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洲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
他第一个去找的人是程伯,他知道慕家老宅在什么地方,从地铁倒公交再倒出租,折腾了一上午到了老宅所在的山腰,却被安保拦在了大门外。对方告诉他主人家出门了,他于是坐在不远处的草坪上,安静地等他回来。
他想,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人会记得他的阿晗,那一定是程伯。如果找到了他,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好歹让他知道她去了哪里。
他从艳阳高照等到日暮西山,程伯的车终于出现在大门口。他跑过去把车拦下来,程伯放下车窗,一见到他就笑了:“是你呀,年轻人。”
年轻人。
仅仅一个称呼,南洲的心已经凉下大半。
陌生的程伯对他的态度依然和蔼,在交谈中他知道,原来在程伯的记忆认知中,他们是在他曾经打工的西餐厅相识的,后来仇家败退,得知了南洲的过往经历,程伯颇为同情,知道他居住环境不好,于是主动提出把慕家在南市闲置的公寓租给他,租金收得很低。
他试探着提到慕家大小姐,程伯十分奇怪,告诉他慕家这代只有一个独子,并没有什么大小姐,还问他是不是听谁道听途说记错了。
南洲自嘲地笑了一声,点头道:“噢,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他辞别了程伯,浑浑噩噩地往山下走,他一路走到承泽校门口,暑假的学校安安静静的,值班的保安大哥从窗口探出头,见了他笑道:“这不是我们学校的小状元嘛。”
昨日的场景再一次重现,南洲抓着一丝希冀问他:“大哥,你今天有见到慕晗回过学校吗?”
大哥一愣:“哪个慕晗?”
南洲眼里的光熄灭下去,喃喃道:“就是学校的学生会会长,慕晗啊。”
就是昨天还托你送我玫瑰花的慕晗啊。
就是那个骄傲恣意的,永远吸引人飞蛾扑火的,慕晗啊。
大哥一脸莫名其妙:“咱们学校的学生会会长不是姓周吗?圆脸,戴个眼镜,很斯文的男生。”
“这样啊。”南洲点点头,魂不守舍地离开了,背影融进黑夜里,像一抹失去了方向的幽魂。
然后是赵媛媛,赵夫人,所有他们共同认识的同学,甚至是身陷牢狱的仇默
——他找了所有能找的人,可他们给他的反馈都无一例外,没有人还记得他口中的那个“慕晗”。
好像冥冥中有一块橡皮擦,把她在这个世界存在的所有痕迹统统抹去,她曾做过的那些事也被自动修正,同样的结果,发生的经过却截然不同,她的作用都被另一些各种各样的人和事所取代,因果完美到再找不出一丁点儿她的影子。
慕晗离开的头一个月,他疯狂地寻找着她存在过的哪怕一点证据,可所有人给他的答复都是一致的,只有他是那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到最后他甚至有一瞬间的怀疑,他记忆中的那个“慕晗”真的曾存在过吗?是不是他的人生太黑暗无光,以至于他出现了幻想?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他就摇头苦笑着否定了这个猜测。
哪怕穷极他此生匮乏的想象,他也想象不出一个慕晗——在污糟黑暗里生长的人,又如何能想象出光的明亮和温暖呢?
他以为自己已经包裹得刀枪不侵,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脆弱至此,不过短短数天,他已经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他开始恐惧睡觉,只要一闭上眼,他就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她临走前的那个晚上,抓不住,留不下,一觉醒来所有一切都会如水中泡影,天崩地塌。
他去拿了安眠药,在家里囤了许多瓶酒,药物消解他的精神,酒精抚慰他的痛苦,让他得以片刻的安宁和喘息。
无尽的自我折磨中,他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还要坚持呢?
又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他的精神开始恍惚,再一次烂醉后,他把手里的酒瓶子摔碎在地上,捡起碎玻璃狠狠划向自己的手腕动脉。
鲜血涌出来的瞬间,他想起的却是那个春寒雨夜,他浑身伤痕地倒在地上,白裙长发的少女朝他伸出手,同他说,起来。
那是他的此生天籁。
那时少女的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她抱他出去,带他回家,驱散了他满身的污泥黑暗。
他眼前是一片暗红,悲哀地笑了笑。
那现在呢?如果我死在这里,你还会心疼吗?
