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一会合,又有张三丰庇护,如何再能逼问?”两人言语不合,吵嘴起来。其余四人都是
师弟师侄,也不敢作左右袒。那乌氏怒道:“你这胆小鬼,是给你兄长报仇,又不是给我兄
长报仇。哼,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却没有半分担当,便是那张翠山将谢逊的下落跟你说了,
你有胆子去找他么?嫁了你这胆小鬼,算是我一辈子倒霉。”孟正鸿对娇妻忍让惯了,不敢
再说,但要依乌氏之见,在途中客店暗下蒙汗药迷倒张翠山夫妇,却是坚决不肯。乌氏一怒
之下,半夜里乘丈夫睡着,就此悄悄离去。她是想独自下手,探到谢逊的下落,好臊一臊丈
夫,哪知道这一切全给三江帮一名舵主瞧在眼中。他见乌氏美貌,起了歹心,暗中跟随其
后,乌氏想使蒙汗药,反给他先下了迷药。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张松溪一直在监视五
凤刀六人的动静,等到乌氏情势危急,这才出手相救,将那三江帮的舵主惩戒了一番逐走。
张松溪也不说自己姓名,只说是武当派门下弟子。乌氏又惊又羞,回去和丈夫相见,说明情
由。这一来,武当派成了本门的大恩人,夫妇俩齐来向俞莲舟等叩谢相救之德。张松溪待那
六人去后这才现身,以免乌氏羞惭。张翠山听罢这番经过,叹道:“打发三江帮这行止不端
之徒,虽非难事,但四哥行事处处给人留下余地,化敌为友,最合师父的心意。”张松溪笑
道:“十年不见,一见面就给四哥一顶高帽子戴戴。”这一晚师兄弟四人联床夜话,长谈了
一宵。张松溪虽然多智,但对那个假扮元兵掳去无忌、击伤俞莲舟的高手来历,也猜不出半
点端倪。次晨张松溪和殷素素会见了。五人缓缓而行,途中又宿了一晚,才上武当。张翠山
十年重来,回到自幼生长之地,想起即刻便可拜见师父,和大师哥、三师哥、七师弟相会,
虽然妻病子散,却也是欢喜多于哀愁。到得山上,只见观外系着八头健马,鞍辔鲜明,并非
山上之物,张松溪道:“观中到了客人,咱们不忙相见,从边门进去罢。”当下张翠山扶着
妻子,从边门进观。观中道人和侍役见张翠山无恙归来,无不欢天喜地。张翠山念着要去拜
见师父,但服侍张三丰的道童说真人尚未开关,张翠山只得到师父坐关的门外磕头,然后去
见俞岱岩。
服侍俞岱岩的道童轻声道:“三师伯睡着了,要不要叫醒他?”张翠山摇了摇手,轻手
轻脚走到房中。只见俞岱岩正自闭目沉睡,脸色惨白。双颊凹陷,十年前龙精虎猛的一条剽
悍汉子,今日成了奄奄一息的病夫。张翠山看了一阵,忍不住掉下泪来。张翠山在床边站立
良久,拭泪走出,问小道僮道:“你大师伯和七师叔呢?”小道童道:“在大厅会客。”张
翠山走到后堂等候大师哥和七师弟,但等了老半天,客人始终不走。张翠山问送茶的道人
道:“是甚么客人?”那道人道:“好像是保镖的。”殷梨亭对这位久别重逢的五师兄很是
依恋,刚离开他一会,便又过来陪伴,听得他在问客人的来历,说道:“是三个总镖头金陵
虎踞镖局的总镖头祁天彪,太原晋阳镖局的总镖头云鹤,还有一个是京师燕云镖局的总镖头
宫九佳。”张翠山微微一惊,道:“这三位总镖头都来了?十年之前,普天下镖局中数他三
位武功最强,名望最大,今日还是如此罢?他们同时来到山上,为了甚么?”殷梨亭笑道:
“想是有甚么大镖丢了,劫镖的人来头大,这三个总镖头惹不起,只好来求大师兄。五哥,
这几年大哥越来越爱做滥好人,江湖上遇到甚么疑难大事,往往便来请大哥出面”张翠山微
笑道:“大哥佛面慈心,别人求到他,总肯帮人的忙。十年不见,不知大哥老了些没有?”
