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上苍并没有听到王鹤亭的祈求之声,也许,这样的祈求过多,上苍已经麻木。他们夜以继日地像打地鼠一样挖洞,挖出的要么是泥石要么是岩石。玉的迹象却一点儿都没有。挖玉的过程,是一个煎熬人的过程,在没挖到玉之前,你都是在“烧钱”,每天都是消耗,每天都是减法。这上苍似乎有意要考验常敬斋、黄剑峰和王鹤亭他们。特别是黄剑峰,虽然从表情上看,他并没有王鹤亭那样烦躁和不安,但常敬斋从他亲自下到洞子里去挖土凿石看出了他内心的焦急。
挖玉的方法既简单又落后,特别是到了岩石层,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洞子里堆上柴火,用柴火去烧石头,待石头烧得发烫,再按热胀冷缩的原理,泼上冷水,让石头炸裂。这样开采的方法,几十个工人一天折腾下来,洞子延伸的速度显得非常缓慢。又加之帕敢这样的地方,是有名的烟瘴之地,疟蚊满天飞。让常敬斋他们深感畏惧的就是蚊子,有时工人被蚊子叮了,会成十数百地病倒,这个地方的工人把得疟疾叫打摆子,意思就是得了这种病身子忽冷忽热,浑身颤抖不已像打摆一样。
王鹤亭显然对这样的困难估计得太少,他有些后悔当初会作出来帕敢采玉这样轻率的举动。在帕敢矿山上的每一天,都是在炼狱。强烈的高温,压抑的气氛,零乱的环境,疲惫而肮脏的人群。每天都怀着希望,每天迎来的结果都是失望。这洞就这样越掘越深,却始终不见玉石的影子。挖下去吧,怕洞越掘越深,人也越陷越深;不挖放弃吧,又怕半途而废,下边就是埋有好玉的地方。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强烈地折磨着他们的神经,考验着他们的意志力。
分歧终于出现。黄剑峰提议放弃原来的洞子,重新换个地方挖。王鹤亭不同意,说挖了近二十余丈的深度了,放弃了不等于以前的日子和开销白搭了吗。黄剑峰说王鹤亭的说法不对,要是开个洞子必定挖到玉石,这全世界的人不都来挖矿了。王鹤亭听了黄剑峰的话就来了气,你明知挖矿不容易你还来找我,不是存心拖我下水。这话说得黄剑峰脸上白一阵红一阵。黄剑峰说,你怎么遇到困难就拿友情来伤害,两人说着说着就争吵起来,急得常敬斋围着他俩左右打圆场。
到底何去何从,是死守一个地方,锲而不舍地挖下去,还是另换地点,寻找新的机会。这真的成了一个摆在他们之间的现实问题,看着王鹤亭和黄剑峰烦躁的情绪,常敬斋建议停工两天。蒙头大睡两天后再作决定。他的建议让王鹤亭和黄剑峰都深感惊讶。黄剑峰说:“敬斋,你还有心思白天去睡大觉,而且还是两天,你睡得着吗?”
常敬斋说:“当我们都能睡得着的时候,我想我们就会达成一致的意见了。”
常敬斋的建议没有错,蒙头大睡两天后,王鹤亭和黄剑峰的情绪都平息了许多。他们三个人又心平气和地聚在一块磋商开来。常敬斋认为,守着过去的洞子继续挖下去的方法不可取,但浅尝辄止,遍地开花,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方法也不可取。常敬斋的话在黄剑峰和王鹤亭听来简直就是一个散伙话,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就只有撒手不干了吗?黄剑峰说:“敬斋,你这是什么话,要撒手不干明说不就得了。”
“说什么话呀?剑峰兄,谁说撒手不干了?”常敬斋摇摇头说,“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想,碰运气的挖玉方法虽说自古如此,但我想我们应该在多选择几个地方的情况下有重点地挖。我们现在不要急着去挖洞,不要着急洞子又长了几尺几丈,而是应该坐下来,认真分析帕敢这地方,哪些山找到玉石的几率大,哪些山上采的玉石品质佳。然后我们把这些制成图,看有没有规律可寻。”
常敬斋的这番话得到了王鹤亭和黄剑峰的首肯。常敬斋又说:“我们三人应该有个分工,这样才能做到各有侧重。今后,挖洞子的事由剑峰兄负责,我负责将现有的出玉的洞子绘成地图,鹤亭兄应该发挥他的专长,在帕敢开个翡翠鉴定行。”
