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医生明白过来:“鸩医生在隔壁间休息。来回跑了十里地,又帮你做了手术,累坏啦。从手术室出来就坐地上了。”
鸩罂粟能做手术了?
岳灵休想到这点,眼睛都亮了一下。他张开嘴,听到的却是陌生如同蚊子一般嗡嗡的声音:“他手好了?”
“哎?”陈医生大概刚才也是忙傻了,这才反应过来拍了下大腿,激动地蹦出一句家乡话:“我点冇想到!”
鸩罂粟推门进来时,岳灵休正望着天花板发呆。因为停了止痛剂,他一直昏昏沉沉地半梦半醒着。天光暂亮后,疼痛是有所减弱,但精神疲惫到一定程度反而愈发难眠。
鸩罂粟扶着他起了身,拔了管子,然后才试探着问:“上个厕所?”
岳灵休点头应了一声,没想到两条腿刚要伸下床去找拖鞋,肚子就开始咕噜噜地作响,一股气在腹腔里横冲直撞,让他连腰都直不起来。
鸩罂粟原本站在一边等着,见他这样便弯身从床底找出两只拖鞋帮他穿上,然后再扶着他去厕所。当鸩罂粟问他接下来要不要帮忙时,岳灵休终于不好意思起来。
于是他独自在洗手间里上了厕所、洗了脸、还顺道排了个气,本以为再躺一会儿就能回村里了,没想到出来后又挂上了水。之后鸩罂粟便帮他扶着那根输液伸缩杆,带着他在外面的走廊上散步。
痛楚还萦绕在右下腹暂时没发散出去,岳灵休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在阑尾炎前也不得不弓着腰,用手捂着肚子蚂蚁爬似的走。他一边走,一边想着怎么说昨天和殷若微那事,但好几次话到嘴边,就被痛觉压了下去。
鸩罂粟扶着他走了一段,仿佛心有感应:“我回了村里一趟,碰到了殷若微。”
“啊……”岳灵休大脑紧张得有些当机。
“她跟我说明了情况。”鸩罂粟低下头,拿手指蹭了蹭自己的鼻梁。“原来是误会。”
岳灵休松了口气:“误会解开了好。”
“她现在暂时接手卫生所,没法下山来看你,所以就托我给你送点吃的。”说到这,鸩罂粟停顿了一下,歪过头看看他。“不过被我弄丢了。你不介意吧?”
“啊当然不介意。反正我现在也没法进食。”
鸩罂粟赞许地点了点头:“那好,我们现在回房,你再挂几瓶水,下午就好好在房间里休息,晚上我再来找你。”
晚上七点半左右,鸩罂粟换了身衣服拎着个保温瓶回到病房。喂岳灵休喝了点温水后,他又用温水给他擦了身体。临走前,鸩罂粟还伸手探了岳灵休的额头,然后皱起了眉:“怎么觉得有点热,不会是发烧了吧”。说完便拿嘴唇在他额头上碰了一会儿,又嘀咕了一句“没烧”,接着便脚下生风地推门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值班护士帮岳灵休抽了血做了检查,又给他打了点氯化钠。经过一天一夜的修养,岳灵休的精神恢复了大半,只不过腹中饥饿,站起身便两眼一抹黑。好在不久后鸩罂粟也来了。手脚利落地帮他换了身干净衣服后,鸩罂粟终于扶着他走出院门,钻进那辆银色桑塔纳里。岳灵休在车上喝完了一瓶咸粥,这才觉得缓了过来。虽然腹部还是疼痛,但总算没有之前那么难揄了。
医疗队在山里又呆了两日,于十一月初离开了马头村。
回到上海的岳灵休没有丝毫转运的迹象。接连吃了几天流食后,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看上去让鸩罂粟都觉得有点可怜见的。十一月华东地区突然大降温,他又不幸得了感冒,每天咳嗽个不停。
在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岳灵休的腹部终于咳得崩了线。所幸鸩罂粟在家里备着一个专业急救箱,像缝个开线的大玩具熊一样把伤口给缝上了。如此反复了几次,到了十一月中旬,伤口仍是没能拆线。
——说起来,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大病,起码在鸩罂粟接触过的所有手术中,归类在小菜一碟那级别,但也抵不过岳灵休顽强的八字,“病轻而难疗”。鸩罂粟简直信了他的邪,为此把今年的年休假都请了出来。岳灵休自然也被下了禁足令,拆线前不得出门蹦跶。
眼见他在家中嘴里淡出了鸟,身体快闲成了一只野鹤时,剑无极登门拜访了。这位是老熟人,因此也不客套,礼物往门口一堆,人便往一边的沙发椅上一坐,然后长叹了一口气道:“我那老丈人算了算,您这八字和马头村那个地方大冲。他劝你以后出门前最好卜个卦,以免遭遇不测啊。”
岳灵休一听“老丈人”三个字,就从沙发上垂死病中惊坐起了:“温皇这都成你老丈人了?”
