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在哪儿?”
“在日本横滨。天气蛮冷的,我上岸去给你买点衣服。”
“啊,”雪儿揉揉眼睛:“是北海道便好了。”
“我们还有机会去的,记得我们初次相见的山坡吗?”程杰问。
“没留心呢,只是跟着父母走。”雪儿吻了程杰嘴唇一下。“一见到你,我什么都没留心啦。”
“那滑雪的地方叫手稻山,我们的琉璃世界是十六号房,你的生辰是十二月十九日。”程杰铭记着。
“我真想回去。我们要储多少年钱才可以回去呢?”雪儿向往那飘飘的雪花。
“快了,快了,我这年多,也储下了一点钱。”程杰哄着她:“船只泊一天,你乖乖地留在船上,别四处跑,黄昏我便回来。”
雪儿伸出双手:“再抱一抱。”
程杰抱了抱她,嗅到她耳后发际的幽香,他真的不想让她在这油漆味浓重的小船舱生活。他要给她更好的、最好的。
到了横滨,程杰流连了一会儿,给雪儿买了几件衣服,都是廉价货色,贵的他买不起。
进了家熟悉的酒吧,问酒保:“庆子起床了没有?”
突然十只尖尖的指甲按在他颈后:“庆子起来了!”
程杰回头,正是那妖冶的庆子,程杰把她抱起来:“去你的地方。”
庆子营生的地方,便在酒吧二楼。“想死我了,程先生。”
程杰送她一叠钱,庆子脱光了衣服,把钱往抽屉一塞,便和程杰缠在一起。
程杰满足了庆子,庆子也施尽浑身解数,满足程杰。
程杰伏在她身上:“为什么今天对我这么好?”
庆子玉臂一勾,深深地吻了他:“庆子挂念程先生,黑泽先生也挂念程先生。”
程杰想了想,横下了心肠:“好吧,你叫黑泽先生来。”
庆子婉转地道:“庆子也想过好生活,只要你肯,黑泽先生会给我奖赏,不然他便打我,黑泽先生没你那般温柔。”
不久,一个矮小的日本男人来了,穿着整齐的西装,灰色的大衣,架着副眼镜,五十多岁,垂着头走路,双眼不时左瞟右瞟,像个怕老婆的嫖客。
庆子给他们介绍了。
黑泽先开口,阴声细气的,递过一盒写着“三笠山”的饼食。程杰自然知道“三笠山”是什么,那是种日本豆沙饼的名字,但接过手来,似乎重了一些。
“就是这个了?”程杰问。
“对,送到火奴鲁鲁到那里收钱,若送不到,要你的命,也要庆子的命。”黑泽依然阴声细气:“做得好,以后我们还有交易。”
黑泽在程杰耳边低声说了一些话,程杰一一记住了。
“还有几盒。”黑泽给了他一大袋“三笠山”豆沙饼,大概有五六盒:“这几盒是可以吃的。”黑泽说完便走了。
程杰第一次替人带海洛因,心中烦闷,免不了又搂着庆子,在床上缠绵一番。
“程先生不快乐,庆子知道的。你烦什么?你不做,别人做,反正这世界是丑陋的。”庆子说:“我二十八岁了,还没有夫家呢,庆子也想程先生大富大贵,让庆子有好生活过。”
程杰满脑子混乱,他觉得跟庆子鬼混,对不起雪儿,但是,庆子能让他发泄,而雪儿,却是要他呵护的。
他在庆子房间直呆到黄昏:“我走了。”
“程先生,保重,庆子等你下次再来。”
“下次?”程杰问。
“做了第一次,便很难抗拒下一次,那么多的钱。”庆子说。
“我不是为了钱。”程杰说。
“那是为了什么?”庆子奇怪地问:“一直以来你都不肯做,现在肯做了,为什么?”
“你不明白的。”程杰说。
“哈哈,还有比我更坏的女人,需索无厌,令你去做?”
