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田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重新坐下来,举起酒杯说:“田先生,我们来干一杯如何?”
田玉川还能说什么?只得端起酒杯,和多田碰了下杯,然后一闭眼,像吞药似地把那杯酒吞了下去。
多田饶有兴致地又给田玉川斟满了酒,随后又叫来两个日本女人,在席前边唱边舞。他凑到田玉川跟前,满脸堆笑地说:“田先生,你们中国人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这美酒佳肴,又有美人助兴,你我何不来它个一醉方休?来,干一杯!”说着话,老多田又何田玉川碰了杯,然后一口干了下去。
田玉川实在猜不透老鬼子的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明白,多田今天叫他来,决不是请他来喝酒叙旧的。老岳父偷了他的画儿和情报,多田决不会善罢甘休。今天,这个老日本肯定要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如今,对方是日本占领军的头目,自己不过是人家管治下的一介草民。双方地位如此悬殊,而老多田却要绕这么大个弯子,迟迟不亮“底牌”,怎么能不让他心里发毛呢?田玉川如坐针毡,心里乱极了。
老多田虽然在喝酒、调笑,但却一直仔细打量着田玉川的脸色,透过田玉川的眼神,揣摩着对手的心思。他今天想要从田玉川这儿得到的,自然要比他丢失的古画儿和早已过了时的情报要宝贵得多。因此,他必须把对手彻底降服,才能顺利得到他想要的东西。然而,田玉川的眼神中虽流露出一丝忧郁,但仍然很镇定。这倒让多田心里没了底。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继续给对手施加压力,他手中的“王牌”已经亮出来了,他实在没有别的招儿了。于是,老多田便东拉西扯地跟田玉川拉开了家常。他拍了拍田玉川的肩膀,笑着问道:“田先生,你家里多了个老太太,好像还略带口音,她是你家的什么人哪?”他其实根本不了解“马母”和田家的关系,所以,多田这话纯粹是毫无目的的“扯闲篇”。谁知,这句话给田玉川带来的震动,简直就是“五雷轰顶”一般。马金山如今是八路军的团长,马老太太就是“抗属”哇!老鬼子要了解了这个秘密,肯定不会轻易放过马老太太。万一马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让他怎么跟马金山交代?他田玉川历来把朋友看得如同性命一样,宁可自己去死,也不能让马老太太有什么闪失啊!一阵紧张的心跳之后,田玉川随口答道:“啊……,那老太太嘛,是……是我……我为我老岳父找的后老伴儿……”。
急中生智,被逼到墙角上的田玉川,只好编了这么个瞎话。从不会说谎的田玉川,话一出口,可就不敢再看多田的眼睛了,他忙低下头,用筷子夹开了桌上的菜。他真怕老多田再继续盘问,三问两问,准得问个“底儿掉”啊!
谁知,老多田竟信以为真了。高老爷子才50多岁,身体那么棒,再找个老伴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在中国混了20多年的老多田,当然明白这种“人之常情”喽!他长长地"噢--"了一声,又问开了田家的其他人……
尽管多田没有再追问,但田玉川却慌了神儿。为了掩饰心里的慌乱,他竟破例地主动向多田举起了酒杯:“多田先生,咱们干杯!”
“噢?”老多田诡秘地一笑,说道:“如今咱们之间该不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了吧?哈……”
田玉川头上冒了汗,赶忙陪着笑脸说:“哪里、哪里,嘿……”
此刻,多田发现田玉川的眼神儿变得柔和多了,甚至是在有意讨好他。老鬼子心中暗喜,认为“火候”到了,他决定跟田玉川“摊牌”。老多田收起笑容,扳起脸说道:“田先生,我对得起你吧?”
“当然……”
“用你们中国话说,我‘够朋友、讲义气‘吧?”
“那是、那是……”
“好,来而不往非礼也。田先生,现在就请你把你们家祖传的‘正骨膏’的秘方交出来吧?”
“什么?!”田玉川惊叫了起来,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马金山早就提醒过他,要他提防老多田,这个老鬼子肯定是在算计他的祖传秘方。对于田玉川来说,秘方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是他田家立足“杏林”、立足社会的根本哪!当年同仁堂出大价钱买,宫里的御医、太监也三番五次要“挖”他家的秘方,都是祖上人千方百计地委屈求全,才保住了田家赖以生存的秘方。后来,奉军、晋军、西北军、东北军都有人算计过他,然而,他总算是把这秘方保护下来。怎么,难道今天却要将田家的命根子,拱手让给日本人?不,说什么也不行。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豁出性命来,也不能把秘方交出来。田玉川猛地灌下了一杯酒,用手一抹下巴,冷笑了一声说:“多田先生,你也号称是‘中国通’,难道没听过那句俗话吗?叫做‘君子不夺他人之美’。”
老多田露出了狰狞的面容,恶恨恨地说:“我还听说过‘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
田玉川冷笑了一声,大声说:“中国人还讲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姓田的,是你欠了我一大堆人情……”
“呸!无耻之极。多田我问你,你说我老岳父偷了你的画儿,请问,你的画儿又是哪儿来的?既然那幅画儿价值连城,你怎么会买得起呢?”
