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是自己决定离开,现在呢,是李忘生要离开自己了。谢云流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可能会与李忘生死别,此刻这个问题似是一个不见底的深渊,让他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惧意,透骨生寒。
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俟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谢云流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参透,殊不知,不系于情,不恋于心,便至虚静,关心则乱。
事关李忘生的生死,终是脱不开众生的痴妄。
在相偕修道的岁月中,李忘生的存在融入了他呼吸之间,熟稔到无需在意;在异国他乡的时光外,关于李忘生的记忆是他痛苦的根源,愤怒怨恨盘旋心头,却从未去想到,为何会这样恨他?直到血尽泪尽,方堪回首。
爱恋的另一极,不是恨,而是漠然。
他并没有因为山长水阔,时光荏苒而忘记李忘生,相反,那温润的眉眼,时时在午夜的梦境里,渐渐幻化成清醒的月华。
而李忘生,也一直如他所期待的一样,历尽千劫之后,依然静静站在谢云流身边,不多问,亦无怨。非是生性淡漠,而是如谢云流自己所言:我那师弟,待我极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若是真有那前世的盟约,此生也是自相逢一刻起,便已践行了罢?
谢云流究己半生飘零,第一次明白,什么是,来不及。
若是有朝一日阴阳两隔,怕是有再多的话想说,也是来不及了。
原来还有这么多的心事,未曾说与你知道。
李忘生是第四日入夜后醒来的。夏夜蝉鸣蛙声一片,窗棂间流萤点点,隐约可见悬天的星河。浑身似乎连骨缝里也透着汤药的苦涩气息,身上还是发热,很是不好,隐隐感觉凶多吉少。他看到谢云流伏在枕边阖目浅眠,那双平日里灵动的眼睛,竟有几分红肿,沾着横七竖八的泪痕。
李忘生的记忆里,没有见过谢云流落泪的样子,登时心里慌了,颤巍巍伸手,抚上了谢云流的眉梢。
谢云流猛然惊醒,看到李忘生墨玉般的眼瞳,定定的看着他,那眼底映出的灯火里,又泛开了点点涟漪,眼睫轻颤,涟漪碎成了一片水光,似是那历经八载寒冬的霜雪,终于一夕间融化开来。
谢云流犹自红肿的双眼,看到李忘生的泪珠,连绵不断,滑入鬓边,轻声开口道:“人世间,除生死原无大事,却也由不得人。”顿了下,又说:“此番若是药石罔效,师兄便替我好好孝敬师父罢。”
话音未落,已被谢云流的唇舌堵住。李忘生热度未退,口中热烫,只觉得谢云流微凉的唇齿间带着自己身上的药味,心下了然,更是酸苦,一时间泪落的更急了。
一吻未终,谢云流贴着李忘生的唇,低声道:“你若是不治,黄泉路上,我立时便随你去,师父我是没脸再去见他了。”
李忘生恍惚忆起儿时两人戏语,约定要一起白头到老,强笑道:“是啊,曾经说好的,要一起到白头。”
谢云流也未曾忘记,只是贴上了李忘生的眉心,感受到那热度,似乎要望进他眼眸里一样,柔声道:“今日我还是一样,要和你约定白头到老,不许你先抛下我。”
李忘生心里苦涩,一样是有千言万语,想说给师兄知道,只怕再也没有机会,只拼命眨眼忍住泪意,颤声应好。
非是不舍归去,是舍不得,从此又抛下你一人,红尘终老。
谢云流忽而拔高了声音:“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复又放缓了语调,一字一句,只说给两人:“非是孩童戏语,是如那祝词里说的一般,白头偕老,同心永结。”
李忘生的眼泪忽然如同决堤一般,一生的牵念守望,终是得了心上人的一世允诺,泣音中哽咽不成语:“忘生应承师兄今日诺言,一生不离。”
谢云流牵了李忘生一只素白的手腕,与他十指相扣,低头吻去了他眼角未干的泪。
此生何幸,山河如旧,故人如昨。
第二十六章
夏夜间情人的喁喁私语,随着天街夜色转深,也渐渐低了下去。
翌日,李忘生的精神似是渐渐好了起来,热度虽仍是缠绵,神智却是清醒的多,一双眼睛只时时瞅着谢云流的动作。
沈郎中捋着白须,道声万幸,小道长吉人天相,过了这一关,以后必定是有后福的。只是身子仍是虚弱,老夫再开几服固本培元的方子,日后的调养,还请另觅高人了。
谢云流与李忘生感恩不尽,谢过老人。沈郎中又嘱咐谢云流再过几日可慢慢进些饮食,切记循序渐进,莫要补的太过。
果然又过两日,热度退了,李忘生也能坐起身来,只觉得这么多天躺的关节都似是锈蚀住了一般,寻思着将养好了,功夫还是要快快练起来,便央求谢云流,等自己好了,替自己喂招。
谢云流瞪他一眼,几乎又要将人按回被子里躺着,只道切莫乱来,这次你伤的重了,百日之内都不要想着练武。
两人说话间,谢云流打了温水来与李忘生濯发。炎夏季节出汗较多,李忘生又素来爱洁,濯洗很是勤快,如今躺了这些天,虽然有谢云流帮忙洗了头发沾的尘土血污,仍是觉得难受。谢云流让李忘生枕在自己腿上,解了拢住的发,先一一梳通了,再用水打湿,又使皂荚汤,自头皮至发尾,一寸一寸细细揉洗,复又打了清水来冲洗,李忘生长发过腰,又极浓密,待拧尽了水滴,已是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谢云流唯恐他受凉,只不住的用布巾替他擦拭,好在天热,不多时头发便已干透,谢云流又替他梳头,看着镜中李忘生似是有些不自在,笑道:“小时也没少替你梳头戴冠,今日怎么却不习惯了?”李忘生咬了下唇,觉得也许是谢云流离开久了,这些昔年做惯的事,也显得遥远了很多。黄杨木的旧梳子一下一下擦过头皮,很是舒服,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又听谢云流低声说:“你放心,以后替你梳头的日子还长。”李忘生明白师兄原不是惯于这些甜言蜜语的人,只是两人正是情浓之时,说出来却不觉得突兀,却是将那旧时的情意,怜取了眼前之人。心内又是欢喜又是羞涩,只垂了眼睛看着镜子,又不时偷偷瞄着谢云流。
李忘生连续十余天水米未进,只喝汤药,一下子贸然进食怕伤了胃。谢云流向沈郎中打听的明白,先是让他喝了两天米汤,才准许他吃些稀粥,第二日粥里又加了些许蛋黄瘦肉,并扬州酱乳瓜,咸甜适口。
只是李忘生实在不习惯每餐被喂食,每每伸手亲自端碗,便要被谢云流呵斥胡闹,伤在胸上手臂还要乱动,若是留下什么隐患,都没处去哭。李忘生只觉得哭笑不得,谢云流这般紧张,倒像是伤在自己身上一样,又像是在教训孩童。
这日李忘生看着谢云流端着蛋羹进来,只惊的眼珠都要掉下来。原以为这几日都是托客栈厨子煮的汤粥,却不曾想是谢云流亲力亲为。原来谢云流有心要让李忘生静心调养,饮食上便不放心假手他人,日日亲自下厨,连客栈伙计看着都不免艳羡起来。运河在再来镇子附近有一支流,河边日日都有河鲜摊贩,那水鸭蛋就是问渔人买的,打的均匀后热水锅里蒸的细滑幼嫩,还添了些新鲜河虾,一一去了壳并沙线,出锅淋上些许酱油提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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