“不。”程杰咬了咬牙。
“程先生,好女人比坏女人更可怕呢。”庆子说:“到头来,你还是会喜欢庆子多一点。”
程杰不再说话,匆匆赶回船上去了,他挂念着雪儿,那是她这辈子头一次孤零零地留在船上,而一切,都是为了他。到了船上,打开舱房,只见小小的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雪儿瑟缩在一角,哭得眼都肿了。
“雪儿,什么事了?”程杰大吃一惊。
“想你啰,从你踏出舱房那一刻便想你,一想你便哭。杰,我也不晓得为什么,从前一年半载的见不到你,我反而没哭得那么多,坐在这儿,我又不敢出去,我好孤独。”
程杰搂着她:“别怕,别拍,我回来了,吃过饭没有?”雪儿摇摇头。
程杰把新衣服抖出来:“看,给你买的毛衣、裤子,喜欢不喜欢?”
雪儿点着头:“你买的我都喜欢。其实我宁愿你不买,留在船上陪我。”
“明天船再停大贩,之后便不停了,一直到夏威夷至少有十天在大洋上。”程杰拿出一盒“三笠山”:“来,吃点饼,这是老字号,豆沙饼很好吃的。你不是很喜欢吃甜的东西吗?”
雪儿破涕为笑,把饼分成两边:“你一半,我一半。”
程杰还有心事,明天他还要去大阪一趟,一不做二不休,反正都是铤而走险,他不想雪儿老委屈地伏在船上。此时此刻,他哪有心情吃,但想想雪儿寂寞了一天,便陪她吃了。
翌晨船再泊岸,程杰动身往大阪去,找个叫和子的伴酒女郎,他有和子的住址。
程杰敲了敲和子那小公寓的门,出来了个十八九岁穿着睡袍、圆圆脸孔的女郎,一见了程杰,又惊又喜,轻轻地说:“你不能进来。”
和子赤足走出走廊,悄悄把门掩上,指指里面:“有人哩。”
程杰当然明白那是什么的一回事:“他什么时候才走?”
和子说:“哎哟,我得伺候他吃完中饭,怎么你会来?”
程杰看见和子一身单薄的睡衣,光着的双脚:“别冷着了。快进去,下午我来找你。”
“那睡着的家伙有你那般细心便好了,下午记着来。”和子打了个哆嗦。
“进去,进去,太冷了。我先出去遛遛。下午有位小仓先生找我,你让他进来。”程杰说。
“三个人一起的我不干。”和子说:“我还以为你只想着我呢。”
程杰知道和子是十三点脾气的,便对她说:“什么三个人一起?我只要你,下午就要窝在你那儿,小仓说来谈点公事而已。”
程杰扯下了羊毛围巾,披在和子身上,程杰的体温留在围巾上,令和子很舒服:“这围巾不还给你的了。”
“只要你别冷着,什么都给你。”程杰一笑走了。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发着誓,只做这一趟,狠狠地赚个几十万,做点小生意,跟雪儿双宿双栖,正正经经地做人。
他要回报方医生,他要回报张老板,那些在他走投无路时扶他一把的人。没有钱,他什么也不能做,他恨自己,恨这个社会。
在小食店吃了碗热腾腾的汤面,抽了两包香烟,快到中午了。在雪儿面前他从不抽烟的,他也不晓得为什么。雪儿根本不知道他抽烟,雪儿不知道的事情还有许多,他不是想隐瞒什么,但是他只想献给雪儿一个洁白无瑕的世界。
下午二时多了,程杰踱步回到和子家里。一开门,赫然已有个高高瘦瘦的中年日本男人坐着,和子正在奉茶:“呀,程先生,你来得正好,你的朋友小仓先生问你几时回来。”
程杰是小心的,先不作声,他根本没见过小仓。那日本男人倒好像认识了他很久似的:“呀,程先生,好久没见,庆子好吗?”
程杰一听,宽了心,庆子是黑泽给他的暗号。
和子倒不高兴了,嘟起了圆圆脸上的小嘴,更像一颗樱桃,赌着气说:“谁是庆子?”
那个叫做小仓的高瘦男人气定神闲地说:“那是敝亲,我的嫂嫂。”
和子看那高瘦男人已是五十过外,他的嫂子岂不是更老?半信半疑地向程杰撒了半眼娇:“小仓先生问候庆子老太太呀。”
“嗯,庆子夫人很好。”程杰随口应着。
小仓拿出一册厚厚的精装本书似的东西:“这是敝公司的呈议书,劳烦你转交贵公司。嗯……”
小仓看了和子一眼,程杰会意,对和子说:“到厨房去替我弄点面,我和小仓先生有点公事要说。”和子服从地去了。
小仓揭开了硬硬的书皮,开头那十几页和末尾那十几页都是字,中间却只是外边像一页页的书,里面原来是个盒子,装满了白色的粉末。
“看过了?送不到三藩市要你的命。”小仓用强力胶把书糊好。
“钱呢?”程杰问。
“我不像黑泽那么小器,要货到才收钱,我先给你钱,要是失手坐牢,至少你有钱留给家人,”小仓说,“要是你在牢里招供,牢里也有人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须记得,做这一行是没得回头的,回头了便是死亡。”
程杰犹豫了一会儿。
小仓冷冷地说:“没有犹豫的余地了,你已经看过,带不带货也一样,别想报警,你离不开大阪半步。你以为我付钱付得那么轻易?”
