“……恒睿。”对方抬起头的那一刻,严青冉猛地站起了身。这种眼神他再熟悉不过,千真万确,是他的陛下来了。
不论过去多久,他都无法忘却当年旧事,发生过的事只不过换个方法躲藏在心间,你以为你忘了,实际上是你把它藏了起来,欺骗自己说自己忘了。它们从来都没消失过,它们换了形态,以各种形式潜伏在你生活的每一处,当你下意识地做出某种举动,仔细推敲它的前因后果,你会毛骨悚然:那是你以为自己忘了,却仍旧记得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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