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衫公子与孩童一唱一和,声音清朗,那些老人都望向这里,抚须微笑。那些读书人倒是懒得看这里,这说书人他们都认识,学问不少脑子不好,懒得理。
白衫公子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把折扇,往手心狠狠一拍,登时全场安静。
他长发俱在风中飘,腕上铜铃叮当响。
“英雄大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狗熊大闹墙头,真教人心中愁啊!”
无论是孩童老人,甚至青衫年轻人,皆是哈哈大笑。
宋溪握紧了手中长刀,又是他,这人他大概认识,虽说自从老头子去世之后他从未去过学塾,但听说过新来的先生。可这个人实在是烦人,三番几次挡道,不与他交谈也不讲别的道理,只是碍他的眼。
他深吸了一口气,下了这么久的决心,还能再被这文弱书生挡了不成。
白光耀眼,长刀一瞬出鞘,宋溪将刀鞘随手扔出,双手持刀,跃起,对准萧暮凛然纵劈!
白衣书生轻轻拂袖将孩子们扫到一旁,又挥袖覆笼整把长刀。宋溪只觉得长刀被一股吸力牢牢吸住,挣脱不得。萧暮旋袖,长刀脱手,镶着青玉的宝刀凌空翻腾,插入仍未落地的刀鞘之中,长刀插入地面,巍然不动。
萧暮的大袖却被长刀搅得破破烂烂,但仍旧合掌,笼袖其中。
“敢问先生尊姓。”一刀被破,宋溪却先作揖问姓。
“萧姓。”萧暮还礼。
“好啊姓萧的,你没完了是吧。”宋溪忽然就破口大骂,“我一还未到十五的孩子你欺负起来还挺有意思啊,再说起来你凭什么三番五次挡我的路?你是我谁啊你,顶了老爷子学塾你真以为自己是我先生了,呸!你配么!我观你脸色也是个活不久的短命鬼,在这里多管闲事还不如早点找个好点的棺材躺着,小爷我报仇关你屁事。”
“我没说要管你,我在这里说书又不碍你事,你绕路不行么?再说了,你连我一个活不久的孱弱书生都打不过,你这怕是还没进人家府门,就被人家家仆打死了。”萧暮轻笑,“好歹是个读书人的子嗣,别在这里提着把大刀丢人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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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懂个屁,我曾祖当年两界战争槐城二品将军,到了老爷子那代才去读那狗屁书,将门血脉即使在这书生之间也不差什么,他们有什么狗屁资格来对我们冷嘲热讽,老爷子什么心性我会不知道?他做的出什么投河自尽的事?分明就是被那些读书读到狗屎身上的人给害死的!那些人眼中只有功利,没有人性,活着还干什么,早死下辈子说不定还能做个人。”
宋溪已经放弃了自己读书人将门后代的架子,对着萧暮嘶哑怒吼,这个外来人能懂什么,他与那些读书人一样,该死!
随后到来的,只是一颗重重的板栗:“叫先生。”
萧暮并不恼火:“你又没问过宋先生你怎么知道他为什么投河,是被逼死的还是自己心灰意冷自尽的。你有多了解他你敢这么肯定。换句话说假设宋先生是被逼死的,然后你就去杀了一整个青瓷巷的几十户人家?先不说你杀不杀的掉,即便杀光了,你都可以为一个关系并不好的血亲报仇他们为什么不可以?你会面对更多人的追杀,你跑的掉?然后你也死了,再过去几年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了宋先生再也没有了宋溪,青瓷巷换了城中居无定所的另外一批读书人进去,有什么改变么?明灯巷还是被看不起,青瓷巷还是出过不少好的读书人的地方,只不过明灯巷会被更看不起,因为一生清明的宋先生有一个疯了的孙子,这不就是管教无方,那不仅是你会被骂,连宋先生死后都不得安生,你自己想想值不值。而且你去杀人的时候不也是一口一个贱人,也是冷嘲热讽,和那些你口中最不像读书人的疯子有什么区别,都是目中无人的贱人嘛。”