“你信得过我能够带货过关?”程杰问。
“我们知道你的底细,你会得做的,何况,当一个人是在赌命之时,每每会突然聪明起来。”小仓站起身:“再见,祝你好运。”
小仓的一番话令程杰忐忑不安,他到底踏进什么陷阱之中了?烦恼间,他大喊了声:“和子出来!”
“来了,来了!”和子捧着面和热酒出来。
程杰搂着她滚在榻榻米上,扯开她的衣服,露出她两只圆圆的奶子。
和子吃吃地笑着:“原来不是想吃面,要吃我。”
程杰躺在地上,仰望,刚好见到窗户外,初雪纷纷而下,“怪不得那么冷,下雪了。”和子抖着。程杰凝视着窗外的雪花,良久,良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和子也仰望着窗外雪花,长长地叹了口气,叹得比程杰还要长。
“你叹什么气?”程杰问她。
和子用她圆圆胖胖的手指,叉了叉烫得蓬松短曲的短发:
“学你啰,你叹气我又叹气,看谁叹得长……唉!”
程杰让她逗得笑了,拥抱她亲了亲:
“和子,你没有心事的吗?”
和子瞪瞪她那圆圆的眼睛:
“来找我的男人都有心事,有心事,便要付钱给我寻开心。我的心事,谁付钱?我负担不起心事。”
和子脱去了衣服,拉了张大棉被,跟程杰面对面躺着。程杰只看着她,动也不动。和子的年纪,比雪儿不过大一年,她还这么年轻,又这么乐观。
“和子,你喜欢干这一行?”程杰问,因为和子的背景跟他差不多,都是没人要的孩子。
“没什么不好啊,奉奉茶,陪陪酒,说说笑话,反正我喜欢说话,也喜欢跟男人上床。性是快乐的。”
“连陪那些老头子也是快乐的?”程杰奇怪地问。
和子想了想:“是,钱是快乐的。”
“你不想嫁?”程杰问。
“想啊,你也不错。不过,你一定要有钱。”和子说:“我因为穷而做这行,没理由不因为钱而嫁。”
“和子,你会痴痴地等候你深爱的男人吗?”程杰问。
和子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当然不会,叫人等的男人都不是好人。他们来,他们去,要等人,我便不做这一行。”
“你会等我吗?”刹那间和子在程杰眼前变了雪儿。
“我很喜欢你,但我不会等你。等待男人的女人都是可怜的。”和子说:“有人等你吗?”
程杰微笑。
“有人等便快快地对她好,赚好多好多的钱。贫穷我尝过,还是钱最好,反正男人我见得多了,钱倒没见得够。”
“和子,要是我将来有很多的钱,一定分些给你。”程杰说。
和子黯然:“那即是说不会娶我了?算了,我注定要做人家的情妇的了。”
“和子,你常常令我欢笑,你开心吗?”
和子点了点头,一合眼,几滴大大的泪珠掉下来:“我喜欢令你欢笑。有谁会为我在寒风中披上一条领巾?”
“和子……”程杰伸手去揩她的泪珠,和子又咭咭的大笑起来,解开程杰的衣钮:“来,别费时间,我都说我喜欢性的了,特别喜欢你。难道你只窝在我这儿睡觉吗?干睡觉双倍收费。”
和子在被窝里和程杰缠做一团,程杰懒懒的,只由她做工夫。
“噢,快乐啊爸爸!”和子腰背肌肉抽搐,往后便瘫在榻榻米上。
“你说什么?”程杰奇怪地问。
和子星眸荡漾:“对老头子们说惯了,打赏便多了。你给我什么打赏?再来一次?”
