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琴弦断裂(16)
“这麽快就回来了”
鹰隼步调沈重地回到内殿,坐在案前饮茶的人微微抬眼调笑了一句,又道:“我以为你要随王後去安歇呢!”
鹰隼垂低头,轻吐出几个字来:“先生,徐嘉这条线……估计是断了。”
案前人手臂一僵,停住了饮茶的动作,仿佛心头落入了极重的事压得眉头一皱,“王後是否说墨夙渊已经行动了,是此刻吗”
“今晚亥时,先斩後奏。”
案前人唏嘘叹息,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墨夙渊不愧是枭臣,对於阻碍自己的事和人往往赶尽杀绝,不留余地。
可惜了徐嘉,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卖过他。纵然他们设计密信一事用出了离间计,被怀疑的徐嘉仍然不愿意向王室靠拢,并非他立场坚定,而是他深深惧怕着墨夙渊。他知道这个人的厉害,更深知这个人的能力。只是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
多年的交情,也经不起外人一点点的挑拨,和一点点的怀疑啊!
“没有期望中的赢得多,不过也不差。徐嘉走了,墨夙渊的臂膀少了一只,怎麽说也是好事。”案前人缓缓摇着扇子,轻轻闭上了眼睛。
徐府外面,灯火晃动,墨夙渊一行骑马而至。府内的混乱声叫喊声至此趋於平静,墨夙渊翻身下马,从容地走到院内。
密集的火把和焦油燃烧的异味正无形中焚烧着中书令大人半生的富贵荣华,转瞬之间,这座靓丽的宅子就像被抽走了生机一般死气沈沈。
房檐外的y影下圈着全府家丁,他们悲哀地想到了自己未来的命运皆面色惨淡,这时一位年轻的将军从屋内走了出来,向墨夙渊禀报道:“大人。徐嘉和夫人已双双畏罪自尽了。”
呜咽声在人群中低低地响起,墨夙渊极轻地吐纳一口气,问道:“他有没有留下什麽话”
“徐嘉他说……‘知己疑己,夫复何言’,说完便喝下了毒酒。”
墨夙渊呼吸着清冷的空气,点了点头。
院中地面上垒着一摞文本信函之类的东西,在众目睽睽之下翻着死鱼一样的白肚。
“这些是从屋中搜获的书信,不少来自朝中官员,有的联络频繁。”将军请问道:“大人看要不要将这些私通的人严查惩治”
“树倒猢狲散,全烧了吧。”
“是。”
投掷的火把迅速引燃了干燥的信函,墨夙渊的心绪在扑腾的火苗中波动,听着来自街上零落的刁斗声,混杂着疲倦的整装待发的斗志使他有些晕眩。
“掣肘已除,申儿,该为你报仇了。”
他扶住腰上的佩剑。
火,在不停地燃烧。
梦境中,我听到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渐渐响到远处去了,独留下徐府在大火中灰飞烟灭。起居室的一扇窗户敞开着,我看到火舌在房梁上蔓延,点着了帘子、书架,而靠着椅背打盹的徐世叔还浑然不觉。
我冲着被火光包围的屋子大喊道:“徐世叔!徐世叔!快醒醒!……来人啊,救火!快救火!”
“救火……快救火……”
眼见着火苗烧着了徐世叔的衣服,我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王後。”
苍耳紧紧抓着我放在被子外不安的手,道:“别怕别怕,屋子里没有着火。”
我惊骇地chuanxi,睁开眼,发现是在自己的寝g里,心境平息了几分。
苍耳用手帕将我汗湿的发掳到脸旁:“出了不少汗,叫噩梦吓坏了吧!”
“什麽时辰了”
“卯时七刻。”
“哦……想起了。”我吩咐道:“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浴房内散着热气。热水顺着我的脖颈淋下来,我表情木然地想着心事。此刻的鹰隼该是在朝上了,他和父亲之间不知会怎样对垒……
“没想到堂堂中书令居然有此等劣迹。”因为愤怒,王者的表情略显狰狞,片刻後又盈出赞赏之情,对堂下道:“难得摄政王洞明一切,不至於让小国。两日後,摄政王出征平乱,本王定要亲自为亚父送行!”