萧暮从他身旁走过,拔出插在地上的长刀:“你这一辈子和你爷爷说过几句话?好好的叫过几声爷爷?他被人骂的时候你在干嘛,还是他白天被人骂晚上你骂他,现在他去了,你倒是替他说话挺勤快。我猜猜,你想干什么,反正人肯定是打不过杀不掉的,你怀着好大一份赤子孝心去为宋先生正名,哦,青瓷巷那些读书人看着好大一份正气,现在你还成了孤儿,此子一腔热忱以后必有大作为,此后说不定还能挣个好的名声,说不定还有好心人家将你收养此后加以培养?得了吧你宋溪,这是一丘之貉的嬉笑打闹罢了,养了你,成了的不是你的名声,是他们的名声,以后还能赚一条忠心的狗,怎么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他走回宋溪面前,把刀递了过去。
“宋先生的学塾现在交到了我的手里,我就是你的先生,先生不是父母,替不了学生做主意,我只能讲讲道理。现在我道理讲完了,去砍人吧,我不会再阻拦你。”白衣先生摆了摆手,就此离开。
宋溪沉默了很久。
“那我该怎么做,”宋溪的声音哑了下去,长刀掉落在地上,双手颤抖,“教教我。”
“你不用我教,你把自己的后路都想的清清楚楚了,为了自己能不择手段放下尊严与教诲,但只要能活下去,宋老先生想必也会开心。”先生白衣飘摇,脚步不停,宋溪只能看着。
他忽然跪下,行拜礼:“我所作所为,为爷爷毕生所耻,先人云君子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我今日言行一项不沾,也冒犯了您,还望,不吝赐教。”
“世人慌慌张张,不过图碎银几两。他们没错,我也没说你错,说到底不都是为了活着。”萧暮停下了脚步,日渐西沉,二人的身影被斜阳拉得很长,他没有回头,“我知道你对这条街巷失望得很,但你才走过多少年岁月,从记事起见过多少事,读过多少书,你觉得失望是因为你书读的不够纯粹看到的世道不够多,你的善恶交杂成一团乱麻在你心间来回翻滚。”
“换句话说,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自己年少武艺不高,你想先委曲求全活下去,日后再找机会报仇,但过了十几年二十几年,人家对你同样有养育之恩,槐城礼律在上,你到时候还分得清自己是想报仇的多还是想求生的多,你分不清楚,而且无论怎么走铁面城主都不会和你好好的讲道理,因为你自己分不清,律法为守人心而立,已经分不清的人,律法也不会保护你。那你到底有什么资格说要报仇,有什么资格去提刀。江湖豪侠刀客,出快意剑落快意刀,无论善恶,出则无悔,求问心无愧,你还不配。”
“先回学塾吧。”萧暮走到了宋溪身边,这位很高的先生伸手搭着自己的肩,笑容若春风和煦,他温柔道:“等你觉得自己有资格替你老头子说话了,再提刀提剑,提什么都行,去讲自己的道理,我不会再拦你。但前提是,你要好好想想,你爷爷的用意,找他的足迹。”
宋溪望着萧暮,说不出话来。
“对了,衣服挺贵,记得赔我。”萧暮忽然说道。
宋溪也忽然就头大起来:“你能不能多装一会儿高人风采,姓萧的你别得寸进尺,今天我道理说不过你,但我迟早让你心服口服,而且你这么厉害舌灿如莲还要我给你赔钱。”
王叶在远处旧学塾门口望着斜阳下骂骂咧咧的二人缓缓归来,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他是看着宋溪提刀出的巷子,戾气是在太重了,他也不敢阻拦,生怕被砍一刀。
同时他也挺羡慕宋溪的,他能感觉到先生对他施上了很大的心思。
“喂姓萧的,虽然现在学塾是你的,但是我还没承认你是我的先生,我再怎么不成器我好歹现在还是个秀才身份,你就是一介布衣没什么本事。”宋溪随意甩着手中刀,说开了很多话,他放松了许多。
“叫先生,”萧暮微笑,双手笼袖,“儒道先师昔年早已盛名天下仍旧放下身份同一位农民讨教,你这又是什么风气。”
“你自己道理厉害得很不打算去试试那什么扬言改天下读书人风气的韩大祭酒的水?你能让韩月舟心服口服我才服你。”
“年纪不小,口气挺大。你这是把自己和韩祭酒放在一个高度了?”
萧暮仍是微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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