“敬斋,要开翡翠鉴定行,我在密支那开得好好的,犯得着跑到帕敢这鬼地方来开吗?你这是什么馊主意?”王鹤亭听常敬斋说要他在帕敢开翡翠鉴定行,没好气地说。
“此鉴定行跟彼鉴定行不是一回事,鹤亭兄,你过去开的鉴定行,仅是为鉴定而鉴定;而我提议你在帕敢开的鉴定行,鉴定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工作,更重要的是,你可以通过鉴定行这个幌子,第一时间掌握到帕敢的哪些地方发现了翡翠矿石,而且品质如何,这样,全帕敢的翡翠的信息都会主动汇聚到你的鉴定行来,这等于我们多了一双眼睛。”
他的话让王鹤亭茅塞顿开,黄剑峰为此还鼓起掌来。王鹤亭说:“敬斋兄的脑子,才称得上是腾越人的脑子,深谋远虑,灵光得很哩。”
他们三人按照各自的分工忙活开来。
时间又过去了两个月,黄剑峰重新选址的洞子又挖进了十丈余,依旧未发现翡翠的影子。常敬斋倒是收集好了信息,地图也手绘出来了,但这翡翠矿石的分布从已有的信息来看,显得非常诡异,并无多少规律可寻。王鹤亭在帕敢的翡翠鉴定行开起来了,而且还有了些收入,来找他鉴定的人络绎不绝。但也就在这个时候,久未见到玉石的王鹤亭,背地里迷上了赌石。
翡翠毛料的表层,都有一层砂皮包裹,砂皮上会呈现出白、黄、红、绿、黑等不同的颜色,皮壳下才是真正的玉肉,其品质如何,就是专家也难断定,于是,就有了赌石。有人花很少的钱,赌到了上等货,发了大财;也有人一掷千金,买得毫无价值的顽石一块,落得血本无归。如此,一夜成为资产万贯的富翁者有之,倾家荡产的也不计其数。巨大的机会和巨大的风险就那么交织在赌石上,刺激了无数人的欲望。在帕敢这个充斥了淘石机会的人群里,赌石有了土壤,赌石之风尤为盛行,帕敢也就有了专门的赌石场。
赌石开市之前,都要举行开市仪式,开市仪式还得杀牲祭祀,还会请来舞人们表演舞蹈,场面热闹得像一个节日。那些从矿洞里开采来的毛料,被堆放在赌石场的摊位前,买卖双方在这里一个开天价,一个还地价,进行眼力和心理的博弈。看热闹的人围成团,场面之刺激,出乎人们的想象。
王鹤亭仗着自己是翡翠鉴定师且头脑敏捷的优势,仅到赌石场上转悠了两次就迷恋上了赌石。当然,王鹤亭赌石,还有一份内心里隐秘的虚荣心,他想在黄剑峰和常敬斋面前露一手,让他们对他佩服。男人总是这样,即使是再好的朋友,也想从心理上征服对方。而王鹤亭用来赌石的钱,是大家共同的资本。但王鹤亭想,自己赌赢了,自己也不会独吞,赌石也是为大家着想,也算发挥专长。所以,拿着大家合伙的资本赌石,他也心安理得。
初涉赌石的王鹤亭,不敢大赌,小赌了几把,还真赚了钱。他赌来的几块石头,切开后虽算不得上等货,但进出赚了一个对本。这更增强了他赌石的信心。
常言道:神仙难断寸玉。这话后来在王鹤亭的身上应验了。那天,一个穿着笼裙的缅族人带来了一块毛料,这块毛料吸引了赌石场上许多客商,他们纷纷围拢到这块毛料旁。这是一块表皮上泛绿的石头,那绿呀,就像是表皮已经包不住,就要渗出来一样。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块上等翡翠毛料。在帕敢强烈的阳光下,王鹤亭用一块薄铁片,将阳光聚拢,凑近后就看到了那令他心旌摇荡的绿意。他脑子里马上作出一个判断:“这是一块高翠的毛料。”但卖方喊价奇高,要十万卢比。王鹤亭根本没那么多钱,就又继续砍价,对方在八万卢比上再也不让价。王鹤亭想想,自己与黄剑峰和常敬斋全部的资本也就一万卢比,根本无力买下这块石头。想割爱而去,其心又不忍,王鹤亭就在那个地方泡着,直恨自己实力不济,错过发大财的机会。他认真盘算,要是把这块石头买下,解后出售,至少能翻涨到八十万卢比,一比十的利润,让他欲罢不能。
这时一个广州商人过来,他问王鹤亭对这块石头是否有把握。王鹤亭说,凭他过去的经验,解开后是上等的高翠无疑。于是广州商人把王鹤亭拉到一旁,说自己这次出来,身上带了也就折合七万卢比的钱,问王鹤亭有没有办法让对方把价降到七万卢比。王鹤亭受人之托,又挤过人群去,那缅族人死活不再降价一分。王鹤亭只好又挤出人群来,对广州商人摆手说:“八万是最低价,没办法。”
广州商人的脸上也写满了遗憾,他急得直跺脚说:“我出门时要多带点儿钱就好了,真是的,老天不让你发财,你奈何谁?”
