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汪榆没有回答,许久后才用期待的目光望着蔡建问道,
“六十四卦无凶卦,对吗?”
蔡建沉默了,汪榆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她卜的那一卦并不吉利。他其实自己也为此卜过一卦,卦象也是不尽人意,多有死地之兆,以多年的卜卦经验来看,他本应当避凶,但冥冥之中他又感觉,如若不去,又将酿成无法弥补的大错,这个大错对他来说极其遥远,似乎是发生在许多年后的未来。
实际上,在场的每一个教授都有同样的感觉,只是不如蔡建这般强烈罢了。
“太白山脉到了。”机舱内的提示音响起,蔡建收起思绪,伏在圆窗上俯视下去,仅仅是那万里的皑皑白雪就足以洗刷他这趟远行的劳累,飞机在逐渐下降,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离他的一生所求越来越近。
“太白山洞天!”机舱内有人惊呼,蔡建焦急地寻找着,终于在一片白色中看见了那几个古老巨大的篆字,蔡建揉了揉眼睛,似乎看见那五个字发出了微微光芒。
太白山海拔最高处达二千七百米,气温低,积雪本就深厚,加上刚入夏,雪还没有化完,这才有了这六月飘雪的奇景。
飞机降落在了临时搭建的跑道上,冰雪覆盖的路面有些湿滑,经过几次有惊无险的颠簸,总算是平安停下。
舱门打开,山峰上冷冰的寒风与舱内温暖的空气激烈对撞,即便是提前穿了里三层外三层,蔡建也不免打了个冷战。
飘雪之中,一道隐隐可见轮廓的巨门巍然矗立,自上次雪崩后又接连下了两场小雪,原本清晰的大字也逐渐变得模糊。
“检查装备,准备进入。”
一个头领似的高壮男人高声喊道,所有在场人员都迅速背起了各自的迷彩双肩包,考虑到蔡建年事已高,女人还特地给他安排了一个贴身助手,是个平头大男孩,身强体壮并不输那高壮男人。
“怎么开门?”
跟在蔡建身边的一位同样教授级的中年人细声细语地问道,蔡建也是一脸茫然。
“这还得劳烦几位教授啊。”身后女人跟上说道。
“我们?”蔡建疑惑地看着女人,转眼已经走到巨门前。
几个大汉用扫帚扫开门上积雪,其上奥妙也慢慢浮出水面。
蔡建打了个喷嚏,从口袋中摸索出一副金丝厚眼镜,戴上后凑近石门,指尖触摸到凹凸不平的岩石表面上,再冰冷的温度此刻也已无法撼动他灼热的心,他兴奋得发抖,喊道,
“这是,这是卦爻啊!”
女人点头说道,“确实是卦爻,这也是我邀请各位来的目的,现整个神洲能排的上名的易学泰斗几乎都在场,这是专为你们而设的舞台,尽情推演吧,门背后的事物将让世界为之疯狂!”
随队伍而来的壮汉们动作迅速,从背包中拿出了叫人目不暇接的各种野营用具,在原地开始搭建御寒的帐篷,将几位教授护在其中,几人看最为权威的蔡教授陷入沉思,也开始小声议论起来,有人提议用揲蓍法尝试演算,所得之卦也许就是开门密码,遭到女人的绝对否定。
“之前已经有几个人试过揲蓍法,按照所得卦的六爻拨动石块后,除了出现一些负面的影响,石门连缝都没开一下。”女人摇着头说道。
“那为什么不炸开呢?”有人问道。
“这么说吧,各位现在所看见的石门已经经过了数十吨炸药洗礼,任何热武器都已经无法再更进一步,尤其是使用炸药后的雪崩,是我们无力抵抗的。”女人双手撑在搭好的木桌上,朗声说道。
众人沉默。
“数字推演法呢?”有人再次提议。
“还没有人试过。”女人眼睛一亮。
“好说,那我来试试!”那位身材魁梧的教授大笑一声,一拍桌子走出帐篷,却没注意到女人诡异的笑容。
众人纷纷走出帐篷,不愿错过这自然造化开启的瞬间,只见魁梧教授走到门前坐下,四处搜寻着可用的数字信息,随后便闭目养神似的坐定,开始在心中默默演算。
演算过程并不紧张,笑容不时出现在他的脸上,约莫过了五六分钟,魁梧教授猛然睁眼,兴致勃勃地推动面前石块,嘴里念叨着:“萃卦,鲤鱼化龙,吉兆啊。”
六条石块排列完毕,石门突然剧烈晃动,魁梧教授喜出望外,殊不知,身后远处的女人摇头叹息。
“我解开啦...”魁梧教授的声音戛然而止,所在之地突然溢出一滩黑色液体,极快地包裹住了魁梧教授,他还没来得及发出最后一声哀鸣就化为了黑液的一部分。
“老乔?”有位教授试着从那滩粘稠的黑色液体中寻找魁梧教授的身影。
“老乔没了...”另一位教授颤声开口。
“真可惜,下一个谁来?”女人面无表情地耸耸肩问道,那语气平常得就好像在问谁要下一个来结账一样。
“那是什么东西!”教授们惊慌失措,纷纷大声质问女人。
女人却满脸淡然,说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海盗们想要宝藏,都得要有面对海啸和暴风雨的觉悟。”
“这就是你口中的...负面影响?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们?”蔡建愤怒地喊道。
“告诉你们,你们还会来吗?”女人鄙夷地看了蔡建一眼,先前的尊敬与客气荡然无存。
“我们不要什么宝藏了,送我们回去!”一位头发花白的教授抗议道。
“嘭!”