他想到此处,想看一看大哥之心再也难以抑制,说道:“六弟,我到屏风后去瞧瞧大哥和七
弟的模样。”走到屏风之后,悄悄向外张望。只见宋远桥和莫声谷两人坐在下首主位陪客。
宋远桥穿着道装,脸上神情冲淡恬和,一如往昔,相貌和十年之前竟无多大改变,只是鬓边
微见花白,身子却肥胖了很多,想是中年发福。宋远桥并没出家,但因师父是道士,又住在
道现之中,因此在武当山上时常作道家打扮,下山时才改换俗装。莫声谷却已长得魁梧奇
伟,虽只二十来岁,却已长了满脸的浓髯,看上去比张翠山的年纪还大些。
只听得莫声谷大着嗓子说道:“我大师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凭着宋远桥三字,难道
三位还信不过么?”张翠山心想:“七弟粗豪的脾气竟是半点没改。不知他为了何事,又在
跟人吵嘴?”转头向宾位上看去时,只见三人都是五十来岁年纪,一个气度威猛,一个高高
瘦瘦,貌相清癯,坐在末座的却像是个病夫,甚是干枯。三人身后又有五个人垂手站立,想
是那三人的弟子。只听那高身材的瘦子道:“宋大侠既这般说,我们怎敢不信?只不知张五
侠何时归来,可能赐一个确期么?”张翠山微微一惊:“原来这三人为我而来,想必又是来
问我义兄的下落。”只听莫声谷道:“我们师兄弟七人,虽然本领微薄,但行侠仗义之事向
来不敢后人,多承江湖上朋友推奖,赐了‘武当七侠’这个外号。这‘武当七侠’四个字,
说来惭愧,我们原不敢当……”张翠山心道:“十年不见,七弟居然已如此能说会道,从前
人家问他一句话,他要脸孔红上半天,才答得一句。十年之间,除了我和三哥,人人都是一
日千里。”只听莫声谷续道:“可是我们既然负了这个名头。上奉恩师严训,行事半步不敢
差错。张五哥是武当七兄弟之一,他性子斯文和顺,我们七兄弟中,脾气数他最好。你们定
要诬赖他杀了‘龙门镖局’满门,那是压根儿的胡说八道。”张翠山心中一寒:“原来为了
龙门镖局都大锦的事。素闻大江以南,各镖局以金陵虎踞镖局马首是瞻,想是他们听到我从
海外归来,于是虎踞镖局约了晋阳、燕云两家镖局的总镖头,上门问罪来啦。”那气度威猛
的大汉道:“武当七侠名头响亮,武林中谁不尊仰?莫七侠不用自己吹嘘,我们早已久闻大
名,如雷贯耳。”莫声谷听他出言讥嘲,脸色大变,说道:“祁总镖头到底意欲如何,不妨
言明。”那气度威猛的大汉便是虎踞镖局的总镖头祁天彪,朗声道:“武当七侠说一是一,
说二是二,可难道少林派高僧便惯打诳语么?少林僧人亲眼目睹,临安龙门镖局上下大小人
等,尽数伤在张翠山张五侠——的手下。”他说道“张五侠”这个“侠”字时,声音拖得长
长的,显是充满讥嘲之意。殷梨亭只听得怒气勃发,这人出言嘲讽五哥,可比打他自己三记
巴掌还要更令他气愤,便欲出去理论。张翠山一把拉住,摇了摇手。殷梨亭见他脸上满是痛
苦为难之色,心下不明其理,暗道:“五哥的涵养功夫越来越好了,无怪师父常常赞他。”
莫声谷站起身来,大声道:“别说我五哥此刻尚未回山,便是已经回到武当,也只是这句
话。莫某跟张翠山生死与共,他的事便是我的事。三位不分青红皂白,定要诬赖我五哥害了
龙门镖局满门。好!这一切便全算是莫某干的。三位要替龙门镖局报仇,尽管往莫某身上招
