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那天来带自己走的人当着余卿的面提到了蟠龙玉璧。凭余卿的聪明,不会没察觉这可能意味着什么。
那幅画是余卿收藏的,余卿大概在收藏时就预备了万一情况的出现,所以那幅画才被收藏得尤其秘密。
余卿现在一定已经带着画离开了汴梁。小伙计那么聪明,应该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也是保全性命的唯一选择。
其实更好的做法是干脆在逃走之前就毁了那幅画。那幅画虽然珍贵,毕竟小伙计的性命更珍贵。
可他知道余卿不会这么做。他永远记得余卿在腻粉楼第一次看见那幅《仕女图》时的惊喜表情。也许就是为了余卿当时的表情,他才铤而走险,做了这件有点傻的事情。
他也记得余卿第一次进他的端风阁,两眼只顾看着墙上挂的《云路盘山图》,还说出那是赝品的证据。因为那幅《云路盘山图》,他肯定了余卿的价值,从一开始就把这个小伙计安置在最靠近自己的地方,想努力培养出一个出色的帮手。
他还记得余卿第一次跟他到书房,看着他的藏画,看得目瞪口呆。余卿最喜欢他在苏州偶尔得到的一幅《竹林七贤图》,总是全神贯注地看,只盼能钻进那画里去的样子。
关于余卿的一切,在这三天里他想了许多。如果余卿离开,会去往哪里?余卿的家乡一定在江南某个最山温水软的地方,美丽而且地杰人灵。
四个多月前的除夕夜,他第一次听余卿说到想家,想回家。
他带余卿从腻粉楼出来,两个人牵着一匹马,一路走回家。街道上除了他们没有别的行人,踏风的蹄音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传出老远。天上开始落雪。
那个落雪如絮的除夕夜,寂静的长街上,余卿说的每一句话都映在他的记忆里。
“小的有三个心愿一个是攒足够的钱回家,一个是知道李小姐平安一个是看爷娶到新夫人。”
这句话余卿说得很快,几乎不敢换气。他知道余卿当时很难过、很感伤,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
“爷,如果有一天小的不告而别,爷千万别生气,不值得生气所以千万别生气。”
他不生气。他和余卿之间没有雇佣和被雇佣的契约,他从未想过用契约束缚余卿。余卿是自由的,随时可以离开。
可是,难道余卿那时候就知道这结局吗?
他们在分手的时候只是隔着人群对视了一刻,果真没有告别啊。
好在余卿至少完成了三个心愿中的两个,知道李小姐平安,攒了足够的钱回家。
而他遗憾自己那夜唯一的心愿,想送余卿回家的心愿,却没有办法完成了。
他应该早点查出余卿的身世的,那样他至少可以在事情过后去找余卿,确认余卿平安……
钱姓太监放慢脚步,一座水榭出现在眼前。
龙立潮收拾起自己的心绪。他知道前面会有另一场盘问需要应付。三天,一个像小伙计那么聪明的出逃者,可以走出很安全的距离。所以现在他没有什么可挂心的了。
由于自己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很顺从,那些人对自己没有使用足够的监禁方式。他可以忍耐过这一场,然后按来时的路线离开。
虽然是被蒙着眼睛带来这个地方的,可他记得来时的每一步,并且他自信,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他并不害怕从此要过逃亡生活,只是有些舍不得商行。龙氏商行在他手里经营了十几年,当初他用心做这个行当是为了偿还父亲留下的债务,可十几年过去,毕竟有了些感情。
也许他可以把商行交给伙计们继续开下去。
他收拾起自己的心绪,坦然走入水榭,于是看见让他熟悉的,绝对不会认错的身影。
他所有的计划和预想全都白做,心思也乱了……
平妃不习惯称自己为皇后,即使她等这个称号等了二十余年。
她习惯称自己平妃。得到这个称谓的机会,是一个叫余雁回的画奴为她赢得的,虽然她从不承认这一点。
现在她坐在水榭中一把彩绘金漆镌描的座椅上,周围是暮春的风景,有点颓唐但仍然不失美丽。画院的确是个美丽的地方。当初画奴向皇帝提起她这个女主人的存在,也是在这个画院。那时候正值春盛,她也只有十八岁……
“娘娘,龙立潮带到。”钱公公尖细的嗓音打断了她对过往的回忆。那是她太久没有触及的回忆,所以一旦触及,很容易沉溺其中拔不出来。
但是现在她必须拔出来。她睁开微闭的双目。
面前这个叫龙立潮的男子,据说是当今汴梁最出色的商人之一。现在虽然带着些拷问时得来的伤,又锁着手铐、脚镣,可是举动沉稳有气势,神色间居然也没有丝毫委靡颓唐。
本来用不着这么对他,毕竟他也算朝廷重臣的后裔。可侍卫们担心这个人的身手不是他们可以辖制的,小心一点总不会错。哼,皇家侍卫竟然如此惧怕一个顺从的商人,他们倒不嫌丢脸。
可是……就是这个眼神……面前这个叫龙立潮的男子没有看着皇后,眼里只有那个叫余卿的小伙计。他看她像看一幅画……
过往似乎又在平妃眼前重演,她睁开眼睛也没有用吗?为什么这世间总有些人在重复同样的故事,而这些故事从未属于过她。
“有趣。”平妃微笑,她的微笑也是冷的,“怎么你们宾主才三天不见,就这么生分了?互相连一句话也没有。”
龙立潮把目光从余卿身上移开。
“禀娘娘,草民不懂为什么草民的伙计也在这里。这件事情草民已经承认,是草民一人所为,没有同谋。”
他努力压抑自己因为意外而有的慌乱。他没有料到余卿会在这里。
这么说,他们抓住小伙计了?可是不太像,余卿身上没有挣扎、拒捕的痕迹,神情也很坦然。
只是,余卿一直没有抬头看他。
平妃冷哼。他在替她开脱,可惜太迟了。“余卿,你怎么说?”倒想看看他们怎么把戏演下去。
“小民的主人糊涂,其实不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双卿垂着头,语气生硬,“这位主人家,习惯庇护自己雇佣的伙计,所以才卤莽承担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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