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含章走后的当天下午,关山复夫妇就接到政委从部队总机打到建溪县人武部的电话。交代武装部长用地方农村话线快给花溪村的关团长送上八个字“瓜熟蒂落,等抱孙孙”,喜得两口子嘴都合不拢。
严德馨连忙把这一喜讯告诉给了美芝子。两个女人笑的是你拉扯着我,我推搡着你,你抱着我哭,我搂着你笑,都忘了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母亲父亲和人们。可是从她们的狂喜之态中,人们已经看出,佳偶天成矣。
三日后,花溪村热闹非凡。村大队部披红挂彩,红绸红灯红彩红囍,到处是红的世界,到处是喜气洋洋的景象。
大队部,这座祝家祠堂古宅似乎又焕发出生命的精彩。自打四十多年前的苏维埃革命时,这里曾举办过一场既隆重又简朴的红军战士的婚礼,那时革命老妈妈就是其中的一对新人。从此,这座古宅除了作为公家办公,就再没有领略过这种幸福愉悦的风光。哪怕是祝家跟着白匪打进来,红军被迫北上长征和转入深山打游击,还是直到解放前,祝家就没有在这座威严耸峻的古宅里缔结过什么金玉良缘。
三十年后的今天,这里又要举行一场红红火火的跨国婚礼。它既是红色的又是充满理想的;既是古典的又是浪漫的;既是娶的又是嫁的双喜临门的盛典。
漆得褚红的圆圆的大酒桌,从古宅的大门前的空坪一直摆到前厅、中厅。
中厅上,一大大的囍字正正中中地贴在中堂壁上。两边柱梁上,请县上有名的书法家,用雄浑遒劲的颜体写着喜联。
上联曰:五百年兴千年好合指腹为婚约今日下联曰:三十载情百年懿德中日和偕俦今朝横批曰:樱花飞渡
厅堂里的柱梁上都挂满了晋安市、剑津地区以及建溪县的民主人士大小书画家们送来的墨宝。有楹联、有书法、国画佳作,都一一裱好悬挂在厅堂板璧上,与大大的喜气相映成辉。
河野卬唐细细地观摩品赏,不时地发出啧啧的赞叹声,着实让这位异国友人领略了中华文化的风采和底蕴。
自从党中央粉碎了“四人帮”以后,花溪村真是好事连连。今天,能在一个小小的中国江南农村里举办跨国婚礼,那可是开天辟地第一回啊!人人那是喜笑颜开举额相庆,家家那是高高地挂上喜字灯笼,户户那是张贴着由祝精光和小学校长等读过私塾喝过墨水的老辈人写的喜字对联。人人都把它当作是自家娶媳妇,自家嫁闺女。
族长老翁更是笑逐颜开,抖动着花白长须,柱着权杖,穿着暗红的丝绸大褂,指使着族里的小辈们,忙着清整祝家祠堂神龛上的神器和门前的对联。并要把一对珍藏多年的红喜大蜡烛亲自点燃,让满屋都闪耀着红彤彤的喜庆。
八仙桌上按照“乾、坤、震、巽、坎、离、艮、兑”的顺序摆着八大盘珍果。中间摆着一个用檀香木雕镂的阴阳太极符。
八盘珍果有来自本省晋安市特产的福桔,个个橘红,般般大小;有来自山西榆林产的小红枣儿,个个粒圆红实;有来自花溪村自个沙丘地里收成的秋花生和红豆,粒粒饱满丰硕;有来自山东莱阳产的大红国光苹果,个个滚圆红润;有来自江西特产的红板糖,块块方方整整;有来自福建仙游产的桂圆干,个个浑圆有致;有来自福建建宁产的喜莲,粒粒晶莹润白。
除了八珍,还有来自花溪村自家熬制的饴糖,剪成一小段一小段的,上面裹着一层薄薄的糯米粉,着实让人垂涎欲滴。
接着,老翁燃上香烛,点上香枝,郑重其事地领着族里的老人,在神龛前顶礼膜拜,口里大声颂道:“花溪村的祖上神灵啊!花溪村有福,承蒙上天垂顾,今天能得以荣享操办中国和日本国的一对新人婚礼之喜气。
新郎关含章虽来自省城,却与我花溪村有再造之功,我等早已视为赤子。新娘可贞子虽来自日本,却血脉源于中国,且是一个温良娴淑之美德女子。
他们指腹为婚,两小无猜,恩情绵绵,实乃天地之作合。请上天和神灵允许我等花溪村的遗老遗少们,为他们的婚事作证。请上天和神灵为他们祝福吧!”
