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光束击穿的彩绘穹顶还在不停往下掉落碎石,大殿中的四根立柱已经被青年破坏了三根,而代价,就是青年的一条手臂。
在周围上百双眼睛的注视下,身披战袍的青年走到大厅中央的石阶上双膝跪地,仰起头透过穹顶的大洞用布满血丝的双眼望向天空。
淡蓝色的星云在他眼中如油画般静止不动,宁静而瑰丽。
“孩子,快走吧。”靠近大殿中央的一位老者对面前的青年说道。
“他凭什么走,他的承诺完成了吗?”老者对面,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冷声喊道。
“你怎么敢这样对殿下说话!”
一个双腿反折的女人双目充血地对男人嘶吼道。
老者,男人,女人,乃至大殿中的所有人,都被两根拳头粗细的黑铁棍从肩胛骨处贯穿,牢牢地钉在了地面上,血肉腐烂的气味弥漫着整个大殿。
大殿顶层,身披甲胄的众神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已经没有力气再战的青年,眼中满是嘲弄。
大殿之外,百万大军步步逼近,黑色巨蛇围绕着宫殿盘旋咆哮,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青年孤身一人,似乎除了战死,已经再无别的出路。
“是他承诺只要不把他供出去,他就能救我们的,你们看看他现在在干什么!跪地求饶吗!?早知道这样我们还不如归顺礼官那个王八蛋!”男人不顾肩上剧痛,回头怒吼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同胞们。”跪在地上的青年低下头轻声打断了女人的话,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今日之事,我罪孽深重,”青年用长枪支撑着身体缓缓站起,“我没能救下饱受苦难的诸位,枉为白帝世子。”
“白帝?你有什么资格提白帝的名讳,你以为四位君上的死就是为了换来你们如今对神庭的背叛吗?”
大殿之上,身披绛紫色长袍的魁梧神明冷声呵斥道,他迟迟没有向众神下令制服下面的青年,因为他深知青年所持之物有何等骇人的威力,那把被黑白纹络覆盖的长枪仅仅在一挥之间就毁去了三根由上古创世者所铸造的宫殿支柱,试问他身后这些早已立于三界之巅的众神,哪个能做到?
这把长枪究竟是什么来路,魁梧神明不知道,但他显然已经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就像他新纳的十几位娇妾一样,不需要她们同意,也不需要她们的父母同意,只是因为他凌驾万人之上,强大,即是理由。
霸占,那是凡人才有的概念,在他眼里,这叫归属。
青年没有理会头顶传来的呵斥,继续说道,“我承诺过,会将诸位带离这片污浊之地,我的承诺,我会做到。”
“看看那些已经死去,化作枯骨的同伴,你是怎么有脸大言不惭啊。”浑身是血的男人失神说道。
青年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拿出了一颗手掌大小的石珠,任由其缓缓升上半空。
“即便世间再无火种,我等亦会是那永不熄灭的荧光。”青年喃喃开口。
在罪人们与众神的愕然目光之下,毫无光泽的石珠在顷刻间闪烁出太阳般的耀光,随之爆发的震波冲碎了这座已有上万年历史的神殿,见势不妙的众神在神殿倒塌的前一刻撤到了空中,他们凝视着下方的惊变,满脸不可置信。
坍塌的废墟中,紫芒划过天际,刺痛了众神们的眼眸。
光芒消散,魁梧神明眼眸逐渐变为银色,视线扫过下方的废墟,他看到那数百名罪人和青年已然深埋地底了无生息,而那柄长枪和石珠也不知所踪。
“他这是带着所有人自裁?”魁梧神明圆瞪双目,想不出更好的解释。
“禀礼官,不...不不是自裁,是轮回。”
他的身旁响起一个颤抖不止的年轻声音,他缓缓回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常年被众神排挤在末尾的年轻神明突然跑到了他的身边。
“说清楚些。”他望着下面的狼藉冷冷问道。
“那颗石珠,就...就是神庭三年前失窃的天枢玉,白帝世子,可能是想靠它实现灵魂永生,额,当然这只是猜测,因为还没有谁真正动用过天枢玉的力量...但可以肯定的是,既然天枢玉也消失了,就一定是已经被启用了。”年轻神明不敢抬头。
换作平常,魁梧神明是不会把颇为珍贵的目光施舍给这位年轻部下的,但今天,高傲的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向身边那张常常会被众神忽视的瘦削脸庞,好像要从这张脸上看出花来,许久后,他问道,
“确定吗?”