呼。我五哥不在此间,莫声谷便是张翠山,张翠山便是莫声谷。老实跟你说,莫某的武功智
谋,远远不及我五哥,你们找上了我,算你们运气不坏。”祁天彪大怒,霍地站起,大声
道:“祁某今日到武当山来撒野,天下武学之士,人人要笑我班门弄斧,太过不自量力。可
是都大锦都兄弟满门被害十年,沉冤始终未雪,祁某这口气终是咽不下去,反正武当派将龙
门镖局七十余口也杀了,再饶上祁某一人又何妨?便是再饶上金陵虎踞镖局的九十余口,又
有何妨?祁某今日血溅于武当山上,算是死得其所。我们上山之时,尊重张真人德高望重,
不敢携带兵刃,祁某便在莫七侠拳脚之下领死。”说着大踏步走到厅心。宋远桥先前一直没
开口,这时见两人说僵了要动手,伸手拦住莫声谷,微微一笑,说道:“三位来到敝处,翻
来覆去,一口咬定是敝五师弟害了临安龙门镖局满门。好在敝师弟不久便可回山,三位暂忍
一时,待见了敝师弟之面,再行分辨是非如何?”那身形干枯,犹似病夫的燕云镖局总镖头
宫九佳说道:“祁总镖头且请坐下。张五侠既然尚未回山,此事终究不易了断,咱们不如拜
见张真人,请他老人家金口明示,交代一句话下来。张真人是当今武林中的泰斗,天下英雄
好汉,莫不敬仰,难到他老人家还会不分是非、包庇弟子么?”他这几句话虽说得客气,但
含意甚是厉害。莫声谷如何听不出来,当即说道:“家师闭关静修,尚未开关。再说,近年
来我武当门中之事,均由我大哥处理。除了武林中真正大有名望的高人,家师极少见客。”
言下之意是说你们想见我师父,身分可还够不上。那高高瘦瘦的晋阳镖局总镖头云鹤冷笑一
声,道:“天下事也真有这般凑巧,刚好我们上山,尊师张真人便即闭关。可是龙门镖局七
十余口的人命,却不是一闭关便能躲得过呢。”宫九佳听他这几句话说得太重,忙使眼色制
止。但莫声谷已自忍耐不住,大声喝道:“你说我师父是因为怕事才闭关吗?”云鹤冷笑一
声,并不答话。
宋远桥虽然涵养极好,但听他辱及恩师,却也是忍不住有气,当着武当七侠之面,竟然
有人言辞中对张三丰不敬,那是十余年来从未有过之事。他缓缓的道:“三位远来是客,我
们不敢得罪,送客!”说着袍袖一拂,一股疾风随着这一拂之势卷出,祁天彪、云鹤、宫九
佳三人身前茶几上的三只茶碗突然被风卷起,落在宋远桥身前的茶几之上。三只茶碗缓缓卷
起,轻轻落下,落到茶几上时只托托几响,竟不溅出半点茶水。祁天彪等三人当宋远桥衣袖
挥出之时,被这一股看似柔和、实则力道强劲之极的袖风压在胸口,登时呼吸闭塞,喘不过
气来,三人急运内功相抗,但那股袖风倏然而来,倏然而去,三人胸口重压陡消,波波三声
巨响,都大声的喷了一口气出来。三人这一惊非同小可,心知宋远桥只须左手袖子跟着一
挥,第二股袖风乘虚而入,自己所运的内息被逼得逆行倒冲,就算不立毙当场,也须身受重
伤,内功损折大半。这一来,三个总镖头方知眼前这位冲淡谦和、恂恂儒雅的宋大侠,实是
身负深不可测的绝艺。
张翠山在屏风后想起殷素素杀害龙门镖局满门之事,实感惶愧无地,待见到宋远桥这一
下衣袖上所显得深厚功力,心下大为惊佩,寻思:“我武当派内功越练到后来,进境越快。
我在王盘山之时,与义兄内力相差极远,但到冰火岛分手,似乎已拉近了不少。当年义兄在
洛阳想杀大师哥,自然抵挡不住。但义兄就算双眼不盲,此刻的武功却未必能胜过大师哥多
