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会因为他的决定他的施政而经历苦难。
汴梁如此繁华,宛如人间仙境,皇帝却一直厉行节俭,今以万民奉一人,他取之有愧,总希望把更多的钱用在更重要的地方。
财政永远捉襟见肘。
冗官冗兵冗僧冗费,这些他一点不知道吗?怎么可能。可他能有什么办法从根本上解决这些问题呢?
平心而论,大宋的官员绝大多数都是有操守有才华的,很多人上书,纷纷提出各种各样的意见和建议,希望能为这个国家找到一条好的出路。
可是主意多了,哪个是好的呢?皇帝也是人,不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他没法子预知后事,没法子预知所有的变化,所以很多政策施行时,出发点绝对是好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甚至,适得其反。
然而他又不能不做决定,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事情等着他来最终判断,最终决定。
这是无法形容的压力。
是非功过,且待后人说,他能做到的,只是尽力做好当下,尽力,让自己问心无愧。
今天收到一个小官的上书,字写的龙飞凤舞,力透纸背,有些眼熟,看看署名,皇帝想起了这个人。
是殿试时在策论中大喇喇说“孺子其朋”的那个少年人。
狂妄自负。
不过皇帝也承认,此人的确有才,是块难得的璞玉,善加琢磨定会大放光彩,所以特意撸了他的状元,搓磨他一下。
原以为心高气傲的才子会心生怨怼,今天翻看此人的奏书,却全在讨论实事,字字句句透着真诚无私。而且居然说的很有道理,一看就是经过详实调查和认真思考后的结果。
皇帝生出些兴趣,叫人把那小官传进宫,想仔细问问他奏书中的内容。
陈习与来时,皇帝正在池边喂鱼,阳光下,鱼儿翻涌着,搅动碧波点点,灿眼生花。
大礼参拜后,陈习与站起身,眼观鼻鼻观心接受皇帝的打量。
还记得殿试时,此人颇有些黎黑,一年不到,居然白/皙了许多。
皇帝笑道:“看来京师养人,卿比上次见,气色好多了。”
陈习与一呆,答道:“回陛下,大概是臣过年吃的太好,实在惭愧。”
这个时候的套路难道不该是感谢皇帝泽被苍生,在皇帝身边感到万分幸福吗?
这人好像有那么点意思。
他拍拍旁边的位置:“坐,朕想问问你说的常平仓有息借贷的事情,你这么站着,朕说话费劲。”
陈习与实在不敢和皇帝平起平坐,别别扭扭蹲下来,答道:“陛下请问。”
皇帝往水里丢了一把鱼食,顺手也塞给陈习与一把,道:“奏书里提到之前常平仓无息借贷的事情,你说各地都遇到不少问题,详细和朕说说。”
陈习与保持攥着一大把鱼食的姿势,思考了一下,答道:“回陛下,臣前阵子仔细查看了常平仓历年账册,发现……”
他侃侃而谈,渐渐的,神态越来越放松,也学着皇帝的样子,开始一颗颗往水里丢鱼食。
“……经常还不上贷款,常平仓因此越发钱粮不足,遇贵量减市价粜,遇贱量增市价籴这种调抑物价的法子,没有足够钱粮支持根本做不到,可是咱们财政紧张,怎么东拼西凑,也只能维持少数大一些的州县常平仓运作,无力顾及更多更困难的地方。因此臣以为,一味通过财政补贴和财政投入维持常平制度,不是长久之计,得想法子让常平仓自己养活自己。”
他手里的鱼食丢光了,顺手从旁边托盘里又抓了一把。
皇帝认真听到这里,问:“你说的自己养活自己,就是给农户有息贷款?”
“对。”陈习与答道。
“官不与民争利。有息贷款,有借故敛财的嫌疑,与民间放贷何异?农户负担依旧沉重。”皇帝提出质疑。
“陛下想错了。”陈习与毫不客气,“民间放贷是高利贷,还不上,利滚利能生生逼死人,而官府放贷可以规定利息上限,利息在农户可以承受范围内,且让农户以青苗抵押,不会有还不上的问题。这样表面上看起来是与民争利,实际上是把官府有限的钱粮有效运作起来,春荒放出,秋后收回,这期间帮助农户度过最艰难的日子,避免他们陷入民间高利贷的陷阱,且常平仓还能增加一部分收入,如此双赢才能进入良性循环,使常平仓不再是朝廷巨大的负担,可以更平稳顺畅地发展。”
皇帝思考了一会,又问:“那么,有息贷款,利息该定在多少,才能既不会过高让农户难以承担,又不会过低,让农户没有及时偿还的动力?”
这个问题很尖锐,陈习与之前没有核算过具体数字,不免陷入了沉思,半天没回答。
皇帝等了好久,听不到答案,看陈习与眼睛直直的,知道一时半会他还想不出来。
他站起身,自顾自去稍远处的锦凳上坐下,旁边内官奉上茶点,皇帝净了手,吃茶。
陈习与就那么一直在水池边蹲着,等皇帝一盏茶毕,姿势都没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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