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逃也似的离开，一转身，有泪水夺眶而出。

蓝思追望着金凌跌跌撞撞的背影，心里有些五味杂陈，魏无羡心里亦有些唏嘘，这两个小辈，以后的路怕是也没那么容易，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唤了声：“思追。”

“是。”蓝思追如梦初醒，侧过头看魏无羡，魏无羡欲言又止了一阵，终是说：“……你的伤，让我看看。”

蓝思追心口一跳，原是锁骨上的那一道没被衣服掩好的戒鞭痕被魏无羡瞧了去，蓝思追欲盖弥彰地掩了掩衣襟，连连推脱道：“魏前辈，我的伤不妨事，真的不妨事……”

魏无羡望着他，心里酸涩：“我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可能不妨事，蓝湛回了趟姑苏我们才听说你和金凌的事……他听说你要来，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担心你。”

听到蓝湛的名字，蓝思追怔了怔，含光君待他亦师亦父，经年不见，自己鬼门关走了一趟，到底还惹了他牵念，心底一阵愧疚，他抿了抿嘴，剥去衣衫。魏无羡看时不觉呼吸一滞，他不是没见过江澄和蓝湛身上的疤痕，只蓝思追的伤未彻底养好，伤痕还是新鲜的，那些伤痕一眼看上去就只有多痛，难怪整个人看着都憔悴了。

蓝思追见他许久不说话，怕魏无羡见了心里难过，忙不迭将衣服穿好，一面好言安慰他道：“魏前辈，都过去了，我也大好了。”

魏无羡又是心疼又是气，皱眉道：“四大世家里，就数你们蓝家规矩最多，最不近人情……只是，有你待金凌的这份情意，他也能让我放心了。”

蓝思追有些讶然，想来魏无羡还当金凌是那个骄矜又傲气的公子哥，殊不知他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于是微微一笑，怅然道：“魏前辈可是错解阿凌了……”

“其实阿凌只和我在云深不知处停了七天，他怕金家出事又带着伤御剑回了兰陵，等我坐着马车赶过去时……阿凌的一个堂叔果然趁此时机要将阿凌取而代之，我去的晚了，到了的时候，阿凌已由一己之力肃清了所有叛乱的修士，而我们在兰陵养伤期间，阿凌其实却没怎么休养。”

“说来惭愧，在兰陵时，我非但不能成为他的甲胄，反而常常忧心会带累阿凌。旁人都说阿凌性子不好，连景仪也觉得我太过迁就他，只是别人不知道，我待阿凌不及他待我分毫，我又如何能辜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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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31、

月没参横，万家熄了灯火，打更人鸣锣穿巷，弄堂里犹有余响。

金凌批完最后一本公文，将笔放下，活动了一下的手指，关节已麻木了，案上昏黄的小灯如豆，莹莹跃动。只听门“吱呀”一声响，蓝思追端着夜宵推门而入，看见金凌蓝思追便笑了，他款款走上前道：“阿凌饿不饿？吃些东西罢。”

金凌早已闻到了桂花糕扑鼻的甜香，他从中午起便把自己锁在书房里，自然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倒真有些饿了，于是道了声：“多谢”，接过筷子慢慢地吃起来，笑着问：“这桂花糕哪儿来的？我记得江家厨子不会做这个。”

蓝思追笑道：“下午魏前辈就走了，我送他下山顺便看望了含光君，这桂花糕是我回来时特意买的。”

金凌闻言“哦”了一声，神色微变，筷子夹着半块桂花糕停在嘴边，踌躇着问：“魏无羡和含光君这就走了？”

蓝思追轻叹一声道：“本来他们是打算多留几日的，只是姑苏那边又出了事，不得已才提早离去了。”

金凌缓缓点了点头道了声“难怪”，他偷眼看了蓝思追一眼，见他眉宇间有愁容，心里就有些不大舒坦，于是夹了半块桂花糕塞进蓝思追嘴里：“你买的，自己也尝尝。”

蓝思追一怔，不由微笑，在口中咀嚼了两下只觉满口生津，丝丝清甜盈满口腔，却不会觉得腻，于是道：“好甜。”