少。再过十年,大师哥、二师哥便不会在我义兄之下。”只见祁天彪抱拳说道:“多谢宋大
侠手下留情。告辞!”宋远桥和莫声谷送到滴水檐前。祁天彪转身道:“两位请留步,不劳
远送。”宋远桥道:“难得三位总镖头光降敝山,如何不送?改日在下当再赴京师、太原、
金陵贵局回拜。”祁天彪道:“这个如何克当?”他领教了宋远桥的武功之后,觉得这位宋
大侠虽然身负绝世武功,但言谈举止之中竟无半分骄气,心中对他甚是钦佩。初上山时那兴
师问罪、复仇拚命的锐气已折了大半。两人正在说客气话,祁天彪突见门外匆匆进来一个短
小精悍、满脸英气的中年汉子。宋远桥:“四弟,来见过这三位朋友。”当下给祁天彪等三
人引见了。
张松溪笑道:“三位来得正好,在下正有几件物事要交给各位。”说着递过三个小小包
裹,每人交了一个。祁天彪问道:“那是甚么?”张松溪道:“此处拆开看不便,各位下山
后再看罢。”师兄弟三人直送到观门之外,方与三个总镖头作别。莫声谷一待三人走远,急
问:“四哥,五哥呢?他回山没有?”张松溪笑道:“你先进去见五弟,我和大哥在厅上等
这三个镖客回来。”莫声谷叫道:“五哥在里面?这三个镖客还要回来,干么?”心下记挂
着张翠山,不待张松溪说明情由,急奔入内。莫声谷刚进内堂,果然祁天彪等三人匆匆回
来,向宋远桥、张松溪纳头便拜,二人急忙还礼,云鹤道:“武当诸侠大恩大德,云某此刻
方知。适才云某言语中冒犯张真人,当真是猪狗不如。”说着提起手来,左右开弓,在自己
脸上辟辟拍拍的打了十几下,落手极重,只打得双颊红肿,兀自不停。宋远桥愕然不解,急
忙拦阻。
张松溪道:“云总镖头乃是有志气的好男儿,那驱除鞑虏、还我河山的大愿,凡我中华
好汉,无不同心。些些微劳,正是我辈分所当为,云总镖头何必如此?”
云鹤道:“云某老母幼子,满门性命,皆出诸侠之赐。云某浑浑噩噩,五年来一直睡在
梦里。适才言辞不逊,两位若肯狠狠打我一顿,云某心中方得稍减不安。”
张松溪微笑道:“过去之事谁也休提。云总镖头刚才的言语,家师便是亲耳听到了,心
敬云总镖头的所作所为,也决不会放在心上。”但云鹤始终惶愧不安,深自痛责。宋远桥不
明其中之理,只顺口谦逊了几句,见祁天彪和宫九佳也不住口的道谢,但瞧张松溪的神色语
气之间,对祁宫二人并不怎么,对云鹤却甚是敬重亲热。三个总镖头定要到张三丰坐关的屋
外磕头,又要去见莫声谷赔罪,张松溪一一辞谢,这才作别。三人走后,张松溪叹了口气,
道:“这三人虽对咱们心中感恩,可是龙门镖局的人命,他三人竟是一句不提。看来感恩只
管感恩,那一场祸事,仍是消弭不了。”
宋远桥待问情由,只见张翠山从内堂奔将出来拜倒在地,叫道:“大哥,可想煞小弟
了。”宋远桥是谦恭有礼之士,虽对同门师弟,又是久别重逢,心情激荡之下,仍是不失礼
数,恭恭敬敬的拜倒还礼,说道:“五弟,你终于回来了。”张翠山略述别来情由。莫声谷
心急,便问:“五哥,那三个镖客无礼,定要诬赖你杀了临安龙门镖局满门,你也涵养忒
好,怎地不出来教训他们一顿?”张翠山惨然长叹,道:“这中间的原委曲折,非一言可
尽。我详告之后,还请众兄弟一同想个良策。殷梨亭道:“五哥放心,龙门镖局护送三哥不
当,害得他一生残废,五哥便是真的杀了他镖局满门,也是兄弟情深,激于一时义愤……”
俞莲舟喝道:“六弟你胡说甚么?这话要是给师父听见了,不关你一个月黑房才怪。杀人全
