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间沈瑜同父母住在庄子上,才发现,自己在京城住久了,有时候会忘记自己身处什么年代,周围的平民百姓都在经历什么。
他们家虽然没有一跃成为豪贵,但是也过起了衣食无忧,有所依仗的生活。周围也都是有产业、有官位的人。可到了农庄上,附近都是实打实的农户,这才看出如今世事的艰难。
楚地丰饶,昔日楚王治下,税不算重,百姓日子也还过得去。可是……因北方有叛乱,连年行军,军费这笔支出,就只能摊在百姓头上了。
附近的农人,豪贵家的庄户也就罢了,横竖凑足了租子,不至于被主人家刁难。可普通农人那就要发愁户税丁税。尤其是有“田土种三、五年,其力已乏”之说,这里的庄户都住久了的,收成也远不如从前,租子却还按从前收,谁吃得消?
沈家在京中扎了根,沈和也终于联系上出嫁的嘉娘,告知了父亲去世的消息。前些日子沈嘉还从北边送信来,只说北地大旱一场,怕是今年收成也十分惨淡。
去岁北地便灾荒,粮食卖出天价。沈嘉嫁了个举人,好歹有功名在身,不必担忧丁役,夫妻俩靠着廪米衣食无忧,影响倒也不算大。
可其他人家就没有这么幸运的了,在沈嘉信中,有全家不堪饿死,投缳而亡,有没了粮食,不得不以雁矢、蚕矢为食的,可谓流亡满道,骴骼盈野,
沈瑜看罢信,想起南下途中自己亲眼所见,不由长长叹了一声。顺遂的日子过了太久,忘了京城以外的天下,是如何的乱世模样。
相比之下,浅窄的几件茅屋,一家人住着,也觉得其乐融融。
正因如此,沈瑜守孝,没了考取功名的压力,反而潜心研究农书,总结了许多书里的经验,与自己的想法结合,亲去地里指挥人侍弄庄稼,尝试培育良种,试验不同肥料。
“时加新沃之土壤,以粪治之,则益精熟肥美,其力当常新壮矣。”
沈瑜给老师写信,除了附上自己的经义文章,也少不了提及在田地间的感悟。
周旷回信中充满慨叹。若沈瑜如今有功名,光凭着田间这些实绩,写出文章流传,在服丧时养足望,便足以越过铨选,搏个郎中。
可惜他如今不过半大孩子,哪怕真做出什么,也没人听他的。
沈瑜倒不大在乎这些能不能给他带来名声,他能帮助周围的农户交租,不必为一口饭发愁,就心满意足了。
“玥娘的好日子快到了,你也除孝了,便回去送一送你妹妹吧。”宋氏冲儿子说道。
沈瑜点点头,心中一痛:他与沈玥也是许久没见,不想刚到见面的时候,妹妹就要嫁给旁人了。
何况那个旁人还是皇帝的兄弟,身份尊贵的亲王。侯门一入深似海,那王府又岂是什么好去处。
沈瑜与母亲说了会话,便往前头去了。沈家的庄子不大,院子里却辟了间不大不小的空屋子,里面摆上十几条长凳,算是个小小的讲堂了。
如今这讲堂里,庄户家的孩子们坐得满满当当。他们虽然衣衫褴褛,却努力挺直身坐着,各个眼睛瞪大看着沈和,听他讲《孝经》。
农庄的孩子多半不识字,也不嫌弃先生守孝与否,沈和闲着也是闲着,便收拾出一间屋子,教这些孩子读书。
他们有些并非奴籍,若能读书识字,不说考取功名,至少可以管账、做文书,兴许还能给别人当先生,奴籍的也能争取做个管事之类。
沈瑜自己读书久了,乏了的时候,就来看看这些孩子们,提醒自己,能够自小开蒙,入国学读经义,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一件事。
金秋九月,天高气爽,正适合办喜事。
楚王的婚事,因着沈玥守孝,拖了一年,好容易开议,礼部又商议典仪,内务府准备聘礼、嫁妆,又是一笔糊涂账。
军费繁重,国库早已空虚,这亲王大婚,却不能潦草过去。礼部和户部的官员在朝堂上吵吵嚷嚷,连带着把豫王这么个礼部挂名的亲王爷拉下锅。争了几个月。最后东宫上本,提议倡薄娶薄嫁之风。楚王主动响应,愿将彩礼、嫁妆中省下的银钱用作典仪,余下捐作军费,这才堵住了悠悠之口。
就这么折腾着拖了几个月,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这些才算完成,聘礼送到了沈家,正日子定在九月。
当天吴慕皓要去迎亲,没办法留在府中招待客人,而管家、王府长史,不是没有品级,就是品级不够高。淑太妃年纪大了不宜劳动,由寿和郡主招待女宾。
于是吴君翊亲至楚王府,主持仪式,招待男客,给足了楚王面子。
一转眼,太子殿下也十三岁了。圆润的小脸渐渐瘦下来,玄色龙袍穿起来也更加挺括,与人谈笑间一举一动,气度出尘,都沾染了上位者的尊贵。
吉时已到,吴慕皓骑他那雪白的大马,亲去迎亲。沈家宅邸已经装扮的花团锦簇,沈玥正被女眷簇拥着开脸上妆,听到催妆,才由早早来到的沈瑜背她出门。
沈瑜将盖着盖头的沈玥背得稳稳当当,缓步出门,正看到按亲王品级穿戴的吴慕皓从马上跳下,快步前来迎接。
“王爷……”沈瑜与他仓促对视,只能把所有未尽之意藏在那个眼神中。
吴慕皓亦是庄重地颔首,亲自为沈玥拉开马车帷布。仆役缓缓起轿,马儿掉头,吹吹打打,一队人回转去。沈瑜屹立原地,远远看着喜轿转出巷子,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吴君翊敬酒时,豫王道:“殿下转眼间长这么大,马上又要入朝观政,可是成丁了。”
其实早在南下前,得知端仁太子殉城后,建宁帝就给才八岁的吴君翊束发加冠。可是如今他在长辈面前,才能得一声长大了。
去年三月四月,宫里皇子公主接连诞生,一直沉寂的宗室也总算热闹起来。豫王由衷为哥哥高兴。如今弟弟的喜事也,与侄子说笑时也放松了许多。
吴君翊哂笑一声,双手托杯回礼:“王叔谬赞了。孤还年少,入朝观政,有赖王叔指点。”
豫王在礼部经营已久,虽然在朝堂上一直低调,很少公开表达观点,但是这么多年,能不偏不倚,保持中立,自然也有自己一番实力。
另一边,文臣们酒过三巡,却夸赞起东宫与楚王主动减少聘礼嫁妆,移风改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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