透过冠冕上的珠玉,墨夙渊探看着鹰隼的神情,微微露出笑容似乎是松了一口气,道:“老臣谢大王厚爱。”
……
我穿好衣服坐到镜前,苍耳将我挽起的发放下来,梳顺重挽,早晨的时光同往常一样平静闲暇。我看着镜中自己愈发成熟的眼神,忽的感慨,一年前的春天还是那麽没心没肺地笑着,徐洛景也该是一样吧。
现在的我还是我,她还是她,可是……眼睛里的忧愁快要藏不住了。
“大王,我要见大王!”
、卷九琴弦断裂(17)
一脸悲戚和强势的徐洛景冲到了仁寿殿外,叫嚷着要见鹰隼。
“你们都给我让开,我要见大王,让我进去!”
太监左右阻拦着:“王上吩咐过不见您,还请娘娘爱惜身子节哀顺变!”
徐洛景不顾阻拦,仍是往前攒动身子,一面叫喊道:“告诉我父亲到底做错了什麽,朝廷要这样对他我弱冠之年的弟弟又错在哪里,为何要将他一并置死洛景自小受父母养育之恩,如今遭逢大难,却连为家人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身为人子,大王要洛景如何自处”
大殿的门紧闭着,鹰隼坐在正殿中听着外面的擂动,深深地宁着神。
徐洛景的喊声没有间歇地涌来:“王上,为什麽为什麽不让我见父亲最後一面,他是您的岳父啊!他纵有天大罪过,难道罪就致死吗为什麽没有下狱审判,这是您的意思还是摄政王的意思洛景今日要为生父讨一个说法!……让我进去,大王!大王!”
“娘娘请回吧,大王是不会见您的。”
“娘娘请回吧!”
“让开!让开!让开!”徐洛景暴躁地呵斥道,甩开拉着她的太监,守卫在殿外的侍卫不得不持枪将前路封住。
她几乎抓狂,喊道:“大王,您真就不见洛景吗……我现在就跪在殿外,直到大王见我为止。”
她心意已决,不是说说看的,但又自知身子吃重双膝一弯极小心地跪了下去,这个举动急坏了身旁的句儿:“不能哦,娘娘千万爱惜自己的身子啊!”
“大王,洛景就跪在这里!”她承受着巨大的悲哀,一行清泪默默流下。
鹰隼的右拳缓缓握紧,他看向窗户上的明亮,对侍立在身旁的陈忠道:“你去劝劝她,叫她回去。”
“是。”
陈忠忧心忡忡地退下,从侧门绕到了殿外。果不其然,素来风风火火的徐妃真的跪在了殿外,他赶紧走上去,劝慰道:“娘娘想想肚子里的孩子,死者已矣,多多保重自己才是。”
徐洛景抬起蓄着泪意的凤目:“即便是肚子里的孩子,见到外公惨死,也不愿袖手旁观。”
“您的心意奴才明白,徐大人在天之灵也是懂得的,可又何必作践自己的身子呢”
“陈公公,大王还是不愿见我吗”
“娘娘,徐大人此事甚为严重,大王也是极力地维护您免受牵连。娘娘是聪明人,风口浪尖上还是回琴c殿闭门思过吧。有什麽委屈,来日再说。”
陈忠的一番苦口婆心未能说动她的固执鲁莽,她道:“洛景实在不知徐家何罪之有”
“朝堂上的事风云变幻谁说的清呢难保不会卷入争斗之中。大王也不忍心徐大人落得如此下场,已是十分悲痛。娘娘不要再为难大王了,已成定局的事,只能节哀顺变,再损及了身子,可就不值了!”
