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弥不忍直视地低下头，埋在两腿之间，他不明白封夷平时挺八面玲珑的一个人，怎么到了这会就非得这么实诚。随便编个瞎话先蒙混过去，能死么？

林潼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明白了。也就是说，红毯的邀请，s市的宴会，网剧的选角，全都是你的刻意接近。我终于明白你那时为什么推荐我选角，却又那么讨厌我了。你想从我身上找线索吧，可惜让你失望了，我对这个计划从头到尾都一无所知。”

“封先生，好隐忍啊。有人看过面具下真正的你吗？外界传闻所言不虚，你有这么多面孔，现在用来对付我的又是哪一张？你当时每天和我在一起工作，是什么心情？想到那些痛苦，是不是想千百倍地在我身上还回来？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教我那么多？”

“教我演戏，教我格斗，教我爬雪山，教我用枪……教我如何活下来。”她说到一半泣不成声，站起来把枪按到他胸前，“封夷，杀了我。这样，我们就可以都不再痛苦了。”

他既不做声，也不接枪。嘴唇苍白，紧紧抿成一条线，眉眼依旧温柔，只是眼底酝酿着风暴，似乎下一秒就要降临。

“杀了我，就当做做好事。”

楚弥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提心吊胆。

在僵持中，林潼舟收回枪，抬手开了保险，在封夷惊愕的眼神中往后退了一步，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够了！”楚弥猛地站起来，忍无可忍地喊，“封哥不说我来说！他查你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两年前我们死了一个弟兄，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因为基因突变！封哥为了完成与同的遗愿，在与同火化那天带着骨灰盒，寒冬腊月一个人上了雪山。他查你也是因为想找找突破口，不想再看着更多人因此丧命，可他没想到你自己都是试验者！你也是受害者！就算你不是，封哥来找你，也不是因为想要你偿命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让你替林惊望偿还什么。”

封夷闭上眼阻止他：“阿楚，闭嘴。”

“我凭什么闭嘴！你叫我闭嘴我就闭嘴啊！既然都到这份上了，不如大家就把话说明白！你知道我刚和封哥认识的时候，他整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吗？死。他每一天都在思索这一件事。但是他坚持下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就连与同这样无时无刻不活受折磨的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寻找这件事的线索，想要解救其他和他一样的人。你有什么资格一死了之？逃避有用吗？枪给我！”

林潼舟攥着拳，浑身都在发抖。楚弥趁机从她手里夺过枪。

头脑发昏，连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林潼舟抬起袖子抹一把眼泪，强迫自己抬起头和封夷对视：“你之前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封夷少有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崩：“心虚。”

“心虚什么？”

“因为我没有阿楚说的那么好。”他轻声道，“最开始查到你头上，的确是因为我的私心，和创神计划无关。”

这次连楚弥都愣住了：“……封哥你说什么？”

他苦笑一下：“阿楚，你还记得我告诉你，当时是怎么逃出来的么？”

楚弥纳闷地点头：“记得，你说当时正好是试验的新阶段，你躺在实验室里，突然有个小女孩破解掉密码闯进来。啊啊啊难道那个小女孩是……”

林潼舟忽然明白了：“当年那个男孩是你？”

“我一直在找你，可是一直都没找到。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找不到这个人，因为你换了名字。可是当我终于确信当年那个女孩是你的时候，也同时确信，你是林惊望的女儿。我逃出去后这些年隐姓埋名，而近几年林惊望同样是销声匿迹，所以我遇到你后很警惕，很担心你是不是她设计好的诱饵之一。几次试探后我发现你对此似乎一无所知，可我又时常会想，人都是会变的，是不是你伪装得太好。”

楚弥听得不忍，低落地补充：“和你重逢后那两年，封哥整夜整夜地失眠。吃药、酗酒、过量运动，他什么都干过了，我劝了多少次都没用。直到后来进组拍戏，他硬是强制自己摆脱这些依赖，就因为……不想让你对他留下恶劣的印象。”

林潼舟哭笑不得：“你当时都把我从酒店吼出去了，这种印象还不够恶劣吗？”

“房卡的事，我确实一无所知。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在反复怀疑你。对不起。”封夷抬手擦掉她的眼泪，可不管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你当年只是放走了我，为什么会……”

那个夜晚的回忆，对于林潼舟来说依旧是残忍的基调。

那个时候她还叫唐季冬，而导致她和封夷的人生发生巨变的那天，是她父亲唐运青的忌日。

唐运青早年与林惊望相识后，二人志同道合，一同掩人耳目地开启了这个计划，并初步成立了一个小型的科研团队，领头人便是当时在国际上颇负盛名的林惊望——她在年仅28岁时便已登上过a国最具权威性的科研时报，她在国外的导师称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那份科研时报的标题中，则更加简明地称她是“天才”，是“上帝赋予人类的瑰宝”。

种种原因使她开启了这个试验计划。团队想要寻找一种改变基因的方法，让人人都能够患上诸如超忆症、超视症这种稀有的“疾病”，从而开发人类这一物种的生命极限。在计划的终点，她甚至想要研发出一种方法，让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最完美的“超人”。在过去，这样的神通只在《圣经》或是佛经中出现过，但在林惊望的设想中，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神”。

林潼舟记得母亲曾经对她说过，神的形象是基于人而诞生的，不是神创造了人，而是人创造了神。巴别塔平地而起是必然的，只是时间问题。现在时机到了，就算她不能看着这座塔的塔尖穿透云层，至少可以做那个奠基的人。

试验进行到一定阶段后，必然需要活体对象的参与。这件事进行到一半后，唐运青便经受不住良心的谴责，选择退出了项目，并别无选择地与林惊望离婚，两人分道扬镳。

但一个月后，被判给林惊望抚养的林潼舟就收到了唐运青车祸死亡的消息。

那天唐运青原本有一趟飞往国外的航班，离开之前，林惊望给他打了个电话，林潼舟记得那天母亲拿着一份文件匆匆赶往了机场，但当时不知道她是去做什么。

唐运青计划中的航班因此被耽误，改签了下一趟。就在这趟航班落地之后，赶往酒店的路上，唐运青乘坐的车子和一辆液化气体运输车相撞，当场引发波及整整两个街区的爆炸。

从此在林潼舟的生命中，“父亲”这个词以及与之有关的一切，都像一场幻梦中的泡泡，“啪”地一声，粉碎支离。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感谢“”这位打不出名字的读者小可爱灌溉的30瓶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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