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方法,也不见得是绝症。”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的心情,其他人说的话我不敢信,但你说的话我信。你告诉我死亡是什么,你做手术时病人死了你是什么心情,濒死的人都表现了些什么?他们什么心情?”薪乞求道:“我从没遇见过死亡,我身边没有人死,我甚至没看过死人。我羡慕谢尔盖,他的全家都死了,他也曾濒死于手术台上,他比我的经历丰富。”
“我对你说过,不是自己的想法,再崇高,再深奥,也不要跳——你怎么会这样想?”藤真难过地说:“怎么会想死……”
“要是我也检查出了什么绝症,我会是什么心情?那天我睡觉时揣摩了一下,我一定会觉得又难过又感动,太震撼了。以死亡为前提的任何感情都那么容易打动人,怪不得什么剧本动不动就用死亡这张王牌。”薪嘿嘿笑:“死亡太容易混淆视听,喜剧写好多难,悲剧太简单。有谁能真正把悲剧写好?有没有不是悲剧却让人悲哀的剧本?那样才好……”
藤真说不出话来,他最终对薪说:“真正的死,和假装的死不一样。”
“我想试试,”薪坚决道:“我好想增加我的体验,各种各样的,极端体验。诶你说我懂什么呢?”
藤真不知道,藤真说:“我想好好活下去。”
之后,薪就自杀了。小夜子说薪在床上割了腕,割腕前喝了很多酒,要不是团里的人上来看看,那个伤口足以让薪失血而死。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藤真再打不起精神做任何事,他不知道自己在和什么东西斗争,这么痛苦为了什么。他也开始想要是死了多轻松,不用再担心父亲,不用再想牧。可是他死了会有人伤心,他舍不得让爱他的人伤心;他可以为心爱的人做任何事,只求他快乐。
二十七号下午,藤真完成了那座雕塑。完成那一瞬间,他最后一次退后看了看它,心里很踏实,真是像经历了件大事。他爱上了这座大理石,朝夕相处,他连石头也爱上了。他胸口盛着那么多爱,结果只能爱石头。
之前薪留了个艺术商的电话,藤真联系了那人,让对方来搬东西。对方是东京名画廊的经营者,在法国英国都有自己的画廊;过来时对方先是很不屑于走廊中的状况,觉得藤真生活的地方简直跟猪圈一样糟糕,可一看到藤真的雕塑他就不抱怨了,他静静地看雕塑。本来对方是想卖薪爸爸一个人情,把雕塑运去东京,有机会卖了就算了;可现在,他坚决地对藤真说:“成本再高都运去法国,下个星期我找人给你拍卖。”
藤真点了点头:“家里需要钱,麻烦了。”
对方再次打量这间房间。房间里有很多画还有很多残缺不全地石膏,可是画也好石膏也好都蒙上了很多灰,胡乱堆在角落里,看得出已经很久没碰了。屋子里单调得很,书桌上重重叠叠堆着书,床上整齐地叠着背子。他问藤真:“您就住这里?”
藤真点头:“我是位医生,单位就在对面,这里很方便。”
“您一定是位不错的医生。”
藤真礼貌地笑笑,看着对方联系人将自己的石头抬走了。石头一走房间更空了,真希和薪都走了,现在连石头也走了。藤真看看地板,地板上还有石头压出的一块痕迹;他看角落里的床,床头还叠着薪的舞衣。
过几天还要回北海道,可以的话看是不是把父亲转来神奈川。母亲的下一部作品已经开始排练了,薪说投资的人很多,巡演地点也安排了日本东京……脑子里还记得有好多事情没做,他走去对面实验室,想把之前没收拾的东西搬回家清理。可走到门口他就被警察拦了下来,警察说实验室已经封了,要进去需要署长签字才放行。藤真想说自己是所长,可这话他说不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一位官衔较高的警察过来了,认出了他,犹豫了阵问藤真是不是真要进去,真要的话他们给局里播个电话问问。折腾到如此藤真也没兴致了,他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又回头说:“我只是进去拿留下的衣服。”
对方没做声,似乎思考着该如何反应。藤真觉得脸上火烧一样,他逃一般离开了自己的复健所。