徐洛景板起了y冷的脸色,这言外之意,徐嘉的死因是死於朝堂斗争
“墨夙渊,你好狠,好狠啊……”怒意袭击着她的x口,逼迫得她双眼通红,她大喊道:“大王身为天子,管治朝堂自有法度,为何纵容摄政王横行霸道,对忠臣施以毒手,难道不怕熙国被他搅翻天吗”
“娘娘喂!”陈忠惶恐地比着手势,示意她噤声,“摄政王的势力您不是不知道,谁不怕他呀我劝您别嚷嚷了,万一动了胎气您说怎麽好哦”
“哼,我要他睁大眼睛看着,这儿,就有一个是不怕他的。”
见她这x子,陈忠只好无奈地摇摇头,入殿回禀鹰隼,道:“大王,奴才劝了半天,徐妃娘娘还是不肯回去,执意要跪在殿外为徐大人讨个说法。”
、卷九琴弦断裂(18)
鹰隼叹息,手指揉着紧绷的太阳x缓缓道:“好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迟来两日,本王也不会闭门不见。陈忠,传本王旨意,徐妃不识大体,今降为美人,择日搬去拾翠阁居住。望能有所反思。”
……
“父亲。”
我在入g必经的广场上等待父亲,他微微一笑,向我走来。似乎昨晚的血光已是久远的往事,他的神情中无一丝喟叹惋惜,尽是柔和的亮色。
“在这里等我”
“是的。”我道:“听说两日後父亲就要启程去平乱了。”
他点点头。
“行军在外,父亲多加保重。”
“还有什麽话要说吗”
我踌躇措辞,道:“为什麽不给徐世叔留条生路”
“决定要放弃後,不妨做得彻底一些。”他说得风轻云淡。
“对他也这样吗”
“心不狠则站不稳。在世上生存不是光讲感情就可以的,还要学会绝情。”他有些失望,略带嘲讽地看着我,“我的女儿怎麽会这样犹豫不决要麽做,要麽就不做,何必委屈自己承担矛盾的痛苦”
父亲说得头头是道,我的心中却泛起寒意。他是一个智慧的人,可是智慧的他为什麽一点感情也不念他的心里真的不痛苦不矛盾吗
父亲的手落於我的肩头,我颤栗了一下。
“徐妃已不成气候,之後的事自己好好把握。昨晚跑去给大王通风报信,可不是你该做的事!”
院中的落叶在风的鼓动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我离开琴凳坐到榻上,这是父亲离开王城的第一天,心理上的作用让我觉得整个g廷气氛都轻松了不少,那只笼罩在王室上空的大手似乎是看不见了。然而鹰隼更为谨慎,包括太後,自徐家落败後,一直没去见过徐妃。父亲杀儆猴,余威尚在。
我掀开被子,整个人躺了进去。
徐妃失宠了,我的恩宠却没有立刻来到。
我有种不祥的感觉,父亲对徐嘉过分的做法也在加深着王室对我的隔阂。
睡至三更,我突然被一种怪异的感应唤醒,觉得外面有人在窥探着房内的动静,我朝窗户望去,那儿除了一纸的月光没什麽异样,可是刚挪开眼,便有一个巨大的黑影从窗纸上一晃而过,带出了房内的光影变化。我抓紧了被子,瞧回窗户,不多久那个影子又回到了窗前。
“谁在那儿”我克制住恐惧,唤道:“苍耳,苍耳!”
那个影子迅速地消失了。
异日清早,洗漱完毕我便去院中查看,昨晚的鬼影不像是幻觉,不知是真的有鬼,还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我寻找着蛛丝马迹,慢慢走到窗前,这里的泥地上还留着两个深深的脚印,是女子的鞋码……
“王後,有什麽发现吗”苍耳说着走向我。
我暗暗踩住那个脚印,用裙摆遮住,“一无所获,我想我是眼花了。”
“都说是幻觉了,早膳已经准备好了,去用膳吧!”
“好,把粥盛好,我这就来了。”
“是。”苍耳答应着离去。
我看了一眼身下的脚印,这个鲁莽的女子这样做对自己有什麽好处
我用鞋子将脚印蹭得模糊。
然而接连几晚,窗户上的鬼影都如约而至。搅得我睡眠不得安宁。
那一晚,苍耳从梦中醒来,想进来为我紧紧被子,刚走入卧室就一声大叫,我被叫声吵醒,再度看到鬼影迅速消失在了窗户上,此时的苍耳已全身瘫软,抓着帐子不敢抬头。
此事,不得不解决了。
“王後驾到──”
“今天是什麽风啊,把您都吹来了!”徐洛景在镜前描画眉毛。
“你们都下去。”我吩咐位立在房中的g人。
她在镜中看着我,微有一丝恼。
“你的身子还好吧”我走到身前,打量她隆起的腹部。
她放下眉笔,微笑着起身,“王後怎麽不争气呢还没怀上一个。”
“我今天来不是和你斗气的。”
“噢不知有什麽指教”
“我想说的是,半夜叫句儿装神弄鬼的事可以收一收了。”
“我好像不明白。王後做了什麽亏心事,夜里睡不好,怎麽来找我的麻烦”
“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你身边有个会武功的丫头我还不知道吗难道真要我拿她去琼台殿和窗外的脚印对质你才肯承认”
她蛾眉轻挑,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勃然浮出怒色:“不要太嚣张了,墨月牙。你有什麽资格跟我提小时候一起长大的事,自我入g起,你对我可有半点贴心或照拂遇到大王与我在园中赏春便摆出一张臭脸,知我被大王册封为妃,便与大王在殿中吵闹,你处处防着我,霸着大王,我见他一面比登天还难。岂料我肚子争气怀上了子嗣,你更加倍忌惮,除我徐家而後快。你我的友谊,早就毁於你手,你欠我徐家的,我都要你偿回来!”