“禀礼官,确定!”年轻部下的嘴唇止不住地发抖,这五个字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
好不容易拿下这场最终战役的众神们还没来得及庆贺,就被那个罪人临终一刀斩断了所有对安逸未来的美好想象,这些平日里凡人高不可攀的神明们乱作一团,最肮脏低俗的语言从他们的嘴里喷出,唯有站在首位的礼官尚且在试着保持着冷静。
“肃静!安良,你来接手缉仙处,加大对下面两界的干涉力度,在他们每一世恢复记忆之前找到他们,除掉他们。”
礼官的声音如古钟长鸣,响彻云霄,众神七嘴八舌的聒噪被瞬间盖过,年轻部下神情严肃,俯身跪地,高声领命。
遥远的天际线那边,一颗光热的恒星缓缓升起,刺眼的光芒将高空之上的众神映射得黑白分明,他们的下方,到处都是被紫芒和碎石夺去生命的战士,鲜血撒遍了辽阔的平原。
他们看着眼前的一切,满脸都是一种没能斩草除根的懊恼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恻隐和心虚,就仿佛那些因战争而死的人们罪有应得。
————
自古以来,代表着黑白的阴与阳就潜藏于世间每一个角落。
《系辞传》曰:“一阴一阳之谓道。”
周易在大道之论上所变化出的阴阳论是神洲哲学史上的一次重大飞跃,周易中论述道,阴阳作为普遍的一种自然现象存在,天道有阴阳,地道有刚柔,人道有二义,万物不离其宗。
作为京城大学易经研究协会的会长,蔡建对周易及各类术数相爱相杀已有五十年之久,抛去会长的身份,私下里他同样也是一个古武修真的狂热爱好者,奈何法门难寻,歪门左道被他练了个遍,也没能摸着长生登仙的门槛。
三天前,他在协会网络群中收到一个陌生人的好友申请,一般情况下他是不会花费精力去和这些来路不明的人进行学术交流,都是由他的学生去聊,有重大问题时他才会现身说法,但这次他却按捺着心头的强烈悸动,几乎要把手机屏幕按碎,生怕点错点到接受旁边的拒绝上。
只是因为那人的备注里写了一句“共议太白山洞天相关事宜”。
好友申请通过后,蔡建迫不及待地发送过去一条“道友?”,自此之后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太白山洞天,是个最近将蔡建迷得茶饭不思的词汇,据他千方百计搜集来的可靠消息,位于满州的地质勘察队在太白山天池与日冕峰底交界处赶路时遭遇雪崩,死里逃生的队员们醒来时,眼前俨然矗立着一座还积有些许雪层的门型建筑,门头上还雕刻着五个如古代城门大小的篆字——太白山洞天。
消息一出,立刻遭到了上层的极力封锁,蔡建有幸,勉强跻身于这些上层之中。
有情报,未必有能力与胆量去付诸行动,三天来各方势力陆续送去不少探路者,甚至有大人物亲自前往,均是一无所获,归者也少之又少,那些大人物自此也没了音讯,有传闻是被仙家带去了异界,可在蔡建看来,均无可信度,种种猜测,还得本人亲自前往证实才有用,可他一把年纪,没有专业团队的带领,只身前往注定九死一生。
如今既然有人能主动提出和他商讨太白山洞天的事宜,那就说明对方也有些门路,并且有意拉他加入其中,这对修仙之路从始至终都卡在原地的蔡建来说,无疑是探来了一束指路明灯。
极其漫长的五分钟之后,天籁般的手机提示音将蔡建从难捱的等待中解救了出来,他飞快地夺起手机,满怀期待地打开信息。
“下午一点,望明路北泽咖啡厅。”
蔡建心里突然有些失落,离一点还有两个钟头,这两个钟头注定如坐针毡。
京城的盛夏虽不如南方炎热难耐,但一般人也不会选择在烈日当空的中午出门会客,天桥交错的一号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都不愿加快马力,宽阔的人行道上也鲜有行人,只是偶尔掠过一两个穿梭在树荫底下的小孩,除了他们,没人会在这样的天气下有如此精神。
十二点多时,汗流浃背的孩子们看见了一个和他们有着同样精神的老人,他飞快地走过一个又一个树荫,丝毫不作停留,也全然不在意那片刻的清凉。
望明路,北泽咖啡厅。
明晃晃的玻璃门被老人粗暴推开,几乎所有的客人都抬头张望着他,他也不顾服务生的询问,左顾右盼地寻找着他的目标,最终,他看见一个带着黑色耳坠始终低着头喝咖啡的女人。
“道友?”
老人试探性问道。
“道友。”女人缓缓抬头,笑道。
蔡建又惊又喜,连忙坐下,“请问...”
女人却抬手轻轻下压打断了他急迫的询问,随即轻晃手中咖啡杯,
“教授别急,在您问问题之前,我们需要知道一个最基本的问题。”
蔡建忍着心头激动,将话憋了回去,
“问。”
“您是否是江南八卦门的支脉子孙?”
女人的问题让蔡建一头雾水,他不知所措地望着手里的拿铁,经历了一番仓促的纠结后,他摇了摇头。
蔡建的神色被女人精确捕捉,她笑了笑,伸手道:“欢迎加入这趟太白山之旅,您一定会乐在其中的。”
蔡建愣了愣,伸出手,握了握,女人却没有放手。
“姑娘你这是?”蔡建望着被紧握的右手,不解道。
“没事,久仰大名,不胜荣幸。”女人松开了手,礼貌笑道。
“那我们什么出发?”蔡建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现在。”女人摸了摸耳机,看向玻璃落地窗外。
蔡建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辆黑色的商务用车平稳地停在咖啡厅门口,蔡建向女人投去疑惑的眼神,女人微微颔首。
“您不需要准备任何东西,衣物和住所我们都会安排妥当。”女人拿起座位上的黑色公文包,做了个请的手势。
“身份证也不需要么?”
“不需要。”
没差,反正蔡建的出行风格就是如此,永远只带一张身份证和一部手机还有一张银行卡,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在路上买到,买东西只需要钱,他最不缺的就是钱。
一天一夜的陆转空路程并没有让蔡建感到疲倦,反而一路上都在向几位同行的易经爱好者畅所欲言,年逾花甲的他像一个被父母带出门旅行而呜哇乱叫的孩子,一刻也不愿停歇。
“蔡教授,我家儿媳好卜,曾为此行卜了一卦。”一名坐在蔡建身边的中年女教授汪榆眼神有些涣散地盯着前方,突然说道。
“所得如何?”蔡建微微偏头。
“恐有生死之关。”汪榆看向蔡建,眼神复杂。
“那汪教授可有亲自卜过?”
“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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