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诺不语。

“你跟这中国汉人真结了婚，生了孩子，那不是汉人的后代，依旧是我们趸人的后代。”山官说。

“问题是……”纳诺犹豫了一下说，“这个中国汉人不可能让我生孩子了。他的男性之根……”

纳诺不好意思再往下说。山官将抽了半截的旱烟扔到地上，用脚踩了一下说：“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我的女儿，你为何要吞吞吐吐的？”

“他是一个废人。”纳诺说。

“哦，”山官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他不是牯牛，是一头阉牛。”

纳诺点点头。

“那可不行！”山官站起身来，“我们不能断了血脉，这样会对不起祖宗的。”

“但我心里，只装着他呀！”纳诺这么说的时候，痛苦的泪珠已滚过了她漂亮的脸了。

“你得把他从你的心里赶走！”

山官挥舞着手臂语气坚决地说。

纳诺哭着跑出了官房。

“你一定要把他从心中赶走，一定要！”

山官冲着纳诺跑走的方向大声喊着。

在教堂外面的大青树下，常敬斋正跟英国牧师争得面红耳赤。这个叫理查德的牧师在火葬了那十几个趸人的尸体（事实上，这十几个趸人也是他的信徒）后，专门去了那个已经被英国人占领的玉石场。他找到了那个正在指挥工人开采的英国人，谴责他为什么要强占趸人的矿山并引起流血冲突。那个英国人告诉他，趸人的开采是违法的，为此还专门拿出了英国殖民者制定的文件，那文件上说，谁开采玉石，都必须交岗税，不交岗税，就要受到干涉。趸人擅自开采矿山很长时间了，从未上交岗税，所以必须采用非常手段，没收他们的矿山。理查德牧师在听了这番话后，回来对常敬斋讲，流血冲突都是趸人自己导致的。

听了理查德牧师的陈述，常敬斋认为这纯属是一个强盗逻辑。他对理查德牧师说：“牧师，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回答我，这片土地到底属于谁？”

“当然属于大英帝国。”理查德牧师说。

“不！”常敬斋大声说，“这片土地世世代代都是趸人居住，它怎么属于大英帝国，它应该属于也必须属于这些趸人。”

理查德牧师摇了摇头说：“常先生，你可别忘了，整个缅甸都是大英帝国的殖民地。”

就在常敬斋要进一步驳斥理查德牧师的时候，山寨的管家匆匆赶来了：“山官请你去官房，他有话给你说。”

常敬斋跟着管家来到官房。山官一个人独自坐在官椅上，对他的到来表现得冷若冰霜。他翻了一下白眼仁动了动身子说：“你是条大鱼，可惜我们这个水塘子太小了。”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好了。”看着山官对自己这个样子，常敬斋心里也很不高兴。

“再好的阉鸡我不要，我要的是只小公鸡。”山官继续着他的比喻。

常敬斋是敏感的，尤其是对自己身体上的残缺。山官的话深深地刺痛了他，但他还是非常克制地说：“我说过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我的那只小母鸡喜欢上了你，”山官继续着他的比喻，“可山寨却等着孵出小鸡。”

常敬斋现在明白了他说的话，他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愤怒，他用一种近乎咆哮的声音对山官说：“山官，你别听别人瞎说，我常敬斋是一个有妻子的人，她叫翠儿，她还在等着我回去。我跟你的女儿纳诺，根本就不存在你说的喜不喜欢，你想撵我走，你明说好了！”

看着情绪激动的常敬斋，山官的表情温和了些，他说：“你有没有老婆我不在乎，纳诺也不会在乎。但我就这一个女儿，她肩负着让祖宗的血脉延续的重任。你喜不喜欢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喜欢上了你。说心里话，你人聪明，又不缺少勇气，我内心也很欣赏你。但现在我却必须要你走，走得越远越好，走得让我女儿没有一点儿你的消息。年轻人，别怪我的无情，事实上我这胸口里也疼嘞。”

“你别说了！”常敬斋摆摆手说，“我会如你所愿，走得很远，走得没有任何消息的。”

常敬斋拂袖而去。

常敬斋回到住处，胡乱地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就准备离开山寨上路了。山寨里依旧是一片忙碌的气氛，妇女们在晒场上，正在用木棍捶打着稻穗，给稻穗脱粒。青壮年男子被集中在另一个场子上，正在那里练习着射箭和刀技，因为有了上次失败的教训，他们练得刻苦而认真。只有理查德牧师无所事事，他腋下夹着那本翻得破旧的《圣经》，在教堂下的大青树下悠闲地走来走去，看见身上背着包袱的常敬斋，就走了过来。

“常先生，又要出远门吗？”他友好地冲常敬斋打招呼。

常敬斋停下脚步，觉得有必要向这个友善的牧师告别。

“我要走了，牧师，今后你可要保重呀！”常敬斋说。

“就这样走了吗？常先生。”牧师的话说得意味深长。

常敬斋笑了笑说：“就这样走了。”

牧师上前，张开双臂拥抱常敬斋，他紧紧的拥抱里既有友谊也有感恩，他动情地说：“常先生，这山寨离不开你，你要走的消息，告诉纳诺小姐了吗？”

常敬斋摇了摇头说：“没有，像风一样来的，还是像风一样消失的好。”

牧师耸了耸肩说：“风？风过的地方，草木就会动起来，你这样无声无息地走，哪像风？”

常敬斋说：“牧师，我不跟你争论了，我还得赶路哩。”

理查德牧师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说：“我的朋友，仁慈的上帝会保佑你的。”

看着常敬斋匆匆离去的背影，理查德牧师发现，他真的就像一阵风。

理查德牧师在那些趸人男子练习武艺的场子上找到了纳诺。当理查德牧师告诉纳诺常敬斋离开山寨的消息后，纳诺像被雷击了一样。但随即她就奔回了自己的屋子。

很快，她又提着一个麻布包裹出来，急匆匆地奔向马厩，胡乱牵过一匹马，跃上马背，就像离弦之箭一样奔出了寨门。

纳诺在一个山岗上追上了常敬斋。

匆匆而来的纳诺让常敬斋不知所措，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就这样相对无言。

晶莹的泪水像断线珠子一样，滚过她酡红的面庞，她用力把手中的麻布包塞在他的怀中。那麻布包是如此的沉，常敬斋感到自己抱着的不是包裹，而是一块石头。

纳诺突然扬起手中的马鞭，重重地抽向常敬斋，皮鞭在常敬斋身上，发出了很响的声音。还没等常敬斋反应过来，纳诺已经跃上马背，策马而去。

常敬斋感到这重重的一鞭子，不是打在身上，而是打在了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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