说到“徐家”时她已眼眶泛红,心下涩痛难当。
我不知道这个大大咧咧的女子内心竟也如此脆弱敏感,我与她之间的纠扯从那麽早开始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盘g错节。
“看到我这麽难受,你开心了吗”
、卷九琴弦断裂(19)
“兰g不是什麽好地方,这就是一个争权夺利的赌场。”我承接着她怨恨极深的眼光,“你原本有美好的将来,为什麽要来这里既然来了,就不要憎恨规则残忍。”
“‘今夜亥时,必圆所愿’,到底是规则残忍,还是你在制造残忍的规则为了争宠,你对我一家痛下杀手,真可怕!”她指着我怒吼起来:“凶手!”
房中的空气似乎也在随着她的声音颤栗。
我意外她居然念出了那张纸条上的内容,匆匆回忆,想到极有可能是我来她殿中的那晚落下的。此时由於过度激动,徐洛景的身子晃动起来,她一把扶住椅背,立稳身子,虚脱地说:“我要将这件事禀明王上,有人在幕後公报私仇……”
她圆润的脸开始泛白,呈现出不健康的状态。
“你现在降为美人,若想还有好日子过就把身子养好,平安地把孩子生下来。将来或许还有一线‘母贫子贵’的机会。”
她冷冷笑道:“怎麽,不是想杀了我吗”
“你这种情绪很不利於安胎。”我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告辞道:“我先离开,以免你动了胎气,怎麽说也是大王的孩子。”
我威仪地转身。希望她还清楚我与她之间身份的差距,不要再背地里做出出格之举,自讨苦吃。
现在没了家底,孩子是她唯一的保障。
但愿她珍惜,自爱。
“站住!回来!你不准走,你不准走!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子!”徐洛景从後面快步追上来,一把拽住我的袖子,“话还没有说完呢。”
我拗掉她的手:“我劝你有些自知之明,继续斗气,到底是对你有益还是对我有益,为什麽不留着j力保重自己”
我起步想要速速甩开她,她探手欲再拽住我,谁知手上抓空,身子朝前倒去。
“啊啊啊……肚子……好痛啊……”她shenyin在地。
我大骇,唤道:“快来人啊……来人啊!”
视野有些暗了,夕阳在下沈。卧房里面一阵紧张的响动,鹰隼已经赶来,在里面陪着徐洛景。我坐在外殿等候着不知是喜是忧的消息,我希望徐世叔在天之灵能保佑她保住这个孩子,不然墨家欠他们的就太多了。
位立在这儿的g女都无所适从,僵硬地低着脑袋。
“洛景怎麽样了”
闻讯而至的太後还未走至殿内声音先传了进来。
我木讷地起身,她走入撞见我,神色不悦地动了一下,而後匆忙朝内室赶去。
我保持庄重,敏锐地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山雨欲来的气息。
“掌灯。”我吩咐这里的g人。
“是。”
她们弱弱答应将云灯一一点上,殿内逐渐明亮起来,直到驱散了所有的y暗,又过了一会儿,太後穆色走了出来。
我注意到她藏着锋芒的眼神,知道她是冲我而来。
“啪!”