“那是我在房山乡下收购的,愿买愿卖,两厢情愿……”
“那是我国的艺术品,我老岳父将画儿偷走,正所谓‘完璧归赵’。至于偷了你的情报,嘿嘿,那才是活该哩!说起来,我老岳父不但没罪,而且是有功哩!你口口声声说你们日本人是当年秦始皇时徐福带到海外的那三百童男童女的后代,此次侵华是什么‘回老家看看’。可你们却掠我国宝,盗我财富,杀我同胞。老多田,你们是一群狼啊!中国人常说,别人的肉贴不到自己身上。你以为靠掠夺就能让你们大和民族兴旺起来吗?”
“八格――”老多田恼羞成怒,用日本话大骂了一声,然后转身抄起架在桌上的日本军刀,“刷”地一下抽出来,高高地举在空中……
此时,田玉川反倒一点儿也不害怕了。他凑上前去,伸出脖子,用手指着脖子大骂道:“来,小子有种往这儿砍,不砍你不是人做的!”
老多田又怪叫了一声,然而,那刀却依然在半空中停住了。老鬼子多田毕竟不是那种头脑简单的人,他知道,一刀杀了田玉川,那神奇的正骨膏的秘方可就永远也得不到了。他早在关外行医时,就听人说起过北平永定镇田家的“正骨膏”是何等的神奇。起先,他对此根本不屑一顾。他从小就认为中国人是“劣等民族”,中日间的几次战争,中国人败得一塌糊涂。像这么落后的民族,怎么可能发明什么神奇的膏药呢?但后来,他接触了几位亲身接受过田大夫治疗的武林人士,看到了人们几乎把田大夫当成了上帝,这才彻底服了。然而几乎是与此同时,他便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神奇的秘方搞到手。中国的国土可以让大日本皇军纵横驰骋,中国的女人可以让大日本皇军随便奸淫,还有什么中国的好东西可以不属于大日本皇军的呢?
然而,自从他与田玉川头一次见面之后,竟对这位中国中医大夫产生了敬意。他从永定镇老百姓口中了解到:田玉川是不会轻易向什么人屈服的。他若是想搞到“秘方”,绝不能用武力。也正基于此,他一来永定镇,就千方百计地和田玉川去交朋友,甚至宽容了高起祥。他原以为,用这种怀柔政策,肯定能逼田玉川就范。他万万没想到,田玉川竟然“软硬不吃”,这下子,他可真得下不了台了……
以他时下的权力、地位,杀掉一个中国民间大夫,简直易如反掌。然而,他深知田大夫在永定镇老百姓心目中的威望,如果他杀掉田玉川,势必会激怒永定镇人,从而给自己招来没完没了的麻烦。自长城抗战、卢沟桥抗战以来,他觉得自己以往对中国人的看法是根本错误的。以他对中国的了解,中国存在着一个“百姓怕官、官怕洋人、洋人怕百姓”的怪圈儿。征服中国的官吏易如反掌,中国人人一旦当了官,便会惜命、爱财,保妻子、保儿女、保自己的官位。为了这些,他们是不惜卖国的。而中国的百姓则不然,他们原本就一无所有,只要有人振臂一呼,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去跟“洋人”拼命的。他是大日本皇军在永定镇的最高长官,永定镇地处京畿重地,京汉铁路穿镇而过,数千工人的铁路工厂,多如牛毛的买卖店铺,所有这一切,可都是大日本皇军完成圣战必不可少的呀!他怎么会为了赌一口气,在小镇上激起民变,从而给自己惹出麻烦呢?他率领的日本宪兵队,加上铁路上、工厂里的日本军人,统共不足百人。小镇真要发生暴动,这百十名"天皇勇士"根本弹压不住。如果因为他的处置不当,激起了民变,从而影响了大日本皇军的圣战,他怕是只有剖腹自杀了。
又何况,真的一刀杀了田玉川,他就永远也得不到那神奇的秘方了。他了解中国人,对于秘方,中国人历来是“传男不传女”,无论是田玉川的夫人,还是他的小妾,都不会了解秘方的。而田玉川的儿子还小,更不会知道秘方的事。相比之下,田玉川的脑袋自然就更值钱了。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当然不会干傻事儿!
多田“哈哈”一笑,把刀插入鞘中,放到刀架上,冲田玉川一抱拳,大声说:“佩服、佩服!田先生果然是大丈夫也!来来来,我们边喝边谈如何?”
这一松弛下来,田玉川也觉得浑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要说不害怕,那是假话。田玉川这时才发觉,自己贴身的衣服都让汗水浸透了。他无力地坐了下来,哪还有心思喝酒呢?
多田殷勤地给田玉川面前布菜,好像他俩之间从没有闹过任何不愉快。他看出田玉川不是好色之徒,便挥手将那两个吓呆了的日本女人轰了出去,一边跟田玉川东拉西扯地闲聊,一边殷勤地劝酒布菜。田玉川此时已经豁出来了,就是死,也得闹他个“酒足饭饱”,于是便放开胆子,足吃海喝起来。
这时,从外边突然传来了“叭叭”两声枪响。接着,日本宪兵队的电路不知被什么人破坏了,整个大院一片漆黑。老多田吓得连气都不敢喘了,他双手紧紧握住那把战刀,浑身哆嗦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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