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光一行骑马往硫磺塘去,暮色苍茫中,马背上的他们像几个壮志未酬的侠客。从大理归来后,很少见张文光有如此好的心情,他骑在马背上,看着沿途迷人的风景,竟高声朗诵起诗来:“不需柴灶不需烧,昼夜石锅涨巨潮。热气重重云汉起,沸波滚滚日光摇。”这是他最喜欢的形容和描述硫磺塘大滚锅沸泉的诗句。听他朗诵,仿佛他很开心。事实上,常敬斋心里清楚,张大人这是用外在的欢乐掩盖内心的苦楚,于是他侧过身,低声问马背上正打盹的侍卫长:“张大人不会是因为我的婚礼操劳过度才皮炎发作吧?”
仿佛是睡着了的侍卫长在马背上摇了摇头,依旧耷拉着眼皮子说:“张大人今天去了腾越英国领事馆,为办理去日本的护照,遭到了英国人的刁难,他心里生气,老毛病就犯了。”
“敬斋,你们看。”骑马走在前面的张文光指了指山下。山下的澡塘河里,蒸汽弥漫,如烟如雾,溅起的无数水珠和地下喷出的蒸汽在夕阳下形成了艳丽的彩虹,让本来就美不胜收的黛色峡谷又平添风景。
“太美了!”常敬斋大声赞叹道。
“如此美丽的风景,如此美丽的腾越,敬斋,做个腾越人,一定是前世修的!”张文光跃下马来,站在崎岖陡峭的路边,凝望着气浪氤氲的河段道:“敬斋,还记得我教你背的徐霞客游于此说的话吗?”
“记得。”常敬斋也从马背上跃下来,大声背诵道:“遥望峡中蒸腾之气,东西数处,郁然勃之,如浓烟卷雾,东濒大溪,西贯山峡……”
“孺子可教!”张文光看着朗朗背诵的常敬斋,欣喜地在他肩头拍了一下说,“走,我们好好泡澡去。”
张文光跃上马背的样子潇洒极了,常敬斋自愧不如。张文光策马急行,仿佛不是去硫磺塘泡澡而是有急事要办似的,常敬斋和侍卫长在后面好一阵紧赶。看着他霞光映照下的背影,常敬斋发现,他是如此的孤独。
也许,在伟人的内心深处,都藏了这样一份孤独,常敬斋想。
到了硫磺塘,张文光要了自己最喜欢的泡池,便宽衣解带准备泡澡。张文光要侍卫长和常敬斋跟他一起泡澡,侍卫长也高高兴兴地脱衣服了,而常敬斋却愣着不动。张文光说:“敬斋,还不快脱衣服,我们就快要去日本了,听说日本也像我们腾越,温泉很多,你泡了我们硫磺塘,去日本比较比较,到底是日本的温泉好,还是我们腾越的好。”
侍卫长边脱衣服边一脸怪笑着接了张文光的话说:“张大人,敬斋哪敢泡澡,昨天新婚之夜,没准被新娘子给咬伤了哩。”
这话说到了常敬斋的要害处,他愣着不脱衣服,就是背上还留着翠儿的抓痕。侍卫长的话让常敬斋变成了一只红脸公鸡,这只羞愧难当的红脸公鸡追逐着侍卫长,在澡塘边打转转,那样子仿佛不啄一口侍卫长就不善罢甘休。看着自己的两个手下互相追逐,已下到池里的张文光忍不住哈哈大笑开来。
张文光笑得越开心,常敬斋越感到羞愧难当,追侍卫长也就越卖劲。看着自己终于跑不过常敬斋,侍卫长身子一歪,整个人“扑通”一声就如一枚炸弹一样落进了泡池,溅起的水花浇了常敬斋一脸。看着进了泡池的侍卫长,常敬斋无奈地抹了抹脸上的水,坐到了池边的椅子上。
“人家新媳妇咬你一口也是应该的。”张文光一边搓着澡,一边对常敬斋打趣道。
“张大人,”常敬斋不好意思地说,“侍卫长狗嘴吐不出象牙,根本就不像他说的那样。”
“那是哪样?”侍卫长赤条条地站在池中说,“不像我说的那样,你就脱了衣服下来呀!”
这下常敬斋急了,他抱起侍卫长装衣服的包说:“你再像狗一样乱咬,我就把你的包丢到池里去。”
这下轮到侍卫长急了,他摆着手说:“常敬斋,你可不能乱来,包里有枪嘞。”
张文光也阻止道:“敬斋,别闹了!快去给我沏壶茶来。”
听张大人要喝茶,常敬斋赌气似的将侍卫长的包又扔回了原处,转身走出澡塘去。他身后传来张文光的声音:“敬斋,就让茶室的伙计沏我们清凉山的磨锅茶好了。”
常敬斋来到茶室,按照张文光的吩咐,让伙计沏了一壶上好的清凉山磨锅茶。就在常敬斋从茶室伙计手中接过茶准备回澡塘时,澡塘方向传来了激烈的枪声。
常敬斋的身子随着这枪声颤抖了一下,手中的茶壶就掉在了地上。他迅速从腰间拔出枪,风一样地扑向澡塘。
冲进澡塘的常敬斋看到的是一池热气腾腾的红颜色的水,那景色仿佛是夕阳掉到了池中。池边趴着的侍卫长,身上的鲜血还在汩汩地流向池中。从他的固定的动作可以看出,他曾试图爬出池子来,他的手还固执地伸向池边装了枪的包。常敬斋来不及管侍卫长,冲进澡塘的他纵身跃进了池中。几个正准备仓惶离去的杀手显然没有心理防备,把他当成了一个不速之客。当他手起枪响的时候,几个杀手才回过神来应战,几支匣子炮一起冲着他开了火。
如果不是被水中的手推了一把,常敬斋的身子肯定成了蜂窝眼。他被这一推推倒在了池子边。“快走!”他听到了命令的声音,那是张文光大人的声音。
也许是杀手们听到了张文光大人的声音,子弹又雨点一样倾泻到张文光大人赤裸的身上,他匍匐在水中的脊背上顿时开放了数朵梅花。试图从池边爬起来的常敬斋,感到被水浸湿的裆里像被什么咬了一下,阵痛中他站起身又转过身,冲杀手枪响的方向再次扣动扳机,但枪膛里的子弹已经射光了。
情急中的常敬斋转身奔出了澡塘,他听到了子弹穿越浴帘发出的奇异的声音。亡命奔逃的他奔向自己的坐骑,解开马缰绳就跃上了马背,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没入了夜幕之中。
杀手们是执著的,斩草除根的决心让他们不肯轻易放过常敬斋,他们漫无目的的子弹在夜空里划出红色的直线。除了枪声,常敬斋的耳膜里还塞满了风声。裆里好像是着了火,有一种烧灼的疼痛,每一次马背的颠簸与起伏,都像一只锥子,往身体的深处狠扎。兴许是受了枪声的惊吓,身下的坐骑在山道上跑得非常卖力,它不停地打着响鼻,四蹄在乱石密布的路上溅出了火星。从杀手们零落的枪声中常敬斋知道,他们已经丧失了目标。他试图让马慢下来,但手却无力去控制马缰绳了。此时他才明白了自己的虚弱,他感到头像被什么压住了一样,沉重感让他的脑子里产生了幻觉。他感到自己不是骑在马背上,而是骑在风的背上,风正在上升,他的身体也正在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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