一声枪响,老教授望着胸口羽绒服上拇指大的血洞,跪倒在地。
“要么解开,要么死。”女人收回那把锃亮的沙鹰,淡淡说道。
雪地里顿时鸦雀无声。
“每一个小时,必须有一个人上去推演,否则我会随即挑选一名幸运儿,送他上路,对了,饿了我们会提供包子,不收费。”女人浅笑一声,离开了帐篷,几个壮汉把一笼又一笼蒸好的速冻包子拿进帐篷,一时间菜香肉香四溢。
众教授望了望地上失去气息的老教授,面面相觑。
“她简直是目无王法,藐视生命!这种人不得好死!”一位年轻的教授气愤地抱怨道。
众教授七嘴八舌地小声谩骂着,完全没有了先前那一副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只有蔡建望着那扇巨大的石门默不作声,不只是高原反应还是心理作用,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包子,他突然头晕得想大吐一场。
蔡建已是花甲之年,他所经历过的生死一瞬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早就把生死看得贱如粪土,唯一的遗憾就只有多年未见的哥哥。
蔡建出身寒门,他隐约记得,那个时候,能同时供两个孩子上大学的家庭算不上多,但也肯定不少,只是他家不在其列,他常常看到别人早上可以一手拿肉包子一手捧豆浆去上学,而他和哥哥只能把一张巴掌大的烧饼像分黄金一样仔仔细细的分着吃,饿肚子是常事,但饿着肚子看别人吃包子就是酷刑,他有时候真的会羡慕到当着女同学的面流口水,他问爸妈为什么自己不可以有包子吃,望子成龙的蔡母告诉他,只有你上了大学才可以有包子吃,而且不仅你有,我们全家都会有。
所以后来蔡建发誓,一定要上大学,要上最好的大学,吃最大的包子。
那一年,高考成绩出炉,蔡家的两位学子都很争气,一个考上了京城大学,一个收到了交州科技大学的录取通知,蔡建在憧憬京城大包子的同时突然想起,他们家似乎没有能力同时供两个孩子上大学。
于是有一天,一个人在家的蔡建趁着哥哥为了凑学费去工地挖土,心里默默做了个决定。
他知道父母从小就偏爱自己,于是在他们下班回来后他只是稍微掉了两滴眼泪,就让两位老人心甘情愿地从保险柜里掏出了那沓象征着胜利的红色大钞。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可以阻止他上大学,即便是亲哥哥也不行。
拿到生活费的蔡建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个家,他担心哥哥一回来父母就会变卦,于是当晚他就坐上了驶向京城的绿皮车。
颠簸的车厢里他兴奋得两腿不停发抖,但当小人得志的激动情绪稍微缓解下来一些之后,父母的一通电话又让他从头凉到了脚跟。
“建啊,你哥离家出走了。”
原来,哥哥得知生活费被取走后失望至极,离家出走,并告诉两位老人将永不再踏入这个家门。
蔡建抱着怀里的背包,脸色越来越苍白,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任性所带来的后果有多么严重。
但是他最后什么也没做,只是带着那份对哥哥的愧疚,半工半读,不负父母期望地上完了大学,读完了博士,毕业后就留在了京城大学,从助教到讲师再到副教授步步爬升,直到最后拿到了教授职称,名利双收。
这期间,他都没再见过哥哥。
......
“这包子一点都不好吃。”蔡建咬了一口包子,喃喃道。
他打量四周,眼下四面都有重兵把守,唯一的出路就是穷尽一生所学,去解开那道代表着生的石门。
时间一分一秒流过,陆续有教授决然走出,却如意料之中一般,无一归还。
“要不要试试钱币法?”蔡建在见识过前几位牺牲教授的推演之后,并没有见到有人试过最基本的钱币法,便诞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行,蔡教授,你是我们中最权威的一位,也是最应该活下去的一位,您也知道,钱币法盛行于近千年,而这石门的历史绝不止千年...”年轻人着急地说道。
“总得有人试试,就像易经中理,阳存阴无,那怎么可以?总得有那么一点阴来调和。”蔡建淡淡一笑。
年轻人哑口无言,望着蔡建远去的背影,心中竟有一丝期待。
“啊,钱币法,很久没用过啦...”
蔡建坐在石门前,喃喃笑道,取出随身携带的三枚硬币。
他在平时占卜时向来都是数字法,几乎用不到这些硬币,但他每次出门都会象征性地带上它们,或许是他的入门之占就是用的钱币法,又或者是觉得坐公交车会用到,总之少了它们,他心会不安。
他闭了眼,宁心静神,向冻的发紫的手掌中吹了口热乎气,轻晃手心里的三枚硬币,不多时,缓慢抛掷在坚硬的地面上。
六次演算,六次心惊。
最后一爻落地之时,蔡建再无别念,伸手按下石块。
最后所得的卦是六十四卦之十二,否卦,封塞之意,绝地之境,衰落之相,这在蔡建眼里如同监斩官砸下了亡命牌,命运的尖刀已经近在咫尺。
石门晃动,蔡建闭眼等待死亡。
学了一辈子卦,死在卦上,未必不值。
黑液没有再次出现,死亡没有如期来临。
“轰...”
生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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