不心疼也没关系,我总归会来找你。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身体无力地软倒下去,撞翻了一旁的置物架。架子朝他相反的方向砰然倒地,上面的东西散了一地。
有个浅米色的小口袋正好掉落在他手边,他看着那个小布袋子一愣,像是突然触动了什么记忆般,拼命挪过去,颤抖着手解开了封口的绳子,头顶柔暖的灯光下,露出袋子里一团干枯的棕草叶。
是少女送给他的草鹤。
或许是这草鹤已经散碎不成样的原因,竟没有被判定为是慕晗留下的东西,没有被抹除,反而留存了下来。
而这竟成了他唯一能拥有的、和她相关的东西。
他把那团草叶紧紧攥在手里,仿佛看到了少女指尖蹁跹细细编制它的样子。那鹤应当是姿态极美,尖喙朝天,振翅欲飞。
他想,她还欠他一只新的草鹤呢。
她许下这么多承诺,怎么能赖皮呢?
就算她后悔了,离开了,他也应该去找她一一讨要回来啊。
那必须属于他,也只能属于他。
他把那团草叶放在心口处,艰难地摸寻手机,拨通了120。
……
那之后的很多年里,南洲再没有过自残行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整个人被分开成了割裂的两半。一个挂上了以往温和疏离的假面,伪装成一个正常人游走在世间;另一个心里酝酿了无数疯狂到令人发指的念头,叫嚣着想毁掉眼前的一切,包括他自己。
理智的那个他说,应该认真生活,努力学习,去到她所在的那个世界,好好地再待在她身边。
黑暗的那个他说,别傻了,她不会要你的,或许她正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漠视他的痛苦和天真,毁掉能毁掉的所有,她自然不得不再次出现,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再看她一眼。
两种情绪撕扯着交战,他的情绪时而平和时而激烈,挣扎而痛苦,好几次都觉得自己快要堕进深渊里去。
直到理智的那个他一针见血地问,她曾有片刻怜惜于你,因为你的弱小和美好,如果连这仅有的特质也消失了,你又凭什么再去讨她欢心呢?
如果你变了,她还会喜欢你吗?
没有人会喜欢的。
所以,不可以放任,不可以变坏,绝对不可以。
那之后,他丢掉了家里所有的酒,收起大瓶大瓶的安眠药,定期咨询医生,努力治病。
他强迫自己规律作息,学着给自己做饭,每天晨跑锻炼,把家里收拾得整洁干净。
他假装少女还在的样子,游戏机放在茶几上,耳机在顺手就能抓到的地方,健身房定期打扫,干净得像是每天都有人使用。
他开始玩她喜欢的游戏,听她喜欢的歌,他在厨房做饭的时候,客厅里的音乐和游戏电子音交织在一起,好像他一回头就能看到少女冲他笑。
九月,燕大开学,他独自来到陌生的城市,开始新的学业,新的生活。
仇柏鹤等人的判决正式下来了,仇柏鹤被判了死刑,仇默和高雯华也各自面临长达七年和五年的有期徒刑,他们的姓名照片早在网上暴露,哪怕是日后出狱了,也将在周围人的唾弃厌恶中度过余生。
老话说天理循环,他们曾经施加在南舒身上的种种,都会一点点地还回来。
南洲向法院提交了仇柏鹤二十年生而不养的证据,法院判决仇柏鹤补上抚养费,加上高雯华应该付给南舒的赔偿,南洲拿着这些钱还清了欠款,还给南舒迁了一个好一点的墓。
下辈子他们不要再遇到了,也都不要再过这样的人生。
死刑执行前一天,南洲专程回去带给仇柏鹤一份报纸,报纸上写仇氏集团正式易主,新总裁周梦在媒体镜头前笑得利落大方。
这件事对仇柏鹤的打击似乎比任何都来得大,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下去,彻底伛偻下去的身形像一棵即将腐朽倒塌的老树。
南洲在燕大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学习。
他本就是天才级别的聪明,努力用功起来很快就把旁人远远地甩在后面一大截。
他拒绝了一切学生活动,除了上课就是把自己泡在实验室,废寝忘食地看文章、验数据,涉足了很多领域和方向,在各大科研实验室之间辗转来回。
当初赠他教材的那位老教授正是物理系的系主任,了解了他的情况后很不解,专门找他谈话,问他想研究什么方向。
南洲沉默了半晌,还是实话实说:“我想证明三维之外时空的存在。”
老教授不赞同地看向他:“人类现有的科技水平根本无法对此做出定论,这个话题曾经是很多人讨论探究的热门,可是最后还是沉寂为科幻小说一般的存在。老实说,我不希望看到一个有前途的学生把最好的科研时光都纠缠在‘玄学’问题上。”
南洲朝他深深鞠了一躬:“抱歉,老师,但我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老教授皱起眉:“什么理由?”
“事实或许有些难以置信。”南洲微弯起唇角,“但我的爱人,她在另一个时空等我。”
提到那个遥远的爱人,他惯来冷淡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真切的笑意,眼睛很亮,像晴晚远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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