“嗯啊。”剑无极拿过水果篮里的苹果吭次咬了一大口,“我前段时间跟蝶蝶求了婚,老丈人也答应了。说起来,他最近更佛性了,开了家蛋糕店,偶尔还去那坐坐呢。”
“这是养老了?”岳灵休不禁有种“山中一日,地下千年”的感觉,“我才离开多久,就发生那么多事。”
“不过现在也没到好哪里去。我们小夫妻好不容易住在一块,老丈人便把蛋糕店的分店开到我家楼下啦……真是阴魂不散。”说完剑无极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凑上前压低声音,“我说你和鸩叔叔是什么关系?怎么也住在一起?”
岳灵休咳了几声,不打算刻意隐瞒:“就你猜的那种关系。对了,你是怎么求婚的?”
既然温皇有心指点迷津,岳灵休便让他把本月的良辰吉日也排了——时间一敲定,岳灵休就立马开始行动。
鸩罂粟这天一早就被反复叮嘱晚上要一起吃饭。下班后,他脱下白大褂,换回一身休闲装扮,在医院大门口坐上了那辆失而复得的车。看着驾驶座上西装笔挺、还戴着口袋巾的岳灵休,他隐隐有点微妙的预感,本想开口询问今天是什么重要日子,但几次话都到了嘴边,却鬼使神差地没说出来。
餐厅订在外滩一家法餐馆,顾虑到特殊原因,选择了半封闭包厢。
落座后,岳灵休整个人都变得举止异常,脸上的笑容公式化得可以去拍牙膏广告,每次微笑都会整齐地露出八颗牙齿——这是剑无极教的一个小窍门,今天他在卫生间里独自对镜子练习了好几次,错不了,肯定有效。
鸩罂粟看着行动僵化、说话词不达意的岳灵休,也跟着拘谨了起来。两人各怀心思地吃了饭喝了酒,在晚上八点四十分零九秒的时候,岳灵休的手机腾腾震动了起来——这也是温皇定的。他忙按了手机,向后推开座椅,又往下拉了拉西装外套的下摆,挺拔地站起身来。
他走到鸩罂粟跟前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色的丝绒盒子,异常郑重地打开,露出里面那颗八爪的钻戒,指环上还排着两圈环钻。鸩罂粟被闪得不禁往后仰了身子,眼睛都睁开合上了好几次,心中也随之涌起了一股莫名的热潮。然而他的波澜潮起潮落了几度,对方也没成功憋出一个字来。
——岳灵休原先准备了三百字的讲稿,追忆往昔、继往开来,且反复默写并背诵了全文,临阵却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记得了。含情脉脉地注视了鸩罂粟半天,就着跪姿,他干脆举起桌边那半杯红酒,抬头一饮而尽。
酒壮怂人胆。岳灵休终于吐出五个字:“咱们结婚吧!”
第十章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后,鸩罂粟有些仓皇地站起身,以两手贴着裤袋的姿势后退了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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