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看多了宫廷斗争,马上反应过来他为何要拿一片碎瓷,顿时一脚踢上他的膝盖:“磨磨叽叽像个什么样,没碰过兵器,连刀都不敢拿?弱女子都敢提枪上战场,你却在此处和一只杯子大眼瞪小眼,王八都比你强,你这个王八蛋。”
“你可真是个长舌妇。”严恒睿气得手都在抖,他平生鲜少吵架,因为无人敢忤逆他,文砚之不停骂骂咧咧,一张嘴就是一长溜,直把他说得发愣,半句话也讲不出来,只能平平淡淡地回嘴。看他不知道说什么,文砚之更来劲,恨不得用唾沫星子将他淹死,严恒睿心里憋屈,忽然想起存雪没有说过不让他动手,鬼使神差般抬起手来,一把掐住对方颈项,无意识地发力,要把这聒噪不休的家伙扼死在此处。
鬼使突然又被掐住,安静了一瞬,立马抬起腿来狠狠地踹了严恒睿一脚:“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你他娘的一个废物,也敢来动老子!你算个什么玩意儿,你压根不是东西!”
严恒睿在短短的一刻钟之内被骂得连东西都不是了,还被文砚之蹬了两脚,旧怨新仇累积在一起喷薄而出,他口不择言,也学着对方的样子开始攻讦:“我瞧你这张嘴厉害得很,莫不是凭着它爬上了别人的床?”
房中一片沉默,文砚之微微一怔,下一瞬就从床上弹了起来,“你他妈在放什么猪屁?你做皇帝的时候白日宣淫,那是你出的事,不是老子!你爹我拔了你的舌头!日你爷爷!”
他看样子是快气疯了,又要做严恒睿的爹,又要日他爷爷,严恒睿被他的气势硬生生逼退几步,嘴里低声念道:“泼妇骂街,泼妇骂街。不和你计较。”
文砚之双眼一瞪,正欲继续骂他,门却突然被叩响,丞相从外面走进来,说仙君有要事相商。严恒睿正憋得难受,闻言长出一口气,庆幸自己终于不必留在此处听对方破口大骂,推开丞相便走了出去。鬼使眼看走了个老熟人,来了个新面孔,但他们绝对是一伙的,于是收拾情绪,准备换个词开骂,哪想丞相再次开口,声音居然换了:“大人,我先为您解开锁链,房中有密道,趁着他离开此地,您赶快走。”
这声音好耳熟,分明是那只杯子精,原来他竟有这般能耐,在存雪眼皮底下亦能混进丞相府!鬼使大吃一惊,愣在原地,直到锁链滑脱,暗门徐徐开启,他才反应过来,匆忙道了声谢,一头扎进了幽深的密道。
思霖缓缓睁开眼,揉了揉发痛的耳朵,心说这位鬼使骂人好狠,严恒睿没有把他按在床上拿枕头闷死,也算是好涵养。这一个个的都这么能说会道,还是燕苓溪又乖又听话,就算要吵,嘴里也从来不蹦脏字,听着舒服多了。
鬼使受了伤,恐怕不能走出太远,严恒睿很快就会发现不对,与存雪一起回去找他。思霖按了按额角,看向仍在酣睡的晚烛,心里纠结了一瞬,暗道一声得罪,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摇醒了他那暴脾气的大姐,恳请她到城中某处接应一下鬼使。晚烛刚刚睡醒,迷迷瞪瞪的还没反应过来他都说了些什么,却已经起身往外面走,思霖松了口气,以防万一还是先躲了起来,并且嘱咐一旁的燕苓溪,若是晚烛突然回到洞府,就说自己不在。
晚烛很少拖延,赶路很快,鬼使走出密道没多久,便看到一抹火红出现在不远处。突然一阵冷风刮来,晚烛打了个哆嗦总算清醒,狐疑地看向鬼使:“你这是……出了何事?”
“说来话长,我们快走,存雪和那小畜生混到一堆,正等着给冥府找麻烦,此地不宜久留。”鬼使稍微一动肩膀,就牵扯出钻心的疼痛,这次他没忍住,痛哼一声。晚烛见他受伤,又打了个哆嗦,登时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立刻上前扶住他,打算赶紧带他离开。他们两个走到拐角,忽然迎面撞见书怀等人,互相一合计,觉得脚底抹油当场开溜比较划算。
书怀知道鬼使的战斗力和一只母鸡相差无几,因此煞是怀疑他究竟如何脱身,鬼使起初还想隐瞒,到最后懒得编瞎话,干脆将思霖供了出来。晚烛在旁边终于发现了是哪里不对,思霖一直在洞府里坐着,他是怎么知道鬼使被抓?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书怀,似乎在等待他说些什么,书怀早已看破思霖的秘密,做贼心虚地干笑两声:“这样吗?他附在那丞相身上……其实不害人就好了,兴许他有些怪癖,内心分裂出不同的几种人格,今天做做大宫女,明天做做高官,这一切都是他的私事,谁知道呢?”
