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其所能弥补曾经犯下的错，让这世间恢复清明。
只可惜，小道士不知去向，她连最后一眼也看不着了。
魂飞魄散前，她好像回到了最初相识的日子，那时的小道士还会哭会笑会害羞，被她一逗就脸红，青涩得让人忍不住想欺负……如今，眼里的小道士为何竟满身血污了呢……
满身血污是因为流觞独自一人硬闯了西方菩提佛殿，从一百零百罗汉手底下拼死抢回来一滴菩提泪，只求在九重天罚之下保雪岭一条生路。可当他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地赶了回来，尚不待表明心意、说出那句亏欠她良久的话，就眼睁睁看着雪岭为渡化怨灵自散妖元，身死道消，她甚至连只言片语也未来得及留下，就化为碎片散在了他面前。
流觞悔恨交加，悲恸不已，捧着那滴再无用处的菩提泪，终是泣不成声。
雪岭：“后面的事你当比我清楚，我是真未料到，这傻道士竟会决绝地走上与我同样的不归路。分明是我造的孽，我犯下的杀业，又哪里需要他赔上自己来替我赎罪……当然，更叫我想不到的还是，在我与小道士先后神魂消散之际，竟会横空窜出来一个——你。这样说起来，我倒是该感谢你，至少让我与小道士如今还能再相见。”
玉修罗听到这里，忽觉背脊发凉，心生一股不祥的预感：“你为何与我说这些？”
雪岭：“你想不出？”
玉修罗狠狠咬牙，不吭一声。
雪岭：“我要叫你知道，妖有时很简单，做事大约只凭了一份兴致，可往往也执拗得很，对于想要的总是不择手段也非得到手。而我呢，刚好格外地执拗，还记仇。就你过往所做之事，本该万死不足以平我怨，不过，看在你毕竟也算救了我与小道士的份上，我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但前提是——我要流觞活，长长久久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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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修罗那双黑洞洞的眼珠幽微一转，忽地放肆大笑起来。
雪岭眉心微蹙：“这并不好笑。”
玉修罗：“原来你竟看得出，流觞活不了多久了。你大可直接跪下来求我，说不得我一心软也便顺手续了他的命。我这人，吃软不吃硬，最是受不得人要挟。”
雪岭面色不改，语气却无比冷然：“那可巧得很，天妖一族，却偏偏只懂胜者为王！”
话音甫落，异空之内妖氛大炽，天妖雪岭在继那场人间浩劫后第二次出手，一气倾山河，一式动乾坤！殊不知这震天撼地的妖鬼之争将引发何等变数，带来怎样的结局？
结界之外，无止境的波动一股股自异空传出，搅乱了外界一众人心。
自妖空异世开启后，流觞再无心应战，眼见异空动荡，心中甚忧，出手不觉慢了半分。
楚江、卞城两王瞅准空隙前后夹击而至，情势一时危急。
好在流觞反应甚快，立即运功还击，左手书先天八卦阵抵御致命险招，右手起清微镇邪录强势攻入，两相呼应配合，浩清功法一击中敌！
楚江王先后两次遭创，鬼体大损，一时无力再战。
卞城王咧开牙一把擦去满嘴血渍，眼神嗜杀狠厉，却只冷冷凝视流觞，隐忍不发。
流觞一得空隙，抽身而出，飞奔向那异动源头，试图一入相助。
正值此霎，镜玄体内忽起变化，锁魂之咒竟自行解封！
想必是那结界之内，玉修罗已败，白骨链已毁。
同一时刻，一团黑影自镜玄体内“嗖”地闪出，于眼前一瞬即逝。
附体恶灵消失，镜玄尚来不及思考，就眼见那黑影赫然出现在流觞背后，顿时容色骤变，大喝出声——小心！无奈终是晚了，眨眼间，黑影已生生穿透流觞身体而过。
流觞本已衰微的魂元再遭重创，生息大减，身体由实化虚。
而一旁虎视眈眈的卞城王瞅准时机，一双勾魂爪再临，全力攻入，以雪前耻。
勾魂爪乃地府冥器，专克鬼族魂体，这一爪直接击碎流觞三魂七魄。
流觞命元顿失，神魂俱散，几乎当场灰飞烟灭。
唯剩最后一缕不屈的元神，大约还想再见那人一面，如履薄冰地坚持着不肯离去。
镜玄乍见此惊心一幕，蓦地怒气滔天，未加思索便倾身入战，一掌倒扣向卞城王天灵盖，掌中圣气明华，功法狂涌。卞城王当场爆体而亡，化为飞灰。
恰在这当口，妖空异世终于消失，一身妖元流转的雪岭挟玉修罗现身当场。
只一个凝眸，她脑中就“轰”地一声，有什么坚守的东西彻底崩塌了。
她目光幽深，死死黏在那道若隐若现的身影上，尚未完全收回的妖力渐趋狂风暴雨之势，凌冽呼啸起来，暴虐杀意此起彼伏。雪岭无知无觉，任由体内躁动的妖气暴走，她就着一身失控的怒火，在极致的隐忍过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悲鸣：“不——”
强提的气力在这一刻轰然泄尽，她再无力支撑，搂着半虚的身影绝望地跪倒下来。
流觞意识已渐模糊，却被一滴灼热滚烫的泪浇在心上，生生疼醒。
他挣扎着望向身边之人，神态一如往常，依稀还是当年眼里心里都只有她的小道士模样：“傻阿雪，别哭啊……那什么……其实有句话，我欠了你许久，总想着对你说……可我没用，回来晚了，没来得及……如今，总该要说与你听了……”
雪岭眼里闪着泪光，咬着牙点头：“你说，我都听着……”
流觞温声开了口，嗓音轻轻柔柔的，目光悠远绵长，好像在回忆一件历久的往事，却时刻都烙在心底某个最重要的位置，从来也没放下过。
他说：“阿雪，其中早在那年既清台初次见你，你一身银白，披着日月霞光，于盛世的漫天飞雪中回眸看了我一眼，我便已……一顾倾心了……后来诸多抵拒顽抗，皆不过是……步步沦陷罢了……你瞧我多傻，分明心都不在了，偏还妄想能回到从前……”
雪岭在一片透骨的凄凉中，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原来你……竟是个大骗子……”
流觞叹道：“是啊，我一直是骗你的……所以，你好好活着，莫再为我这个大骗子伤心难过了……阿雪，有空的话，替我再去看一看……苍黄山的雪罢……”
说到后头，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诸多情愫婉转，俱化作浓稠的眷念与不舍，凝聚在临终的那一眼里。
一眼，已是千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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