家老少,这般灭门绝户之事,我辈怎可做得?”宋远桥等一齐望着张翠山。但见他神色甚是
凄厉,过了半晌,说道:“龙门镖局的人,我一个也没杀。我不敢忘了师父的教训,没敢累
了众兄弟的盛德。”
宋远桥等一听大喜,都舒了一口长气。他们虽决计不信张翠山会做这般狠毒惨事,但少
林派众高僧既一口咬定是他所为,还说是亲眼目睹,而当三个总镖头上门问罪之时,他又不
挺身而出,直斥其非,各人心中自不免稍有疑惑,这时听他这般说,无不放下一件大心事,
均想:“这中间便有许多为难之处,但只要不是他杀的人,终能解说明白。”当下莫声谷便
问那三个镖客去而复返的情由。张松溪笑道:“这三个镖客之中,倒是那出言无礼的云鹤人
品最好,他在晋陕一带名望甚高,暗中联络了山西、陕西的豪杰,歃血为盟,要起义反抗蒙
古鞑子。”宋远桥等一齐喝了声彩。莫声谷道:“瞧不出他竟具这等胸襟,实是可敬可佩。
四哥,你且莫说下去,等我归来再说……”说着急奔出门。张松溪果然住口,向张翠山问些
冰火岛的风物。当张翠山说到该地半年白昼、半年黑夜之时,四人尽皆骇异。张翠山道:
“那地方东南西北也不大分得出来,太阳出来之处,也不能算是东方。”又说到海中冰山等
等诸般奇事异物。说话之间,莫声谷已奔了回来,说道:“我赶去向那云总镖头赔了个礼,
说我佩服他是个铁铮铮的好男儿。”众人深知这个小师弟的直爽性子,也早料到他出去何
事。莫声谷来往飞奔数里,丝毫不以为累,他既知云鹤是个好男儿,若不当面跟他尽释前
嫌,言归于好,那便有几晚睡不着觉了。殷梨亭道:“七弟,四哥的故事等着你不讲,可是
五哥说的冰火岛上的怪事,可更加好听。”莫声谷跳了起来,道:“啊,是吗?”张松溪
道:“那云鹤一切筹划就绪……”莫声谷摇手道:“四哥,对不住,请你再等一会……”张
翠山微笑道:“七弟总是不肯吃亏。”于是将冰火岛上一些奇事重述了一遍。莫声谷道:
“奇怪,奇怪!四哥,这便请说了。”张松溪道:“那云鹤一切筹划就绪,只待日子一到,
便在太原、大同、汾阳三地同时举义,哪知与盟的众人之中竟有一名大叛徒,在举义前的三
天,盗了加盟众人的名单,以及云鹤所写的举义策划书,去向蒙古鞑子告密。”莫声谷拍腿
叫道:“啊哟,那可糟了。”
张松溪道:“也是事有凑巧,那时我正在太原,有事要找那太原府知府晦气,半夜里见
到那知府正和那叛徒窃窃私议,听到他们要如何一面密报朝廷,一面调兵遣将、将举义人等
一网打尽。于是我跳进屋去,将那知府和叛徒杀了,取了加盟的名单和筹划书,回来南方。
云鹤等一干人发觉名单和筹划书被盗,知道大事不好,不但义举不成,而且单上有名之人家
家有灭门大祸,连夜送出讯息,叫各人远逃避难。但这时城门已闭,讯息送不出去,次日一
早,因知府被戕,太原城闭城大索刺客。云鹤等人急得犹似热锅上蚂蚁一般,心想这一番自
己固然难免满门抄斩,而晋陕二省更不知将有多少仁人义士被害。不料提心吊胆的等了数
日,竟是安然无事,后来城中拿不到刺客,查得也慢慢松了,这件事竟不了了之。他们见那
叛徒死在府衙之中,也料到是暗中有人相救,只是无论如何却想不到我身上。”
殷梨亭道:“你适才交给他的,便是那加盟名单和筹划书?”张松溪道:“正是。”
莫声谷道:“那宫九佳呢?四哥怎生帮了他一个大忙?”