当看到严恒睿突然出现的那一刻,存雪便知道大事不妙,那凡人丞相竟然敢在他眼皮底下捣鬼,文砚之一定是在丞相的帮助下成功脱逃。他赶回房中一看,但见锁链孤零零地躺在床上,丞相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房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但很快又被人的气息压了回去。存雪仔细一感应,发觉那妖物并不在丞相府,甚至不在皇城里面,他之所以能够瞒天过海,大约是吞吃了凡人生魂,借以掩盖自己的气息。这怪不得严恒睿肉眼凡胎,无法识破迷障,因为就连存雪也没能发觉有一只妖精在窥探他们的行踪,真要怪,就只能怪对方不择手段,为了藏匿踪迹,想出了如此古怪刁钻的方法。
本以为能用鬼使要挟冥府,没想到算盘再度落空,看来这次天命也不站在自己这边了。存雪悠悠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鬼使右肩被存雪的冰锥刺穿,虽然能够自愈,但今日之内是无法动笔了,他回到冥府,甚至都没去见冥君一面,只托书怀代他告假。书怀看他实在难受,于心不忍,便真的代他去了,并且做好了被冥君迁怒的准备,然而冥君心怀愧疚,非但没有发火,反倒还把手头的事全部推掉,说要到鬼使房中看看他的情况。望着冥君远去的背影,书怀有些不安,心间冒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好像冥君此行不是要慰问下属,而是要严刑拷打似的。
在过去的路上,冥君已经假设了诸多可能会出现的情景,甚至连鬼使痛哭流涕,拼死也要辞官的场面都考虑到了,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推开门的那一瞬间,竟然看到那据说不能动笔的家伙坐在床边,红着眼眶咬着牙,按着肩膀在写一本小册子。
冥君看到他笔下的那几个大字,顿时懵了:“砚之你、你在做什么?”
未尝料到他会突然闯进来,文砚之的脸色一瞬间煞是好看,慌忙收起了纸笔,恭恭敬敬答道:“属下什么都没有干。”
其实冥君早已看清对方在写什么,无非又是在编排自己和严恒睿,当即轻轻一叹,温声劝解:“别总惦记着严恒睿,不值当。”
鬼使默不作声。过了片刻,冥君想起他告假的事,连忙又说:“你多为自己想想,别总为别人忙。”
这本就只是正常的关心而已,但文砚之将这句话与前面那句联系到了一起,神情顿时精彩纷呈。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僵硬地点了点头,僵硬地看向跟过来的书怀,僵硬地转了转眼珠。
书怀跟过来没多久,并未听到他们的对话,只道冥君多半又在斥责下属,便劝其先回大殿,想稍微安慰一下身心俱伤的文砚之。冥君犹不放心,多看了鬼使两眼,嘱咐他不要再动笔,这才转身离开。他刚走掉没多久,文砚之就猛地跳起来,一把抓住书怀的衣袖,飞快地将冥君那两句话描述一番,一人一鬼面面相觑,恐惧非常,惊讶于冥君竟然还有这种癖好。
第104章相易
鬼使的伤痊愈很快,过了将近一个时辰,书怀就看到他肩上的伤口消失了,不禁感慨鬼和人果真还是有很大不同。伤才好没多久,鬼使就丢了笔,不再写他那奇奇怪怪的书,推开门往大殿走去,书怀在他身后叫住他,托他代自己问一问冥君准备如何处置思霖。冥君今日看上去心情不太好,除却鬼使之外,大约无人敢于给这头大老虎顺毛,书怀被吓怕了,压根不敢往大殿走,只想回去歇歇,不愿如此劳心费神。鬼使应了他的请求,但是看上去心不在焉,谁也不清楚他是否真记得了,书怀对着他的背影耸耸肩,伸了个懒腰跑回自己房中,准备在冥君再次找到自己之前,先趴在被子里美美地睡一觉。
冥君并非心情不好,只是书怀误以为他心情不好,他坐在殿上,神色如常,行事如常,鬼使站在他旁边看了一会儿,觉得他与平日里并无不同。几番欲言又止以后,鬼使终于耐不住寂寞,率先开口:“属下有一事相求。”
对方只道他在为存雪的事忧心,正欲出言宽慰两句,却又听得他说道:“您准备何时送严恒睿去转生呢?”
