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曼先生对常敬斋的态度也比先前要好得多,特别是当他认为这“不懂规矩”的中国人已经懂了规矩后,他时不时也会召见常敬斋,而且表现得热情而友好。但后来常敬斋在经过与纽曼的多次谈话后,明白这个英国人对他的友好是一个面具,他的真正用意是想通过常敬斋了解对他充满了神秘感的这个东方大国。在过去,纽曼对中国的知识仅限于那个侵略过西藏的荣赫鹏上校的亲口传授。作为荣赫鹏上校的挚友,纽曼跟荣赫鹏上校一样,对这个广袤的国度怀有虎狼一样的野心。但荣赫鹏上校进入神秘的西藏后显然是受了惊吓,在他心目中的中国自然也就充满了恐惧与传奇。所以,纽曼一直在问常敬斋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有一次,纽曼问常敬斋,中国人身上是不是有一种魔力,听说他们能随心所欲地调动一座冰山。他的问题让常敬斋哭笑不得,但他掠夺中国的企图并不是无稽之谈。他对中国资源的了解比对中国文化的了解要强上数百倍甚至数千倍。他甚至能在常敬斋面前准确地说出中国各类资源的储量,在他办公室的墙上,贴着一张用羊皮绘制的中国地图,那上面被他用红蓝铅笔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圈。常敬斋看清楚了,在他绅士的面具下,隐藏的是一个强盗的真实面孔。
纽曼小姐为自己的放纵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一天清晨,起床洗漱准备去打高尔夫球的纽曼小姐心中泛起一阵阵的恶心,她扑在盥洗盆上干呕了一阵,直呕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当常敬斋跟随着她骑马走出庄园的时候,纽曼小姐的喉咙里又犯起了一阵恶心,她从马背上滑下来,蹲在肮脏的路边又是一阵干呕。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常敬斋决定为她把把脉。常敬斋的父亲在世的时候,这位出色的老中医曾试图将常敬斋培养成中医的传人,所以在常敬斋还是幼童的时候,就开始给他传授中医的技能和知识。遗憾的是,他在高黎贡山采药时命丧悬崖,中断了对常敬斋中医药知识和技能的传授,使常敬斋的中医学习半途而止。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重复父亲的命运,常妈妈把常敬斋送进了清河私塾,不让他再学中医。尽管如此,常敬斋还是掌握了一些中医的基本知识和基本技能。本来,张文光大人生前想带常敬斋去日本,很大程度上就是看中了常敬斋的中医方面的知识和技能。张文光大人命丧硫磺塘,注定了常敬斋与医术的无缘,去日本留学成了一个美丽的泡影。
常敬斋抓起纽曼小姐的手,细细地把了一阵脉后,沉默着松开了手。
“我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患了不治之症?”纽曼小姐着急地问他道。
“这倒没有。”常敬斋摇了摇头说,“纽曼小姐,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你怀孕了。”
常敬斋说的没错,纽曼小姐确实是怀孕了。当纽曼小姐清楚自己真的怀孕了的时候,她一下子蒙了。未婚先孕对于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不会是一个轻松的问题,这个平日里轻佻而淫荡的年轻女孩,第一次那么紧张,第一次那么严肃地面对这个对她来说是残酷的问题。“我到底该怎么办?”纽曼小姐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着常敬斋的手说。
常敬斋想了想说:“纽曼小姐,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把孩子生下来,另一条就是堕胎。”
“你这不是废话吗?”纽曼小姐抓扯着她金色的头发说。她显然对常敬斋的回答很不满意。
“纽曼小姐,”常敬斋认真地道,“这种事,你应该跟孩子的父亲商量。”
“孩子的父亲?”纽曼小姐脸上掠过一丝苦笑,她摇了摇头说,“孩子的父亲,我不知道,他可能是查尔斯,也可能是理查德,还可能是费里,你让我去找谁商量?”