张松溪道:“这宫九佳武功是好的,可是人品作为,决不能跟云总镖头相提并论。六年
之前,他保镖到了云南,在昆明受一个大珠宝商之托,暗带一批价值六十万两银子的珠宝送
往大都。但到了江西却出了事,在鄱阳湖边,宫九佳被鄱阳四义中的三义围攻,抢去了红
货。宫九佳便是倾家荡产,也赔不起这批珠宝,何况他燕云镖局执北方镖局的牛耳,他招牌
这么一砸,以后也不用做人了。他在客店中左思右想,竟便想自寻短见。“鄱阳三义不是绿
林豪杰,却为何要劫取这批珠宝?原来鄱阳四义中的老大犯了事,给关入了南昌府的死囚
牢,转眼便要处斩。三义劫了两次牢,救不出老大,官府却反而防范得更加紧了。鄱阳三义
知道官府贪财,想使用这批珠宝去行贿,减轻老大的罪名,我见他四人甚有义气,便设法将
那老大救出牢来,要他们将珠宝还给宫九佳。这宫总镖头虽然面目可憎、言语无味,但生平
也没做过甚么恶事,在大都也不交结官府,欺压良善,那么救了他一命也是好的。我叫鄱阳
四义不可提我的名字,只是将那块包裹珠宝的锦锻包袱留了下来。适才我将那块包袱还了给
他,他自是心中有数了。”俞莲舟点头道:“四弟此事做得好,那宫九佳也还罢了,鄱阳四
义却为人不错。”莫声谷道:“四哥,你交给祁天彪的却又是甚么?”张松溪道:“那是九
枚断魂蜈蚣镖。”五人听了,都是“啊”的一声,这断魂蜈蚣镖在江湖上名头颇为响亮,是
凉州大豪吴一氓的成名暗器。张松溪道:“这一件事我做得忒也大胆了些,这时想来,当日
也真是侥幸。那祁天彪保镖路过潼关,无意中得罪了吴一氓的弟子,两人动起手来,祁天彪
出掌将他打得重伤。祁天彪打了这掌之后,知道闯下了大祸,匆匆忙忙的交割了镖银,便想
连夜赶回金陵,邀集至交好友,合力对付那吴一氓。但他刚到洛阳,便给吴一氓追上了,约
了他次日在洛阳西门外比武。”殷梨亭道:“这吴一氓的武功好得很啊,祁天彪如何是他对
手?”张松溪道:“是啊,祁天彪自知凭他的能耐,挡不了吴一氓的一镖,无可奈何之中,
便去邀洛阳乔氏兄弟助拳。乔氏兄弟一口答应,说道:‘凭我兄弟的武功,祁大哥你也明
白,决不能对付得了吴一氓。你要我兄弟出场,原也不过要我二人呐喊助威。好,明日午
时,洛阳西门外,我兄弟准到。”莫声谷道:“乔氏兄弟是使暗器的好手,有他二人助拳,
祁天彪以三敌一,或能跟吴一氓打个平手。只不知吴一氓有没有帮手。”张松溪道:“吴一
氓倒没有帮手。可是乔氏兄弟却出了古怪。第二天一早,祁天彪便上乔家去,想跟他兄弟商
量迎敌之策,哪知乔家看门的说道:‘大爷和二爷今朝忽有要事,赶去了郑州,请祁老爷不
必等他们了。’祁天彪一听之下,几乎气炸了肚子。乔氏兄弟几年之前在江南出了事,祁天
彪曾帮过他们很大的忙,不料此刻急难求援,兄弟俩嘴上说得好听,竟是脚底抹油,溜之乎
也。祁天彪知道吴一氓心狠手辣,这个约会躲是躲不过的,于是在客店中写下了遗书,处分
后事,交给了趟子手,自己到洛阳西门外赴约。”
“这件事的前后经过,我都瞧在眼里。那日我扮了个乞丐,易容改装,躺在西门外的一
株大树之下,不久吴一氓和祁天彪先后到来,两人动起手来,斗不数合,吴一氓便下杀手,
放了一枚断魂蜈蚣镖。祁天彪眼见抵挡不住,只有闭目待死,我抢上前去,伸手将镖接了,
吴一氓又惊又怒,喝问我是否丐帮中人。我笑嘻嘻的不答。吴一氓连放了八枚断魂蜈蚣镖,
都给我一一接了过来,他的成名暗器果然是非同小可,我若用本门武功去接,本也不难,但