“为何如此惦记着他?他从前难道吃过你的大米?”冥君不太想听见这个名字,虽然他们的确不得不处理严恒睿的问题。
“他在人界胡编乱造,说属下和您有些不正当的关系。”鬼使添油加醋,把严恒睿抹黑一遭,仿佛此人当真在外面到处传闲话一般。冥君心下生疑,然而不好多问,只得默默地停了笔,思考着鬼使的话里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想了半天,没个结论,正当此时,冥君忽又忆起鬼使的那本小册子。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侧过头看向文砚之,直言不讳道:“本君认为,你和严恒睿都应该去治治脑子。”
“他于私德有亏,请您不要把他与属下相提并论!”文砚之很是不服气,好像冥君真把他和严恒睿看成了同类似的。冥君看他不悦,便及时中断这个话题,现在他们不谈严恒睿了,开始谈燕苓溪。
最近人界事忙,冥君有些心烦,说了几句便发觉自己并不怎么了解那小皇帝,于是张嘴就要把书怀叫来。鬼使在一旁说书怀正在房中休息,冥君这才想起书怀还算是个人,需要正常的睡眠。
关于燕苓溪的诸多事宜,冥君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要怎样安排,目前冥府的头号大麻烦是存雪,除了存雪以外,还有一个立场摇摆不定的风仪需要注意,至于燕苓溪和思霖,他们可以说是无关紧要,他们在人界搞出的事,比起存雪的大动作,更像是小打小闹。冥君又开始头疼,刚审完一批新死鬼,又要花心思考虑别的事情,他甚是烦躁,多年前曾生出过的想法隐约又开始抬头,但现在天神们纷纷躲藏起来,天宫都已经空了,叫他到哪里再找能替代他做冥君的鬼神?
实际上燕苓溪那事也没什么好处理的,在阳世之间,凡人和妖族混居,几百年间不乏违抗天命者,冥君早已对此类司空见惯之事提不起什么兴趣,不过思霖和严恒睿之间的矛盾,兴许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鬼使想把严恒睿赶快送去转生,而思霖多半也想尽快找到严恒睿,为了适当减轻处罚,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帮上冥府的忙,若是在这时候给他一个机会,此事不愁难办。冥君勾了勾手指,示意鬼使附耳来听,后者乖乖地凑上前去,他便对其低声耳语一番。鬼使那双眼一下子亮了起来,似乎觉得这一办法可行,已经等不及要去人界找思霖商谈。
白芷大晚上不睡觉,突然抱着个算盘啪嗒啪嗒跑进来,那些珠子随着她的跑动不断摇来晃去,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鬼使抬头看了她一眼,被她手中那本册子吓了一跳,惊讶问道:“你是从何处拿来的这本名册?”
“你今日出了意外,不在大殿,所以本君叫她帮着算算账。”冥君好似很困倦,此刻已是哈欠连天,连说话都说不明白。冥府压根就不需要账房,他让白芷去清点的是亡魂的数量,但他那么一说,竟把鬼使都说得呆了,讷讷无言半晌,不晓得应当如何接话。
小姑娘倒是识趣,知道多说多错,安静为妙,放下算盘和纸笔,转身又跑出了大殿,瞧那阵仗,活像身后有一条恶犬撵着她似的。鬼使定了定神,把她胡乱丢下的东西都安放好,等着冥君再给自己安排点事情做,然而冥君思前想后,感觉再没有什么事需要忙了,便起身捶了捶肩膀,说要回去小睡一觉。
天长日久地忙碌,就算是鬼也有些受不了,千百年从未犯过困的鬼使,今日居然也觉出困来。他在桌边坐下,轻轻按了按腹部,一头栽倒下去,好像从此就不想起来。冥君在床上翻了个身,眯着眼去看他,知道他不过是闭上双目把脑袋放空而已,并没有真的在睡,但从表面上看,他居然有了几分人味。做鬼做得太久,可能会忘记怎样做人,可在做人的时候,谁都无法预料到自己将来要做鬼。冥君还在人界当丞相的时候,曾坚定地认为世间没有鬼魂,直到他脱离自己躯壳的那一刻,他才发现,原来这世上真的有非人的存在。那时候的感受如何,过了几百年,他早就忘了,他唯一记得住的,仅剩下一丝复杂心绪,只是连这心绪缘何复杂,他亦记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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