纽曼小姐说到这里忍不住哭了,她哭得那么孤单,那么无助,她的哭泣让常敬斋充满了同情。
几天以后,纽曼小姐又找了常敬斋。常敬斋见了纽曼小姐,着急地说:“纽曼小姐,都几天不见你的影子了,你去哪儿了?”
纽曼小姐叹了一口气,她一脸倦意,倦容里还隐藏了失望。“我去找那些男人了。他妈的,那些狗娘养的绅士把我带上床时什么花言巧语什么奉承话都说得出来,现在遇到问题了,他们像躲麻风病人一样躲我。我好不容易逮着了费里,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他知道自己有风流成性的毛病,三年前就做了节育手术。后来我在酒吧里找到查尔斯,查尔斯更气人,他耸耸肩说,你怎么证明这孩子是我的?你拿出证明来,我绝不抵赖。这些不负责任的杂种!这些狗屁绅士!连句关心的话都没有。平日里我爱你什么的挂在口上说得满嘴抹蜜,事情来了还不如你这个仆人,真是气死我了!”
看着一脸痛苦的纽曼小姐,常敬斋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她为自己的浪荡和放纵付出的代价,对她来说,显得既棘手又沉重。
“你陪我去堕胎吧。”纽曼小姐说。
“堕胎?”常敬斋像听错了一样地反问道,纽曼小姐的决定让他感到惊讶。尽管常敬斋内心也认为,对于纽曼小姐的未来来说,堕胎是最省心也是唯一可以选择的最好的办法。但纽曼小姐毕竟是一个基督徒。常敬斋知道,《圣经》里把堕胎列为不可饶恕的罪行。
“你可是个基督徒呀!”常敬斋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那些狗男人还是绅士哩!你不知道他们在床上那作为,个个都是流氓!我就是要杀死我腹中的胎儿,让那些狗男人看,让上帝也看!”纽曼小姐的话里,有一种恶狠狠的味道。
常敬斋带着纽曼小姐去了两家英国人开的医院,医生都以自己笃信基督而拒绝了纽曼小姐的请求。不得已,纽曼小姐只得选择去一家缅甸人开的设施陈旧、卫生状况恶劣的诊所。那个皮肤黑得发亮的缅甸男医生,自称自己曾留学英国,但他生硬的英语让常敬斋知道了他在说谎。他把这告诉了纽曼小姐,急于堕胎的纽曼小姐不以为然,还是决定在这又肮脏又狭窄的小诊所里做手术。
手术前,那个缅甸男医生又提出了要求,他拿出一份类似于手术同意书的东西让常敬斋签字,那上面说,手术中出现的任何事故,诊所概不负责。这样类似于霸王条款的手术同意书,吓了常敬斋一跳,常敬斋推说自己不是纽曼小姐的亲属拒绝签字。但缅甸医生坚持,不签字绝不做手术。已经躺在病床上的纽曼小姐又艰难地撑起身子来,示意常敬斋把字签了。她的话打动了常敬斋。纽曼小姐对常敬斋说:“如果我还算有亲人,那亲人就是你了!”这句话让常敬斋无力坚持,只得提笔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常敬斋想,手术能够顺利那就太好了。他签完字将纸递给医生时叮嘱说:“千万不能出意外呀。”
但意外终于还是来了。
为纽曼小姐施行刮宫术的缅甸医生,怎么也止不了纽曼小姐子宫里流出的汩汩鲜血。坐在诊所外面竹凳上的常敬斋,看着那个又小又瘦的护士,将一盆鲜红的血端出来,泼在院子里那棵茁壮的栀子花树下,顿时,一股腥气就蔓延开来,让常敬斋的鼻孔一阵难受。常敬斋的鼻子还没习惯那股腥气的时候,另一盆摇晃的鲜血又被护士端了出来,这次,护士的手不像前一次那么镇定,颤抖让她将那充满腥气的鲜血一路泼洒出来,就像樱花坠落枝头一样。接着是第三盆……
这下常敬斋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扑进了诊所里。这时常敬斋看到嘴上捂了一个已经发黄的白口罩的医生,他黑亮的额头上全是像珍珠一样晶亮的汗珠。他见常敬斋进来,就不停地用颤抖的声音重复着这样的话:“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常敬斋说:“医生,你得赶紧把血止住呀!”