那双黑底金牡丹的鞋子刚刚踱至近前就迎面送了我一记冰冷的掌风,我的脸上顿时灼如火烧。
“王室给你们的还不够吗”墨家给她的闷气在这一刻爆发了。
我抚了下脸颊:“太後以为我做了什麽”
、卷九琴弦断裂(20)
太後冷哼一声,严厉的目光中既有对我的愤憎对徐洛景的疼惜,又像怀着极大的正义感:“徐美人刚刚经历沈重的打击,你知道她身怀六甲特意前来挑衅奚落,安的什麽心,不需要本g明言。”
她心中对此下了定论,我再解释也是多余,只淡淡说了一句:“若想气掉她的孩子,早几天过来不是更好”那时徐洛景的情绪落差才是最大的。
“怎麽,想仗着你的父亲还在王城,可以为你撑腰是吗摄政王权势再大也有伸手够不着的地方。”她步伐迫近,沈着声音:“听着,如果你威胁到王室任何成员的x命,本g可以将你杀了。”
她的话冷得像一把刀子。
我有些不可置信,但毫无疑问。
她的神情肯定地告诉我,这不是开玩笑。
很好,很好……
太後这麽在意子嗣,为什麽不给我一个机会
原来嫁入兰g的我,仍然不是你们王室的成员。
“禀太後,徐美人醒了。”
我正五味杂陈,花坞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她缓和神色,连忙折身,而我恍惚片刻,也跟了过去。
“你还想做什麽”她回过头,深深地排斥。
我平着气道:“想知道情况怎麽样,太後会不会将我杀了”
她唇边抽动起一丝厌恶,想回我一句更刺骨的话,可一时又想不出来,干巴巴瞪着我,我低眉,谦卑地从她身边走过,进入卧房。
“她还好麽”我问房中的太医。
“回王後,徐美人动了胎气,好在孩子无事。”
“谢天谢地!”走入的太後双手合十,大松了一口气。
我呢,何尝不是,松了一口气。
“有件事需要注意。”太医说道:“徐美人怀着孩子应当忌用香料,许多香味对孕妇的体质都有轻微的刺激,长期接触这些刺激的物质会影响安胎,甚至容易引起滑胎。”
“这次的状况是香料引起的吗”我问道,以为能趁此还自己一个清白。
太医似乎拿不准:“香料是该忌用的,但是有一个平和的心境对养胎也十分重要。据闻娘娘今天的情绪过於激动了。”
“据闻……你不是太医吗”他补充在後面的那句话让我很恼火。
“微臣也是照实说的。”
“王後是想推卸责任吗”太後冰冷而迅速地一瞥,扔下这边,朝隔断後的床榻走去。
苏醒过来的徐洛景仍脸色苍白,元气大伤的样子。
鹰隼坐在榻边握着她的手。
“瞧瞧这样子,怪把人心疼的。”见到她,太後的霜色消融了,尽数化为爱怜。
“对不起,叫太後担心了。”
“再难过,也不要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太後安抚的话说得十分温柔,我徐徐走近他们。突然的,真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局外人。
徐洛景的视线从我脸上一扫而过,“你失望了吧”
虽然是虚弱的声音,分明有一股逼人之气。
沈默中,鹰隼的视线转了过来,眼底的情绪轻描淡写却有说不出的冷硬。
我本能地感到紧张。
难道他对我的看法也如太後那般不堪吗
此刻,徐洛景放在被子里的左手拿出一张纸条来,放入了鹰隼的掌心。
我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忐忑撞击着x腔。
、卷九琴弦断裂(21)
离开卧房,我随鹰隼来到殿外,黑暗铺天盖地地兜头而来,入骨的潮冷,在浓黑中翻卷着侵袭了一切。
走在前面的他步下台阶,背在身後的右手在摩挲掌心内的纸条,颇有些心烦意乱的感觉被他自己泄露了出来。我的步子下意识地胆怯,缓慢而艰难地走完最後几步,立在他身後。
“你说过不会背叛我,为什麽瞒着我这件事”他回过身来,脸上总是扬着的嘴角都耷拉了。
“接到这张字条後,我便立刻去找你了。”
“本王问的是‘必圆所愿’,你和摄政王商量了什麽”
我滚烫的面庞上写满了心虚。
