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说自己只是个声音，又没有脑子……对不起，不是说你没脑子，是说没有大脑这个器官，又是怎么处理接收到的讯息的？”
声音思忖片刻，坦诚自己不清楚，“我不但没有大脑，连眼睛、耳朵、皮肤都没有，却有独立思维，可以看见陶瓷碎片，听到你‘临死’前的话，也可以感觉到这个屋子里的寒冷，就是这么神奇。你要不要把我当成研究对象写篇论文？肯定会轰动世界的！”
声音又开始围着汪鹤兜圈子，把汪鹤研究成名后的未来描摹得栩栩如生，汪鹤顶着一身鸡皮疙瘩赶苍蝇似地在耳侧驱了几下，“那样我只会被架进疯人院。”
声音笑着停止播放环绕音。
片刻后，声音自汪鹤头顶上空传来，像是在半空中俯瞰这一屋子的杂乱，“你该收拾一下屋子了，虽然我没法帮你，但我可以给你叫个午餐外卖，你觉得呢？”
“你有名字吗？”汪鹤突然问它。
声音说：“我不记得了。你想给我取一个吗？”
取名意味着羁绊，汪鹤没有犹豫就拒绝了。
三声
“早上好，汪鹤。”
“......早。”汪鹤对着声音传来的大略方向回应了一下，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从大一开始就搬到外面自己住，已经很久没有与别人互道过这样一声早安，更何况还是同一个无形影的声音了。
声音轻轻哼着曲调来到汪鹤的身边，问他：“你早饭是自己做还是去外边吃？我看厨房好像很干净的样子，是叫的外卖吧，外卖也不能老是吃，对身体不好！”
汪鹤一边刷牙，一边忍受着从左耳道到右耳道的循环絮叨，一个头两个大。介于声音算是他的救命恩人，汪鹤不好对它动脾气，只能敷衍着“嗯”了几声，背起书包出门觅食。
汪鹤早饭一般都在学校后门一家早点铺子里解决，他今天起得有些晚，小店的桌子已经坐满了学生，他只能跟几个同样来用餐的人站在店外等待空位。
声音仿佛新生的孩童，从出门到现在一路保持着对外界事物高度的好奇心，它肆无忌惮地在人流量密集又嘈杂的街道上穿梭，时不时闪回汪鹤耳畔，讲自己听到的一些“大事”。
“我刚才在街边看见一个小哥把女朋友送到公司楼下，说了拜拜后马上打电话给另一个女孩问她到没到约会的地方呢！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嗯。”
汪鹤眼皮抽跳，碍于旁边还有其他人在不好说话，忍住了想反驳声音的冲动。
声音见汪鹤没反应，又在他耳畔低低地问了声：“你在听吗？”
昨天经历了太多事情，汪鹤疲惫至极又被声音吓得不轻，直到刚刚才发觉过来它说话的声音很好听，特别是低低地笑起来的时候，总感觉被什么给勾了心，痒痒的。
“在听。”汪鹤揉了揉暴露在冷空气里的耳朵，凉凉的。
“我公司里也有这种劈腿的男人，那天正主和小三一起跑来公司里大闹了一通呢。”
声音自顾自地说了会儿当时的场面有多惨烈，突然自己回过味来：“我公司？”
汪鹤又惊又喜，说话声都忘记压低，“你想起来了？你公司叫什么名字？”
“嘘。”声音制止了汪鹤的询问，汪鹤这才察觉到背后有几道视线在狐疑地打量他，他尴尬地摸着后颈低下头，假意咳了两声作掩饰。
声音伏在汪鹤耳边小声说：“你在外边和我聊天不太方便，要不这样吧。”
下一秒，汪鹤的手机便在口袋里滴铃铃地响起来，他摸出来一看，屏幕上只有一个玩笑般的绿色接通键，没有来电号码显示以及切断通话的红键。汪鹤一接通，就听见话筒里声音雀跃地说，“昨天帮你打电话定外卖的时候发现的，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汪鹤在心里给声音抱拳作佩服状。这样的说话方式不但避免了他们隔空对话时的诡异，还能削弱汪鹤对它只是一个声音的认知。把声音幻想为一位尚不知外貌的、说话很好听的朋友，比像个傻子一样对着一方空气聊天要好太多。
“你都想起来些什么？”汪鹤迫不及待地对着话筒追问，声音早一天回想起自己的身份就能早一天离开他了，对双方而言这都是一件好事。
“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都是些零碎的画面，我不能确定这些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声音通过听筒回答道，听上去比正常对话时还要低沉磁性些。
汪鹤有些微失望，反倒是声音笑着安慰了他一下，还换上了一种调笑的语气：“你看起来很关心我嘛？”
汪鹤不好意思说自己的关心掺了些“不怀好意”，声音倒是心直口快，马上就把他揭穿了：“我知道你还很不习惯我的存在，只要我一想起来自己是谁就会马上离开，绝对不会过多打扰你的生活。”
汪鹤面上窘迫，恰好这时有两桌人吃完要走了，他匆匆对着话筒说了句“先挂了”，手机离耳才反应过来这并不是在讲电话。
汪鹤尴尬到了极点，好在声音善解人意，没打算继续为难，只停在汪鹤的耳边小小声地给他报菜单：“你吃什么呀？小馒头大馒头紫薯馒头红糖馒头，红豆沙包流沙包奶黄包，还有馄饨拌面，看上去都挺好吃的！”
“……我只点红豆沙包。”
汪鹤寻了个位子坐下，老板娘认得他，擦着桌子笑眯眯地问：“今天来得晚啊，还是老样子，对吧？”
“对。谢谢沈姨。”
沈姨把手里给其他客人打包的小馄饨装好，转身去拿新的外带餐盒时，忽然透过蒸笼的濛濛水汽，看见汪鹤举着手机，不知道在跟什么人聊天，脸上有些笑意。
以往汪鹤等餐时只在座位上干坐，与周遭三两成群或聊天或低头玩手机的学生食客完全不同，因此沈姨对他比较有印象。但她怎么也想不透，外表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子，竟有些不合年轻人时宜的孤寂。
铺外洒了些阳光，斜斜地投到汪鹤的桌面上，盖住了他手机的一角，以及脸上一抹难得无奈却惬意的笑。
沈姨看得欢喜，随手多给汪鹤拿了两个红豆沙包子，她把小蒸笼端到汪鹤面前，却见汪鹤急急地把手机倒扣在了大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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