看着广州商人一脸的遗憾,王鹤亭说:“我手边倒有一万卢比,但那是我和别人合伙挖洞子的本钱。”
广州商人说:“你挖洞子,一下也用不了一万卢比。我们俩合伙如何,你出一万,我出七万。分成也按出资比例分。我们合伙把它买了,免得留下遗憾。”
他的想法与王鹤亭的想法不谋而合,两人马上作出决定,合伙买下了这块毛料。
王鹤亭与广州商人合伙赌下石头的消息,很快就在帕敢传开了。常敬斋听说了这个消息,就匆匆赶了来,责备王鹤亭不该用大家合伙的资本去赌石。王鹤亭对常敬斋的责备不以为然,他用手抚摸着赌来的这块石头说:“敬斋,你就等着发财吧。明天,你跟我们一起去解石厂,这石头解开会吓你一跳的。”
第二天一早他们带着这块石头去了解石厂。这石头解开不仅吓了常敬斋一跳,而且,连王鹤亭和那个广州商人也吓呆了。这块被王鹤亭认为是高翠的石头,解开以后是典型的“跑皮绿”,毫无价值。
一块八万卢比赌来的石头竟然不值分文,这样的消息比赌赢的消息传得还快。人们都笑话王鹤亭是“马老八的银子变了”。“马老八的银子”是一个流传在帕敢的传说,说的是清朝末年云南施甸西山村一个叫马老八的商人,他大半生在缅甸做棉纱生意,并赚了不少钱。待他想告老还乡的时候,便倾其所有,在帕敢买了一块他自认为能赚大钱的玉石带回到腾越。为了证明自己的慧眼识珠,他在腾越邀请达官贵人们举行了场面隆重而壮观的解玉仪式。在观者如潮的解玉现场,马老八看着一生的心血瞬间化为乌有,便气血攻心,一头栽在地上,气绝而亡。
虚荣心极强的王鹤亭,一方面受到赌石惨败的打击,另一方面又遭人笑话,便一病不起了。而当在矿山上开洞的黄剑峰听说王鹤亭把合伙的资本拿去赌石血本无归时,当场就晕倒在了洞子前。
在玉石场上发财的梦想,就这样成了泡影,王鹤亭和黄剑峰从精神上彻底垮了。常敬斋在送走那个损失惨重的广州商人后,又折回来安慰王鹤亭和黄剑峰。常敬斋说:“我们不是一无所有,我们还有纳诺送的一块石头,鹤亭兄,你把它带回腾越卖了,我们还可以东山再起。”
王鹤亭躺在床上,他一个劲地摆着手说:“要回腾越你们回去,我是无颜见腾越父老了。”
“我也不回去了,这样两手空空回去,不是招惹人笑话吗?”黄剑峰也断然不回腾越。
常敬斋见他们两人这个样子,真的很生气,他说:“你们不去我去。人生哪没有个起起落落,我们这样的人,运气从来就没眷顾过我们,像你们两个这样子,还怎么咸鱼翻身?”
“我劝你也别回去,”黄剑峰对常敬斋说,“要是回腾越后把纳诺送你的石头解开一文不值,不是遭乡亲们笑话吗?”
“你……”王鹤亭听出黄剑峰这话是冲自己来的,气得从床上坐起身子来,但随即又重重躺了下去。
这次黄剑峰提到纳诺,倒让常敬斋像想起什么似的。他皱眉头想了想,便想起了纳诺在深山带着趸人举着火把找玉石矿的事了。
“剑峰兄,鹤亭兄,我想起来了,在野人山上,纳诺常带着趸人们找矿石,我亲身参加过他们找矿。他们找矿的方法很特别,就是深夜里打着火把围着山跑,如果有玉石,火把上就会生出‘蓝闪’,他们凭这种方法还真就找到玉石矿了哩!我想,我们可以雇上二三十个劳工,让他们晚上打着火把,像趸人们一样在山上跑,没准还真能找到玉石哩!”常敬斋道。
“你这话哄鬼都不相信!”王鹤亭躺在床上说,“敬斋,你还嫌我闹的笑话不够?还要让人们讥笑我们打着火把找矿,亏你想得出来。”
黄剑峰也不相信地摇头。
“不管你们相信不相信,我还是想试一试。”常敬斋对他们说。
“要试你自己试。”王鹤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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