“可它就是止不住呀。”医生无可奈何地说。
汩汩不断的鲜血,就像小溪一样流淌出来,在盆里聚积成一个彤红的太阳,而纽曼小姐的脸色,越来越白,像一张白纸一样,白得空空荡荡……
纽曼小姐杀死了自己腹中的孩子,同时,也杀死了自己。这是纽曼小姐和常敬斋都始料不及的。纽曼小姐放纵的青春戛然而止,她原本繁花似锦的人生就这样终止了,像一个被洪水肆虐的荒原,变得残缺而空洞。
但纽曼小姐就是纽曼小姐,她的死让庄园震惊了。纽曼先生无法接受爱女堕胎而死的事实,这让他既悲痛又羞耻。纽曼先生发誓要把凶手找出来。当然,纽曼先生认为的凶手不是那个开简陋小诊所的缅甸医生,所以,他对缅甸医生的惩罚仅是象征性的,不过是让艾克带着几个人捣毁了那个简陋得近似于茅棚的诊所。在纽曼先生的心中,那个真正的元凶是把纽曼小姐肚子搞大的人,他发誓要把那个做男人的东西割了去喂他的狼狗。
纽曼先生派人进行了细致的调查,结果只能是无功而返,连纽曼小姐生前都无法弄明白的事实,要让纽曼先生的人来调查出真相,实在是强人所难。最终,参加调查的人除了得到纽曼先生的谩骂以外,留下的就只是沮丧和一个浪荡女人纠缠不清的风流史。当然,调查并非毫无意义,当调查人员将纽曼小姐曾经与之发生过性关系的人员名单放到纽曼先生的办公桌上时,那些熟悉的英国绅士们的名字还是傲慢地刺痛了他的双眼。那些在纽曼先生眼里血统高贵彬彬有礼的贵族们,像玩弄一个风骚的妓女一样玩弄了自己的女儿。这让过去对他们怀有敬意的纽曼先生既失望又委屈,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有一天,喝醉了酒的纽曼先生在路上遇到了查尔斯男爵,纽曼先生把查尔斯男爵逼到一个巷口里,质问他为什么要勾引他的女儿。查尔斯男爵在聆听完纽曼像野兽一样愤怒的咆哮后,很有风度地说:“纽曼先生,不是我勾引了纽曼小姐,恰恰相反,是纽曼小姐勾引了我。尽管现在谈论一个死去的女孩的隐私让我很不安,我还是要说,纽曼小姐很可爱很迷人。”
“你这个畜牲!”愤怒的纽曼先生挥起一拳,击向风度翩翩的查尔斯男爵。但查尔斯男爵早有防备,他敏捷地躲开了纽曼先生愤怒的拳头。由于用力过猛,纽曼先生以极不雅观的狗吃屎的姿势扑倒在了地上。查尔斯男爵冷眼看了一眼狼狈的纽曼先生说:“纽曼先生,在通向贵族的漫长道路上,纽曼小姐比你要积极主动得多。”
他说完扬长而去。纽曼先生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醉眼蒙眬的他依旧清醒地体会到了什么是自卑。
当庄园里所有的人都以为,纽曼先生只能以一种哑巴吃黄连的方式结束他的调查的时候,鲁西娅大婶却像一只乌鸦一样叫开了,她在庄园里逢人就说,只有她知道纽曼小姐的秘密,只有她知道谁是真正的元凶。但她的声音比乌鸦的叫声差多了,听了她话的人都不以为然,都以为她是想借此引人注意或者装疯。但她的声音还是如她所愿,传到了纽曼先生那里。当纽曼先生把她叫到办公室,警告她不要再无中生有故弄玄虚时,她的鹰脸上流下了乌鸦的眼泪。她说:“尊敬的纽曼先生,我真的知道凶手是谁。纽曼先生,真的是他搞大了纽曼小姐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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