我防他瞧出疑窦,故意装作左足跛,右手断,只使一只左手,又使少林派的接镖手法,掌心
向下擒扑,九枚镖接是都接到了,但手掌险些给他第七枚毒镖划破,算是十分凶险。他果然
喝问我是少林派中哪一位高僧的弟子,我仍是装聋作哑,跟他咿咿啊啊的胡混。吴一氓自知
不敌,惭怒而去,回到凉州后杜门不出,这几年来一直没在江湖上现身。”莫声谷摇头道:
“四哥,吴一氓虽不是良善之辈,但祁天彪也算不得是甚么好人,那日倘若给蜈蚣镖伤了手
掌,这可如何是好?这般冒险未免太也不值。”
张松溪笑道:“这是我一时好事,事先也没料到他的蜈蚣镖当真有这等厉害。”莫声谷
性情直爽,不明白张松溪这些行径的真意,张翠山却如何不省得?四哥尽心竭力,为的是要
消解龙门镖局全家被杀的大仇。他知虎踞镖局是江南众镖局之首,冀鲁一带众镖局的头脑是
燕云镖局,西北各省则推晋阳镖局为尊。龙门镖局之事日后发作起来,这三家镖局定要出
头,是以他先伏下了三桩恩惠。这三件事看来似是机缘巧合,但张松溪明查暗访,等候机
会,不知花了多少时日,多少心血?
张翠山哽咽道:“四哥,你我兄弟一体,我也不必说这个‘谢’字,都是你弟妹当日作
事偏激,闯下这个大祸。”当下将殷素素如何装扮成他的模样、夜中去杀了龙门镖局满门之
事从头至尾的说了,最后道:“四哥,此事如何了结,你给我拿个主意。”张松溪沉吟半
晌,道:“此事自当请师父示下。但我想人死不能复生,弟妹也已改过迁善,不再是当日杀
人不眨眼的弟妹。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大哥,你说是不是?”宋远桥面临这数十口人命的
大事,一时踌躇难决。俞莲舟却点了点头,道:“不错!”
殷梨亭最怕二哥,知道大哥是好好先生,容易说话,二哥却嫉恶如仇,铁面无私,生怕
他跟五嫂为难,一直在提心吊胆,却不知俞莲舟早已知道此事,也早已原宥了殷素素。他见
二哥点头,心中大喜,忙道:“是啊,旁人问起来,五哥只须说那些人不是你杀的。你又不
是撒谎,本来不是你杀的啊。”宋远桥横了他一眼,道:“一味抵赖,五弟心中何安?咱们
身负侠名,心中何安?”殷梨亭急道:“那怎生是好?”宋远桥道:“依我之见,待师父寿
诞过后,咱们先去找回五弟的孩儿,然后是黄鹤楼头英雄大会,交代了金毛狮王谢逊这回事
后,咱们师兄弟六人,再加上五弟妹,七人同下江南。三年之内,咱们每人要各作十件大善
举。”张松溪鼓掌叫道:“对,对!龙门镖局枉死了七十来人,咱们各作十件善举,如能救
得一二百个无辜遭难者的性命,那么勉强也可抵过了。”俞莲舟也道:“大哥想得再妥当也
没有了,师父也必允可。否则便是要五弟妹给那七十余口抵命,也不过多死一人,于事何
补?”张翠山一直为了此事烦恼,听大哥如此安排,心下大喜,道:“我跟她说去。”将宋
远桥的话去跟妻子说了,又说众兄弟一等祝了师父的大寿,便同下山去寻访无忌。殷素素本
来无甚大病,只是思念无忌成疾,这时听了丈夫的话,心想凭着武当六侠的本事,总能将无
忌找得回来,心头登时便宽了。张翠山跟着又去见俞岱岩。师兄弟相见,自有一番悲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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