金凌的脸颊顿生红晕，蓝思追于灯下看他，昏黄的光晕柔和了脸颊的棱角，屋角烧着一个炭盆，整间屋子都是融融暖意，金凌微笑说：“阿愿，还记得前些日子和你一起养伤，那时我们喝同一帖苦汤药，如今，又同食一碟桂花糕，也算是同甘共苦过了。”

蓝思追愣了一愣，不防金凌说出这样的话来，想金凌素来皮薄，能说句软话都属不易，此番他未作他想，只笑着覆上金凌的手，道：“这些算什么，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金凌抬眼凝望着蓝思追，良久，他低低问道：“阿愿，你可还记得你曾说过的那句‘风雨同舟，休戚与共’么？”

“自然，”蓝思追笑得眉眼弯弯，目光柔和得几欲化作一泓春水，他语气笃定，声音不大，字句铿然，“阿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放心，我定不会负你。”

金凌轻轻叹了一声，垂目望着桌帘上的花纹，半晌不作声，蓝思追见他神色有异，不由唤了声“阿凌？”

好半天，金凌才抬起头，他神情愧疚，眼角微红，忍泪道：“阿愿，对不起，恐怕这回我得先负了你，我们结为道侣一事……恐怕是要作罢了。”

他抽回了手，叹了口气，不忍看蓝思追伤心或者愤怒的模样，转过去背身而立，肩膀却止不住一颤一颤的。

不料想蓝思追只是怔了一刻，忽而笑道：“蓝家都收下了阿凌下的聘礼，怎可轻易作罢？除非……除非，是蓝愿哪里做错了惹了夫君生气，夫君要把我休了。”

蓝思追话语虽轻松，亲事徒然生变，倒也不是一点也不慌乱，只他向来持重，自知事情绝非那样简单，于是叹了口气，上前把金凌轻轻捞在怀里：“你若真要休了我，倒也容易……只是你的聘礼，我却不想还，这可如何是好？”

金凌猛然回身，狠狠地抱紧蓝思追，不一会儿，蓝思追肩头的衣服已被眼泪濡湿了大片，金凌哭得没有一点声音，却万分惹人心疼。

蓝思追吻了吻金凌的发，端起他的脸，见金凌眼睛红得像兔子，眼泪簌簌而落，拿衣袖都来不及擦，蹙眉疼惜道：“阿凌，别哭了，你一哭，我都不知道拿你怎么办了。”

金凌只希望此时的蓝思追能斥责他骂他，甚至拂袖而走，独独怕他还是如往常一样待他百般温柔，心里愈是愧疚难当，他吸了吸鼻子，哑声问道：“为何你都不问我一句‘为什么’？”

蓝思追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叹道：“阿凌自己分明也这样难过，想必也是身不由己，我问与不问又能如何？再者阿凌待我是什么心思，我又何尝不知？”

蓝思追轻轻牵唇莞尔一笑：“我只要阿凌一片真心，亲事不过是阿凌想要给我一个名分，这些虚名我不要也无妨……蓝愿所求，不过是简单的君心似我心，既已求得，我哪敢再讨要什么。”

金凌趴在蓝思追怀里靠了许久都不愿离开，半晌，才慢慢道：“阿愿……今天听魏无羡说了那些关于舅舅的事……我不知道那个姓柳的到底是怎么欺负了他，只我舅舅心里一定很难过，不然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我舅舅就是那种有什么事都不愿说出来，宁愿憋在心里煎熬自己……我与你的事，本就对不起他，如果他这辈子都这样孑然一身了，我又怎能、又怎能独个去追寻自己的幸福……更何况，他这么一走，江家就只能靠我了，金家那边，亦是不容我放心，我日后，恐怕再不能像往日那样了，金家那种是非之地，风刀霜剑，青灯冷雨……我顾不了你，不能给你名分，又护不住你。”

金凌眼睛黯了黯：“阿愿……你还年轻着呢，以后日子那样长，我不能那样自私地耽误你，你本该娶一个世家女子为妻，比翼连枝，儿女绕膝……”

蓝思追呼吸一窒，抬手将金凌拥得更紧，良久，他才缓缓道：“阿凌方才可是在说，我就是阿凌的幸福？”

金凌咬了咬唇，没有言语，只听蓝思追轻声笑了：“阿凌肯这样说，我好高兴……只是方才阿凌所说，我却不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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