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糟的东西——让乱七八糟为你工作。“你们当作家的说得容易,”海伦对他说,“艺术家才有能力‘运用’乱七八糟的东西;大部分人都办不到,他们就是不要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存在。像我就不要。你是哪门子精神医生!要是一个用不着他的烂摊子的可怜人来找你,他只希望甩掉烂摊子?我看你会建议他把它写出来吧?”盖普想起这段有关精神医学的对话,心头不禁一暗。他知道自己把惹火自己的东西过分简化了,他凭什么指责精神医学过分简化一切?
电话铃响时,他说:“春田路旁那家木材厂。离你很近。”
“我知道它在哪儿。”海伦说,“你就只打电话到那家吗?”
“木材就是木材。”盖普道,“你去春田路,他们会替你锯好。”
“你到底找到什么有趣的工作?”海伦问;他就知道她会一直想着这件事。
“婚姻顾问。”盖普道。他的西红柿酱汁在冒泡——厨房里一股浓郁的味道。海伦在电话那头保持客气的沉默。盖普知道这下子她觉得很难启齿,他有什么资格做这种工作。
“你是个作家。”她说。
(bsp;“我绝对合格,”盖普道,“我花了那么多年思考人际关系的困境;那么多小时推敲人与人的共通点;爱的缺失,”他侃侃而谈,“妥协的复杂性、仁慈的必要性。”
“那你写出来呀!”海伦说,“你还想怎样?”她很清楚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艺术帮不了任何人。”盖普道,“一般人没法子利用艺术:不能吃、不能穿、不能遮风挡雨——要是你生病,它也不能医治。”海伦知道,盖普在铺陈他的艺术根本无用论;他反对艺术可能有、或应该有任何社会价值的论调。他以为这两件事绝对不可混淆:艺术和帮助别人。他在努力,两件事他都摸索——毕竟他是他母亲的儿子。但他也服膺自己的理论,他认为艺术和社会责任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领域。每次有哪个混蛋试图把两者混合,就会出现烂摊子。盖普一辈子都因为相信文学是奢侈品而烦躁不安;他希望文学更平实——但它真的变得平实,他就讨厌它。
9永远的丈夫(6)
“我去拿木头去了。”海伦说。
“如果我的艺术特色还不够格,”盖普道,“我自己,你知道,也结婚了,”他顿了一下,“我还有小孩。”他又停顿,“我有各种与婚姻有关的经验——我们都有。”
“春田路是吗?”海伦道,“我很快就到家。”
“凭我的经验,做这份工作绰绰有余,”他坚持道,“我知道经济依赖是怎么回事,我也经验过婚外情。”
“你行。”海伦道。她挂了电话。
但盖普想道:说不定即使真正有经验的人提供忠告,婚姻咨询这一行的本质仍是欺骗。他把电话放好。他知道自己可以在黄页上登更好的广告——甚至不用撒谎:
婚姻哲学与家庭生活咨询——t.s.盖普
《拖延》与《戴绿帽的第二阵风》作者
何必说这两本书是小说?盖普发现它们乍看书名,都很像婚姻咨询手册。但他要在家候诊,还是设一间办公室?
盖普拿了一个青椒,放在瓦斯炉口中央。他开大火,青椒很快就烧焦了。等它完全烧黑,盖普会把它放凉,然后刮掉黑皮。里头是烤熟的青椒,非常甜,他把它切成丝,泡在油、醋和一点墨角兰(marjoram)调成的腌汁里,这就是他的色拉酱。他喜欢调这种酱汁,最主要是因为这会让厨房洋溢一股好闻的香味。
他用夹子转动青椒。青椒完全烤黑以后,他用夹子将它夹起,扔进水槽里,青椒对他嘶嘶作响。“有话就说吧!”盖普对它道,“你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他分了心。通常烹饪的时候他尽可能不想别的事——他强迫自己这么做。但他面临从事婚姻顾问的信心危机。
“你正面临写作的信心危机。”海伦走进厨房时,以比平日更神气的权威姿态对他说——肩上扛着、臂下夹着刚锯好的木板,像配套的猎枪。
瓦特说:“爹地烧焦东西了。”
“是青椒,爹地故意烧焦的。”盖普说。
“每次你写不出,就会做些蠢事,”海伦说,“不过我承认这比你上次找的消遣要高明。”
盖普预期她会有心理准备,但没料到她这么快就准备好了。海伦所谓他上次文思闭塞时的消遣,是一个保姆。
盖普把木匙深深插入西红柿酱汁里。他抖了一下,有个白痴开车转过街角,排档咆哮,轮胎嘎吱刮地,发出猫挨了打的怪声,穿透他整个人。他直觉先探望瓦特,他就在身旁——安然在厨房里。
海伦道:“丹肯呢?”她向门口走,但盖普抢先一步。
“丹肯到劳夫家去了。”他道。今天他倒不担心超速的车子撞了丹肯,但盖普有追赶超速汽车的习惯。这一带所有开快车的人几乎都遭他恐吓过。环绕盖普家的街道把小区切割成一个个方块,每个街区的路口都设有停车标志:盖普通常都可以靠两条腿追上汽车,只要驾驶遵守交通规则。
他沿街追赶着汽车的声音。有时来车开得太快,盖普必须追赶三四个停车标志才赶得上它。有次他跑了五条街,追上那辆犯规的汽车时,气都喘不过来,驾驶还以为附近发生了杀人案,盖普若非要报案,就是元凶在逃。
大部分驾驶都对盖普留下深刻印象,即使他们在背后骂他,当着他的面都很客气,还会道歉,保证绝不再在这一带开快车。他们一望即知,盖普体能很好。他们多半是很容易害羞的高中生——带女朋友开改装车兜风,或故意在女朋友家门前加速通过,在马路上留下轮胎印。盖普不是傻瓜,不会以为他们的行为模式会就此改变;他只希望他们到别处去开快车。
这次这个犯规者是个女的(盖普在后面追赶时,看见她的耳环及手腕上的镯子闪闪发光)。她正打算从停车标志前开走时,盖普用木匙轻敲她的车窗,吓了她一跳。木匙上还有滴滴的西红柿酱汁,猛然一看像是鲜血。
盖普等她摇下窗户的当儿,已经准备好开场白(“抱歉吓着你了,可是我想请你帮我个人一个忙……”),但他发现这妇人就是劳夫的母亲——声名狼藉的劳夫太太。丹肯和劳夫没跟她在一起;她一个人,而且很明显地她在哭。
电子站
9永远的丈夫(7)
阅读盖普眼中的世界最新章节 请关注书趣阁(www.sq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