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田玉川正在前厅坐堂看病，忽然，一个穿着日本军服的中国人走了进来，傲慢地问道："哪位是田玉川？"

田玉川心里一惊，忙站起身来，紧张地说：“你找我……什么事儿？”

来人微微一笑，说道：“您就是田大夫？”

“正是。”

来人把一个大红请柬双手递给了田玉川，低头行了个礼，十分客气地说：“多田队长请您今天晚上去赴宴。”

“多田……请我……喝酒？”田玉川更慌了，他已感觉到了大堂里的病人们都用异样的目光在打量着他，他感到了莫大的压力。

来人又笑了笑，说道：“是呀，听说您和我们多田队长是老朋友了嘛！”

田玉川脸上一阵尴尬，结结巴巴地说："啊，认识而已……"

来人冲田玉川拱了下手，转身告辞了。大堂里的人纷纷围住了田大夫，关切地说：“田大夫，您可不能去；鬼子没安好心，此去凶多吉少哇！”

“田大夫，鬼子摆的准是‘鸿门宴‘，您甭搭理他！”

田玉川苦笑了一声，叹了口气说：“诸位，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在人家的刺刀底下，咱还能说‘愿意’或者‘不愿意’吗？”

众人沉默了，田大夫又接着给人们号脉开方子，但心里却乱极了。他实在猜不透，多田会对他怎么样。

下午，田玉川打发了病人，又安顿了一番，这才硬着头皮，走出自家的药铺，直奔了日本宪兵队。

昔日繁华的大街上，如今冷冷清清的。进了腊月门儿了，但却一点儿“年味儿”也没有。临街的店铺大都早早关了门，只有妓院依然门庭若市，灯火通明，妓女和嫖客们的调笑声乱糟糟的，田玉川忙皱起眉头，快步走了过去。

日本宪兵队门口儿，大号电灯泡儿把门前照得雪亮，门口站岗的日本兵背着的大枪上的刺刀，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寒光。田玉川不由得放慢了脚步，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仗着胆子，拿出手上的请柬，往门口儿走去。他没想到，还没走到门口儿，老多田却迎了出来，上前拉住他的手，哈哈一笑，说道：“老朋友，别来无恙啊？”

田玉川冷笑了一声，随口答道：“亡国之人，忍辱偷生而已。”

多田上前拉住他的手，大步走进了宪兵队。二人进门时，两个站岗的日本兵“叭”地来了个立正，嘴里不知喊了句什么。田玉川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硬着头皮，跟着多田，进了大门。

酒菜早已预备好了，田玉川跟着多田上了二楼，进了多田的办公室，二人便入了座。多田为田玉川斟上酒，笑着说：“老朋友，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来，咱两个人痛痛快快地连干三杯如何？”

田玉川冷笑了一声，用手一挡多田的酒杯，说道：“多田先生，您刚才说的那句‘俗话‘可还有个下句呀！”

“噢？讲来听听。”

“下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呀！”

多田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用狼一般的目光狠狠打量了田玉川一阵子，咬牙切齿地说：“田先生，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呀！”

“多田，你们占我国土，杀我同胞，你我仇深似海，田某岂能与你称朋道友？”话一出口，田玉川便闭上了眼睛。他何必要装熊呢？士可杀而不可辱，在多田面前，无论如何不能失了身份，让这老鬼子小瞧了中国人。

出人意料的是，老多田挨了这一通“抢白”，不但没恼，反而笑了。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这也难怪，将心比心，我若是站在田先生的立场上，也会这样的。”他站起身来，倒背着双手，在屋里踱了几步，又接着说：“战争嘛，自然是残酷的呀！不过，田先生，我军的军事行动，比之当年清兵入关后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如何？比之当年八国联军进北京后又怎么样？我军攻下天津、北平后，并没有屠城吧？贵军的高级将领的亲属，我们也并没有难为他们；战场上阵亡的贵军将士，我们还帮着进行了安葬……”

“这么说，还应当谢谢你们不成？”

老多田狡猾地一笑，又说道：“田大夫，其实中日两国同文同种，我们本是一家人哪！日本大和民族，其实就是当年秦始皇派徐福带到海外去的那三百童男童女繁衍的后代。我们此次来中国，不过是认祖归宗，回乡看看罢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一派胡言！”田玉川拍案而起，怒不可遏地说：“这简直就是强盗的逻辑。这好比强盗到良民家抢劫，却说是回自己家来取东西。”

多田脸上一阵尴尬，支吾了一阵子，竟然笑了：“田先生，今天咱们是老朋友聚会，扯那些干什么？至于中日两国间的关系，让我们的天皇和你们的蒋委员长去探讨处理吧。你我都是平民百姓，操那份儿心干什嘛？用你们中国的一句俗话说，咱们‘莫谈国事’你看好吗？”

田玉川冷笑了一声，一摆手，大声说：“多田，你现在可是握有生杀大权的宪兵队长，哪里是什么平民百姓啊？你可别跟我攀扯，田某承受不起呀！”

多田并不在乎田玉川的“抢白”，他依然厚着脸皮说：“田先生，你我之间总不是初次见面吧？交情总还是有的吧？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的老岳父高起祥，盗走了我心爱的一幅古画，那画儿的画轴儿内还藏着我当时搜集到的重要军事情报。若不是看你田先生的面子，我早就派人将他抓来，碎尸万段啦！”多田双手狠狠地一攥，又狠狠地晃了两下。田玉川不由得心头一颤，低下了头。不管怎么说，老爷子偷人家东西是实情啊！这可是到什么时候也说不起话的丑闻哪！

见田玉川脸上出现了慌张的神色，多田心中不免得意起来。从田玉川进门到现在，他这才头一次占了上风啊！老多田得意地笑了笑，继续给田玉川施加着压力：“田先生，中国人最痛恨、最瞧不起的，莫过于‘男盗女娼’。你田玉川在永定镇、在北平，甚至在北中国；都算数得着的好汉，是‘这个’！”老多田冲田玉川伸出了双手的大拇指，田玉川更无地自容了，连连摆手，红着脸说：“不敢当。”但老多田突然又板起面孔，冷冷地说：“可你的老岳父却做贼。这种事若是传扬出去，对你田大夫的脸面可是大大的不利呀！最可气的是，你的老岳父，老贼高起祥；还用了‘调包计‘将那幅真画儿调了包，弄了一幅假画儿来骗我。中国人讲究士可杀而不可辱。他如此戏弄我，我岂能饶过他！”老多田狠狠拍了下桌子，把田玉川吓了一跳。田玉川无意中看了老多田一眼，慌忙又低下了头。

老多田长长地出了口气，小声说：“看在你田玉川的面子上，我并没有去难为他。你我同为医生，医者父母心嘛！又何况，你们中国人讲究‘不看僧面看佛面，得饶人处且饶人’嘛！我做出了这么大的让步，而你，却不把我当朋友看。田先生，这……太不仗义了吧？”

田玉川一下子没了词儿，忙向多田一抱拳，连声说：“惭愧、惭愧，田某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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