他觉得累了。实验室就这么关了,关了他就觉得累了。回忆起来,关闭那天上午,医生们组织病人开了次到别会,可是他忙着向动物福利中心转移动物,没能赶上。关闭那天下午,所里几人自己又聚了一次,可是他太累太累了,回来后倒头睡到了天黑,醒来时就只赶上刨几口剩饭。就这几口剩饭他都吃得感动,最近这段时间野野山先生总做顺他口味的菜,想来对方早看出了自己身体的反常,便用了这种方式关心自己。
这半年来他所有的心血都压去了实验室上,现在一切嘎然而止,他惶惶然,在一瞬间里对一切失去了兴趣。他总觉得实验室的关闭应该再正式一点,这么草草结束,对不起它包含的意义;可他也想不出什么仪式能配得上这份含义,搞个不伦不类地欢送会什么的,反是刻意了。他脑子里还想着回去整理自己的办公室——那还得先找牧给警察打声招呼,这可真麻烦。
他慢慢蜷去地上,靠着石头留下的痕迹睡了过去。他累极了,心里想着再睡一下就去收拾东西,再睡睡就去……
第六十章
第五十九章
一家人从京都回来之后,牧洗澡时突然想起了藤真那张化验单。他还是不相信藤真会得什么绝症,但毕竟有这么个可能,他于是摸了电话拨给了真希。真希放假正准备回家看看家人,他和乙竹在街上给妹妹买东西,本来兴高采烈,结果一听到“化验单”就没兴致了。真希说藤真不给他看化验单,但92肯定不是个好数目,藤真的情况不容乐观。
牧不明白藤真为什么不给看化验单,当时正是黄昏,他虽然很不想去看藤真,但还是去了。车开到一半时真希来了电话,慌张地说:“我觉得不对头回办公室了,健司的办公室还没收拾,我找到化验单了。”
他顿了顿,颤声说:“根本不是92,是62……”
牧不懂这个,真希无力地解释道:“正常的最低120.”
牧脑子“嗡!”一声响,冲去藤真家,在楼下喊了两声,没见回应。他急奔上楼,房间里空荡荡的,藤真睡在地板上,雕塑不见了。
怎么这么别扭?平时藤真是爱和他的雕塑睡觉……难道雕塑活了,自己跑了?牧跪去地上,壮了老半天胆子才将藤真抱起来,藤真昏睡不醒,牧不知道怎么看情况,以为藤真要死了。他不明白62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白血病具体危险在哪里;他带着藤真去了医院,这下他再也不敢躲着藤真了,他很清楚地意识到,再躲下去,他可能连藤真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医生也不知道原因,藤真严重贫血,但没有查出白血病特有的病征,因此依旧不能确证。真希赶来后和医生说了半天,医生替藤真照了胃镜,发现藤真有点胃出血。但这样小的溃疡不可能造成如此严重地贫血,医生不敢乱下定论,干脆把藤真收进了病房,要观察几天。
两人坐着等藤真醒,真希问牧:“你准备什么时候手术?”
牧以为真希糊涂了,反问真希:“谁要手术?”
“你脑子里的肿瘤你等他继续长下去?”真希竖起两根手指:“这是几?你看得清嘛?”
牧吃了一惊:“藤真怎么不告诉我?”
真希看了看床上的藤真,想这人最近肯定被薪刺激了,怎么这种事都忘了给牧说。真希向牧解释:“你的CT结果出来显示有颗良性肿瘤在你脑干,尺寸太大只能开刀,但位置太深开刀很危险,健司这几天正帮你联系医生,我还没听他说具体结果。”
“你下次告诉他……跟他说……自己生病的时候不要管别人生病,自己没休息不要管别人打架。”
“你知不知道残间薪自杀?”真希观察牧的脸色:“健司可能受了点刺激。你的肿瘤也刺激了他。他一心一意想你,你以后要报答他。”
“他对你也一样?”牧皱眉看真希:“帮人无条件帮忙,命贴上去也帮,你不觉得压力大?”
真希像见到知己一样死命点脑袋:“上次我骂了他了,以后他不敢了。前几天阿薪来电话,健司好像说了薪几句——以前健司从来不舍得说——结果薪之后就自杀了。健司大概内疚了。啊对了,你跟真木伸市定的赌局健司也知道了,他想要报答你,所以到处给你找医生。你儿子出事那天他也出大事了,看东西太久心绞痛;结果还是没有帮到你,他很内疚;但是你要体谅他,他已经很努力了,最后的时候汗都滴到纸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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