程杰禁不住满床春色,把她抱着再进入她体内,和子叫得震天价响,程杰这一次没有懒惰。
和子常常都令他快乐的,程杰对她也不无怜借,此刻,更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他跟这些女人的关系,雪儿是不会明白的。
睡了一阵,和子爬了起来,欣赏着程杰俊美的脸,跪在他身旁,凝视了仍在睡觉的程杰一阵,掩着脸轻轻垂泪。程杰眼皮一动,像要醒了,和子连忙拭干了泪,跑到厨房里去。
“雪儿!雪儿!”程杰在朦胧中唤着。
和子泪又下了,再度拭干,从厨房里喊出来:“我在做面呢,刚才的你都没吃,让我弄点热的。”
不久,和子端了汤出来,“吃吧,也许这是和子最后伺候你的一次了。”
“为什么这么说?”
和子吸了口气:“刚才我想好了,有个老头子要我做他的人。他有很多钱。你,当你赚到很多的钱时,再来找和子吧。来,快把我做的面吃了,暖暖肚子。”
“既是最后一碗,我们便一同吃吧。”程杰说。
和子感激地说:“谢谢。”
和子喂程杰一口,自己吃一口。
吃了两口,程杰拿过筷子:“让我来。”
他喂和子一口,自己吃一口。
和子含泪吃完了面,鞠个躬,替他逐件穿上衣服。
“程先生保重。”和子又鞠了躬。
程杰夹住了小仓给他那本书,在细雪中走着。走了一阵,回首看看和子的小公寓,不胜唏嘘,他但愿照顾所有对他好的女子。
对雪儿,他有点内疚,她又寂寞地在船上过了一天了。
沿途他买了点小礼物,带给雪儿。
回到船上,雪儿居然不在房间,他藏好了那本夹有海洛因的空心书,拿着那些小玩意儿四处找雪儿。
终于在向海的那边甲板上,看见个纤丽的身影,头上包着羊毛围巾,雪花已洒得浑身都是,在飘飘雪花里倚着船舷看海。
“雪儿!”程杰从背后伸手搂着她。
雪儿转过身来,欢呼了一声。
“杰,你回来了!”
“雪儿,你在这儿站了多久了?不冷么?”
“不冷,你不在,我便当雪花是你。雪花陪着我,就当你陪着我。雪花掉进海中,那样便不见了。怎么雪花总是一落下来便不再存在的呢?”
“替你买了点小礼物,让你玩玩。”程杰有点赎罪的感觉。
他心乱如麻,本来他可以早点回来。但他需要和子,解他的烦忧,雪儿是他的家,烦忧他不想带回来。
“咦,杰,你的羊毛领巾哪儿去了?”雪儿早上亲手替他围上的。
“噢,在面店里吃东西时太热,脱掉了便忘记拿走。”
“杰,你去了大阪一整天干什么?”雪儿问。
“嗯,去看看朋友,去还债,以前借了人家一点钱。”程杰撒了个谎。
“还债也不用去一整天,等得我快变成冰棒了。”雪儿笑着骂。
“怎么不变成望夫石?”程杰拍掉她的一身雪,脱下大衣披在她身上。
雪儿披着程杰的大衣,心念一动。
“你的围巾不是失掉了,是披在别个女人身上了。”雪儿嘟着嘴。
“好心没好报,给你披大衣还疑神疑鬼。”
“不是疑神疑鬼,是直觉,我吃醋。”
“真的是丢掉了,你不信算了,罚我没有大衣穿地站在这儿,冷僵了,变成雪人好了。”程杰嬉皮笑脸,这是他转不过弯来的时候常用的一招,料不到用在雪儿身上,虽然笑,但心里不大高兴。
雪儿嗔道。
“哼,你以为我会心疼你冷死吗?每次上岸都一整天,在船上也不见你这么忙,你就站在这儿冷死算了。”
雪儿转身走进舱房,程杰手中拿着一堆小玩意和礼物,愕在当地。这是他认识雪儿以来,她第一次发脾气。
他想起庆子说的话:“好女人比坏女人更可怕。”
他是这么的爱惜雪儿,但又那么的怕她,这辈子,他几时怕过女人了?
他答应替毒贩带海洛因,也不过是为了她,但又不能告诉她,心里觉得很委屈,气起来,干脆不回房间,找同事打十三张去。
他心不在焉,输了又输,其中一个同事问:“阿杰,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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