“让我替你说吧,你瞒着本王,早已和摄政王议定了那晚的计划。”
他的身量过高,我没有勇气正视他的脸,这时他低下目光,严酷地锁住了我的眼睛,优雅的神色背後仿佛隐藏着chu暴的残忍。像一种隐忍的愤怒。
“不,我们没有商议什麽,我只是……而且大王将密信交给我的时候,不是已经打算放弃徐嘉了吗我也只是为了自己……想要削弱徐妃的後盾。”
“为了自己”他如同听到了一个奇怪的理由那样不置信的弯动了一下唇角,“有什麽愿是本王不能为你圆的你到底是依赖摄政王还是……”
他没有说完後面的话,但不难听出他是在怀疑我。
一直为父亲做事,暗中与父亲筹谋……他想说的是这个吧
“这件事上我是起了私心,不过我当真不知道父亲会那样做。”我坦率地说道,毫无保留,希望他能明白。“徐嘉是我的世叔,我存再大的私心断然不期望把他逼到绝路。那天你来我殿中看到父亲在我这儿,他的确是向我透露过想法要除去徐嘉,我以为近三日内他会在朝堂弹劾,想着即使不告诉你,你也会很快知道。可我不想隐瞒,当你表示你想保住徐嘉的时候,我打算马上告诉你父亲的想法,但当时……”我想起那日的情景,“吃醋心理叫我闭了口。”
“呵。”身前人一声低笑,“今夜亥时,必圆所愿……你到底还是如愿了。”
他眼底一片混沌的冰冷,尽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你走吧。”三个字冷冷地出口,他扔掉手中褶皱不堪的纸团,绕过我。“血浓於水,这话是不假的。”
风把乱发刮到脸上,我像僵死了一般,再难动弹分毫。
鹰隼的脚步在身後走远,他最後一句话耗尽了我所有的体力。那分明是说,我和他之间的信任就此破裂了。颤颤巍巍的睫毛,阻挡着我眼眶里向外涌的水气。
斜月弯弯,一地的清寒。
我蹲下身子抓住地上的纸团,将它撕得粉碎。
你还是选择相信了这纸条上的字。
鹰隼,你可知你误会了我刚才所说没有一字强辩,纸条是我那天晚上收到的,也是那时才揣测出父亲将如何行动。
我不讨厌徐嘉,对於政治,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王後,权力,扪心自问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是个女人……
我讨厌徐洛景,因为你离她越来越近,而离我越来越远了……
、卷九琴弦断裂(22)
重复,每天都在重复。
绷子刚拿到手中就没了刺绣的兴致,临帖写完第一个字後,就写乱了第二个字;点茶呢,刚摆上茶具,便没有了後面的动作……总想做点事情来排遣时间,又突觉做什麽都乏味,做什麽都不对。
我在房中慢条斯理地踱步,有几分失魂落魄。
夜的轨迹在窗外拉长,寂静中我仿佛能听到天上流云翻滚的声音。
扶着椅背,走得百无聊赖的我缓慢地坐了下来,趴在桌面上,枕着双手,休养着疲倦而局促的意识。
这是鹰隼第一次刻意地疏远我,等待,真的很痛苦……
一个月後的某日,我悉心妆扮,做了几份可口的糕点想去看看鹰隼,顺便有言归於好的意思。“大王正在和屈大人商议要事,随後要去扶风殿与众位大臣会商,王後还是请回吧。”陈忠颇感为难,将我阻隔在外。
我不失威仪,命苍耳递过食盒:“这个就有劳公公为我拿进去。”
“是。”
我临走时又问了一句:“大王最近很忙吗心情怎麽样”
他道:“说不上很忙,还和从前一样。心情嘛,似乎也没什麽不同。”
“哦……”
一切都很平常。
时光按照自己的秩序变化,g人们满足地从事自己的活计,唯有我乱了一整颗心。
在通道上碰到大哥,居然没认出他来,擦肩而过後他调转头唤了我一声:“妹妹。”
我怔愣地站住步子。
“我老远就冲着你微笑了,你怎麽像没瞧见我一样”他目不转睛地打量我,“你好像瘦了,憔悴了许多。”
“可能最近胃口不好,吃的比较少。”
他狐疑道:“我听说你和徐妃闹了点儿矛盾,上个月传她险些流产是因为你麽……看你这方向,应该是刚从仁寿殿过来吧其实男人都不喜欢小心眼的女人,徐家已经如此,妹妹何须与她斗气呢”