然后,老族长从晚辈手里接过一盘用大红丝绸包裹着的红包,转交给河野卬唐夫人说,这是我等花溪村最古老的婚装礼服,请为新娘子可贞姑娘穿戴佩挂吧。
如此隆重的场面,让河野卬唐一家人看得火热的心随着红焰腾腾而起,激动的嘴上直说,啊!太了不起了!太喜庆了!,中国人的喜事为什么要红彤彤啊!原来就是为了一个红红火火啊!
凡是人谁不想把日子过的红红火火,甜甜蜜蜜啊!他问老族长,这八盘珍果定有说法,请能为我们献上最美的溢辞吧。
老族长慈祥地说,这八盘的珍果,乃是……。老人气紧,刚才祝祷时已是憋足了气力,这时精力耗尽,气喘说不上来话。
祝精光见状,赶忙对河野先生说,老族长犯有老年哮喘,不能多说。还是由我代劳吧。他对河野卬唐说:
“我花溪村子民世代敬奉朱熹的理学道统,崇尚《易经》之经纬之学。中间摆放的阴阳太极符,乃寓意天地氤氲之造化。《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
八珍之果,其意取之八方之灵。寓意生生息息,延绵不绝,寄托平平安安,恩爱永续。
福桔,产自本省的省会之地。柑橘,江南特有。花溪村唯钟爱福桔,它比江浙蜜橘,个儿粒大丰满,甜酸可口,且个个光洁橙红,象征着幸福圆满。有道是“闽江橘子红,吉祥最如意。”
苹果,来自东北方,寓意平平安安;
花生,来自中土,八方皆有,寓意早生贵子啊。古谚曰:“花生花生,落花就生。硕果累累,多子多福”
红豆,西北之物,移植此地生长茁壮,寓意承蒙天恩,幸福爱情坚贞不渝。有诗为证:“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莲子,繁茂于东南,性温和润,象征恩爱男女温文雅典,纯洁善良。可谓是:“莲子有心,佳偶天成。”
桂圆,乃是南方果品中之上珍,浑圆甜怡,滋补人生。此寓意乃“团团圆圆,幸福美满”啊。
红枣,产于西北,根深叶茂,丰产繁盛,性温甜可,寓意家族子孙扎根大地,繁衍绵绵。
板糖、饴糖,家乡之物也。板糖,用小甘蔗大火熬制。饴糖,用麦芽提炼所成。板糖乃巧妇们做菜做糕点式样的必备甜料。饴糖,乃我等农家人育养子孙的日常点心,孩子们的糖分营养。这些,也是我们农家人逢年过节,生日喜庆必备的糖果珍品也。”
河野卬唐和夫人听得如痴如醉,不时地发出“啊!”的惊叹声。
老支书笑着问祝精光,你小子过去从没有见你肚子里有这么多的学问,年青时见到的你是少言寡语,中年了,见到的你是疯疯癫癫。
祝精光笑着回答说:“谢谢老天能给我这后半生的好时光啊。少年无言,只因为家父严厉,只有拼命地背书识字,免得受罚;年青无言,只因懂了些许道理,越觉得读书太少,所以还是只学只问而不敢张扬;中年可以壮言,犹如人生的金秋,该是收获的季节。可以畅怀,可以癫狂。古言:少不言,虚纳百川,壮不言,难诉平生之快,难吐块垒之忧也!”
