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牟重案，第二轮堂审。

第一轮堂审，告县衙，败了。

第二轮堂审，林毅罗老爹，居然还死犟着告县衙。

只不过这回状告的内容变了。

不再告县衙派人截杀上告冤民。

转而告——

——县衙诬判良民。

“哪个良民？”

“县衙死牢内，关押着的囚徒，林欢。”

朗朗乾坤，红日高悬。

开封府，法邸重器，坐镇中牟。

当地民众，万人空巷，尽来围观。

衙门内外，乌泱泱，猴群似的，挤成大片。

开封的官兵与中牟的官兵，联合部署，共同维持秩序。

“升堂!”

惊堂木重重落于大堂案，堂威悚骇。

左右杀威棒齐齐震地，声势磅礴。

“威——”

“武——”

余音激荡，绕梁不绝。

猴群似的看众，威严气氛里，聒噪消去，渐趋肃静。

“带死囚林欢。”

衙役声声相接，往下通传:

“带死囚林欢!——”

“带死囚林欢!——”

“带死囚!……”

死囚由两个中牟官兵架上来，架到公堂中央，架持的手一撤，他整个人就烂泥似的瘫软在了地上。

遍体刑伤，遍体伤脓，没一块好肉。

蓬头垢发，耷拉着脑袋。

埋在冰冷的地板上，虫子般蠕动着，好半天才勉强撑起上半身。

头也不抬，埋怨嘟哝:

“县太爷，又架草民来过堂用刑？……”

“您不都已经给草民判了死罪么……等日子到了，把草民咔擦了便是，又折腾草民作甚……”

男声颓废，因伤病而沙哑，不复旧往的质地。

但林毅仍然在其开口的第一瞬，就辨识了出来。

兄长!——

他近乎崩溃了。

几乎冲上去。

饶是事先做了心理准备，见到血亲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理智还是失控了。

“王八蛋!……”

“狗县令!……”

“你们给他用了多少刑!……”

冲上去与保卫范县令的衙役，厮打作一团，五六个虎背熊腰的衙役都按不住他，野兽疯咬似的，一片混乱。

饭桶县令吓得魂飞魄散，提着官袍，直跑向包府尹的高位求庇荫。

环卫在包府尹周遭的四大校尉，张龙赵虎王朝马汉，虎着脸作人墙，迅速拦隔开了。

“范县令，堂审进行中，您是被告，请与主审官保持距离。”

范县令苦着脸，尚未人言。

身后，发了疯的林毅飞起一脚，当堂踹了他个口吃屎。

骑打这狗官，拳拳砸脑，拳拳见血。

“放肆!”

“当堂攻击朝廷命官，当堂以武乱纪!”

“拿下!”

府尹大人出签。

官兵拿人。

这回不是地方的衙役拿了。

而是实打实的开封官兵上阵。

却竟然，还是难以拿下。

这农夫竟会武。

很高强的武功。

猛兽一般。

理智决堤之下，隐藏久矣的武功，尽暴露了出来。

“展护卫。”

“在。”

“你去。”

“是。”

展护卫轻而易举，把发疯的林毅制服了下来。

反剪，拧趴。

手刀以七成力，精准劈在两处手腕的脉门，当场废掉了其攻击能力。

麻了。

林毅颓了下去。

饭桶县令满脸血，被衙役担架抬到一旁，当地的郎中速来医伤。

“原告林毅。”

“草民在。”

“你可知，以武乱纪，当堂袭击被告，尤其这被告还是朝廷命官。按大宋律，该惩六十大板？”

林毅恭敬叩首:“草民知。”

“既知，为何还行此鲁莽？”

“草民不悔，因行鲁莽而得六十刑杖。”

“草民只悔，没能赶在展大人出手制止前，把这狗县令活活打死。”

眸猩红，拳紧攥，呼吸粗重，情绪近于崩溃。

被开封的官兵死死钳压，成跪姿。

他身边，蓬头垢面人形没有的死囚，闻得弟弟熟悉的声音，缓缓地抬起头，望见血亲，呆呆地痴住了。

难以置信。

哑声:

“你……”

竟也活着逃出了陈州？

竟也逃落到了中牟？？？

林欢痴怔。

林毅身形颤抖，想叫一声哥。

叫不出来。

胸腔中翻江倒海，肺腑如遭千刀万剐。

难以置信，难以接受，眼前这个被折磨得瘦骨嶙峋血污恶臭人形没有的东西，是自个儿当初那个健硕挺拔的亲哥。

玛德，玛德!……

杀千刀的狗县官，杀千刀的中牟县衙!……

*

“你们两个……认识？”

察觉到端倪，高位上，包府尹狐疑。

侧下位置，负责记录审案过程的公孙师爷，墨笔亦已停。考究地打量，打量他们之间的情愫暗涌。

“不认识!”

死囚林欢，当机立断，哑着病嗓否定。

现在还远不是认亲的时候。

弟弟亦艰难地与兄长撇清关系。

哽咽低低:

“禀包大人，草民……不认识此死囚。”

“既然不认识，何以一见其惨状，就情绪失了控？”

勉力理智，冷静地言说:

“因为草民很清楚，此人不该是此幅下场。”

“何解？”

开封府追问。

公孙师爷在书吏的陪侍下，墨笔速速记录。

“清白之人，被诬判作死囚。”

“知其清白者，凡存有一二分良心，见其惨状，必然义愤填膺，难以抑制激愤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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