“这可不像你说的话,大哥极少会给对手留下余地,素来一丝薄面也不屑於施舍,怎麽今天为徐洛景说起话来了”
墨辰轻笑:“我以为妹妹在寺庙里待了许多年,真会存下些许的心慈手软,做哥哥的也很意外。”他发现我的脸色越来越冷若冰霜,遂调侃道:“好了,开个玩笑。我只是捉m着,你这麽一闹,哪个男人能受得了好歹那是他的骨r。”
“哥哥当差吧,我先回了。”我冷淡地瞥他一眼,不想再聊下去。
路旁火红的枫叶纷纷而下,焚烧着我的视野。
十四岁时我回丞相府过的第一个新年,向大哥墨辰要了一件礼物,是白天在店铺里看中的一支梅花纹琉璃发簪。晚上大哥买了回来,恰好徐世叔带着徐洛景来家中串门。
徐洛景看到大哥手中的礼物盒子,不由询问是什麽东西。大哥大方地打开给她看,她见後十分欢喜,还在发上试戴了一番。
大哥当下说要将簪子赠送给她,她不好意思收下,大哥表现得极其热情和真诚地说:“这簪子配你才好看,月牙不会生气的。”
是啊,我不生气,可是我再也找不到那麽一支让我很爱很爱的簪子了。
我在帘子後偷偷看着这一幕,心中的期待变成了失望。
、卷九琴弦断裂(23)
又是一个月过去了,琼台殿内生起了火盆。我空虚得有些疲倦的状态还是在一成不变地继续,有时索x睡到中午才起来,我痛苦地眯着眼睛,瞅着床帐顶上摇曳的日光。如果当初没有爱过鹰隼,我一定已经习惯这种简单而闲暇的时光,一定会乐意找点令我感兴趣的事情去做。
然而现在,空有时间使不出力气。
好像爱才是一切的一切,因为有他,才有一切。
“王後。”陆德安见我萎靡不振,关怀地走了过来,“奴才刚刚去扶风殿问询了一下,大王与屈大人处理完政务便会回仁寿殿用晚膳。听闻大王近日脾胃稍有不适,王後不妨做些宜胃健脾的药膳送过去”
我默默听完,先是担忧鹰隼的身子,这麽久不见不知他怎麽样了,而後坐起身来:“哪几道菜是宜胃健脾的……快去吩咐厨房准备好食材。”
见我有了j神,陆德安微笑着退下。
来到仁寿殿的时候鹰隼还没有回来,我在殿中等候,穿的是那件他说最好看的鹅黄色裙袍,还将他送我的玉梳挽在了发上。希望他一会儿见我,不至於还在讨厌我。不过在正殿中坐了良久,他仍是未归,到了掌灯时分,g人们一一退散去点灯了,我有些耐不住,四下里看看,转入了卧房。
进门第一眼便看到搁在案上的笛子,我拿入手中打量着,最近他吹得多麽为什麽我好像感觉到了他残留的温度,是错觉麽
我握着笛子坐在案前,忽然起了个诡秘的心思,抽出发簪在笛末不起眼的地方刻上了两个小字──“月牙”。
“但愿你能时时念着我。”
摆弄完笛子,我又探看有什麽别的东西可以让我留名刻姓的,不经意下扫到了我送他的橘皮锦囊,就摆在转角的柜子上,像是随手搁在那里的。如果是不经常用的东西,g人便会为他收起来。我心中一暖,他没有完全讨厌我。
我拉开储物柜的门,要是我把这个锦囊藏起来,他找不到的话会着急吗还是掉了就算了我想试一试。
我拉开柜子里的第一格抽屉,发现徐洛景送的锦囊原来已被闲置此地。我抿唇,有一丝得意。关上它,拉出第二格抽屉来,放入我的,意外看到这格抽屉里还放着一个布娃娃,不禁好奇地拿出来看。
这个……好像是……我想起来了,这是我做的,是我送给扶摇公主的小宝宝的。
兴许是哪天纪太医带炎儿来看鹰隼时落下的,我准备放回去,忽然发现布娃娃的肚子有一处脱线,致使里面填充的棉花跑出来了一点。“这样可不雅观……”我想着,不如把线拆了重新缝过。於是仔细地拆起线头来。
当线头拆完大半,棉花团里赫然露出了一角白帕,我诧异地将它抽出来,这,竟然是血书!
“……自知无王佐之才,空图谋功名,与权臣结盟而立身,险私心误国,今自食恶果,愧对当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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