祝支书看着这位族侄能如此的意气风发,大受感染。拍了拍他的后背关怀地说,去忙你的吧,被累坏了身子。
周围十里八乡的邻村乡亲们,得知花溪村举办如此盛大的跨国婚礼,早已沸腾了起来。他们也得享花溪村建水电站送来光明的好处,久闻关含章他们这些知青在花溪村所作出的动人事迹,又听说了关含章的岳母大人,还有为中日两国人民的友好事业作出贡献的老太翁也一起来了,更是一传十传,十传百地宣传这山乡开天辟地的大新闻,大好事儿。
邻村大队的头头们应乡亲们的提议,早就备好自己村里的土特产。如香菇、红菇、竹荪,上好的米酒、糯米,上好的地瓜粉丝。有的村杀了肥猪、宰了肥羊。贴上鲜红鲜红的大喜红纸,派上代表用拖拉机运,用箩筐挑,纷纷前来祝贺。甚至有的乡亲们竟扶老携幼地远道前来贺喜观看。乐的祝支书和大队干部们忙着接待迎送,分糖分烟,不亦乐乎。
老河野夫妇看到中国农村的乡民们如此的热情好客,如此的淳朴敦实,如此的其乐融融,如此的百里呼应,真是感慨万千感动万分。兴奋地忙不迭地一个劲儿地鞠躬,再鞠躬。逗得围观看热闹的年轻姑娘们孩子们直开怀大笑。说:日本人真有礼貌。这样鞠躬,非得把老头子的腰都鞠弯了不可哟。
见得此间乐陶陶的农家红红火火的场景,林一宽诗兴大发,要来笔墨纸砚,对河野卬唐说:“今日老先生家门喜鹊高啼,喜事连连,迎娶共一堂。又重现了太平盛世的古朴喜乐景象。这不仅是您的幸福,也是我等华夏百姓的千古佳话。老生不才,冒昧以《水调歌头》为韵,献上一首贺词,作为我夫妇两人的贺礼,以表衷情。”
河野卬唐高兴极了,不住地说道:“能得到先生您的墨宝,老夫可是千金难求啊!哈哈哈!”
只见林老先生沉吟了一会儿,毛笔饱蘸浓墨,遒劲的行草跃然纸上。
词前小序曰:乙未年初夏,喜庆扶桑国河野卬唐老先生得外孙佳婿。婚礼在中国的晋安省花溪村举办。老生夫妇幸为宾客,沐浴在兰玉满庭芳之祝家大祠堂里,深深感染喜气福气于一身,即席填词颂贺。
花溪风光好,村街喜灯展张。
相邀桃花故里,今日贺新郎。
早有指腹为约,几难难消恩长,久矣终成双。
万事从今足,愿学燕归梁。
索酒喝,迎仙客,醉红妆。
诉衷情处,恩爱呢喃义难忘。
无尽今来古往,多少喜悲酬唱!
但愿千秋岁里,爱爱相为伴。
祝精光见林老先生落笔,情不自禁地高声吟诵。喝彩声、鼓掌声融汇一片。河野卬唐一把就把林一宽拥抱在怀,高声赞道:“先生高才!先生高才啊!中国了不起,不愧是礼仪之邦!诗词之邦啊!”
上午九点,婚礼正式开始。随着司仪祝精光高吭的导唱声,早有村里的六位猎户在祠堂门口排成两列,披着红彩,高举火铳朝天鸣放。顿时,全村的鞭炮声、锣鼓声大作。欢笑声、鞭炮声、锣鼓声汇集在一起,震撼了山峦翠谷,向远方的上空悠扬传响。
姑娘们簇拥着新娘送进花轿。小伙子们把新郎扶上“骏马”,跨上马鞍。
按古礼,新娘必须坐轿,新郎必须骑马迎娶新人。可是南方无马,何来马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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