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我这次来，还特意为你准备了一个小礼物，我送给你，你可别嫌弃它，它代表着我对你的一份真诚的谢意。”邝东来先生从怀里掏出一个翡翠挂件，要送给常敬斋。

那翡翠挂件是一个观音像。

“邝先生，这怎么行？”常敬斋推辞道。

“我说了你别嫌弃这份小小的礼物，它是我一份真诚的谢意。我送给你，希望观音菩萨保佑你！”

邝先生的真诚打动了常敬斋，他伸出双手接过了礼物。他捧着这小小的玉观音，被邝先生巧夺天工的雕刻技艺惊住了。

这个玉观音的雕工流畅而细腻，雕刻的观音栩栩如生，眉宇间透着菩萨的威严，脸上却有浅浅的笑意，浅浅笑意的脸上，有几缕飘花。常敬斋捧着这个小小的玉观音，从神仙中看到了人性，又从人性中读到了神性。

这是大师的手法呀！常敬斋的内心感叹道。

“你能接受一个失败者的礼物，我真的很高兴！”邝东来满脸微笑着说。

“不，邝先生，你不是失败者！”常敬斋握着小小的玉观音说，“你是我心中最美的翡翠，光阴之刀把你雕刻得如此完美，如此充满魅力！”

“哈哈，”邝先生笑道，“我是什么美玉，我充其量只是顽石一块。常先生，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没有想到我的帕敢之行会如此开心，如此愉快。告辞之前，我再次谢谢你！”

在邝东来先生拱手告辞的时候，常敬斋突然做出了一个意外的举动。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邝东来先生的面前。

“先生，我有一事相求！”

常敬斋的语气中充满了真挚。

“常先生，别这样！”邝东来先生边去扶常敬斋边说，“只要我能办的事，我一定帮你办。但常先生，你有何求呢？你还是站起来说吧，跪不得，男儿膝下有黄金。”

“不。”常敬斋依旧跪着不动，他说，“请先生收下我这学生，我想跟你学玉石雕刻。”

“你放着好好赚钱的机会不做，要跟我学玉雕？”邝东来先生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是的，先生！”常敬斋再次请求道，“请先生收下我这学生吧。”

邝先生想了想，重重地点了点头。

临别前他对常敬斋说：“要学习玉雕，先得雕凿好自己！”

常敬斋要去密支那学玉雕，这让黄剑峰怎么也想不通。现在玉石开采正是赚钱的时候，他不把心思放在矿山上，却要潜心去学手艺，黄剑峰想，开采出的玉石如果全卖了，他们仨就是尽情吃喝玩乐三辈子也不成问题。还学手艺干什么？你看那王鹤亭，自从洞子采到了玉石，别人拿着玉石要找他鉴定，他还爱理不理的。学手艺是为了活命，混口饭吃，现在可好，衣食无忧了，他却偏偏要去学手艺，他是哪股筋扭着了？黄剑峰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去找王鹤亭。“鹤亭，我这人嘴笨，不知道怎么劝敬斋，你劝劝敬斋，就别去学什么玉雕了。”

“剑峰兄，不是我说你，你的眼光也太短浅了，敬斋去学玉雕好呀，对他好，对我们也好。敬斋在瓦城的时候，跟缅甸著名的佛教领袖之一的迦耶和尚学过绘画和木雕塑，而且心中一直对其心仪，迷上了这种东西，再多的钱也诱惑不了他。人家敬斋去学玉雕不光是学手艺，人家是学艺术。剑峰兄，艺术你懂吗？不懂了吧，艺术那东西是超越了金钱和财富的。再说了，敬斋学了玉雕，回腾越后，可以在那儿办玉雕厂，开玉石商行，这样，我们不就是产供销一条龙了？钱会赚得比现在更多的。剑峰兄，我不仅不会去劝敬斋，而且会鼓励他去学玉雕。”王鹤亭说。

王鹤亭的话让黄剑峰茅塞顿开。他想，自己这脑子，怎么就没人家王鹤亭转得快，想得明白呢？难怪王鹤亭会讥笑自己是武棒棒。想明白了的黄剑峰就高兴地在帕敢镇上订了一桌酒菜，要给常敬斋饯行。

他们仨在帕敢的小饭馆里海喝山吃。渐渐地，三人都有些喝醉了。常敬斋举着酒杯对黄剑峰和王鹤亭说：“剑峰兄、鹤亭兄，还记得我们从洞子里采到了玉石之后，我们仨躺在山坡上时你们问我赚了钱干什么，我说我没想明白。可现在我想明白了，我赚了钱，做玉雕师！”

邝东来先生在密支那的住宅简直就是一个中国南方宅院的翻版。这个用青砖碧瓦修建的院落在金碧辉煌、浓墨重彩的密支那显得低调和沉静；同样，也显得特别而神秘。这是一个封闭性的宅院，院落砌了围墙，不像密支那那些用木头栅栏围成的院子一目了然。宅院的大门就是白日里也是关闭的，大门是用木板子做的，由于未经漆制，长时间的风吹日晒，显得既简朴又陈旧。只有大门上那一对铜制门环，在亮丽的天空下熠熠发光。

常敬斋站在门口，叩响了其中的一只门环，铜制门环碰撞木门的声音，在安静的院前，显得悦耳动听。来开门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驼背老人，当常敬斋说明来意后，他让常敬斋进了院门，然后又关了门，领着常敬斋去见主人。

院子里种满了修竹，修竹两边是一条并不太宽敞的幽径。这条幽径并非笔直，而是蜿蜒着向前延伸的。穿过蜿蜒的幽径，常敬斋的眼前一亮，一座虽算不上宏伟却也气派的建筑就呈现在了他的眼前。这种青砖实木的建筑，看上去总是那么沉稳庄重。屋子的门同样是关着的，门上依旧有一对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铜环，驼背老人很吃力地抓住了其中一只门环，他叩响门环的样子很滑稽，就像一只苍老的长臂猿。响声迎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孩打开了房门，从她的装束上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个缅甸女孩。她用节奏很快的缅语与老人交谈了一通后，冲常敬斋露出了一个像栀子花开放一样的笑容，就带常敬斋去见邝东来先生。

门内是一个大大的天井，天井里摆了不少的盆景，还筑有假山，天井的中央竟然是一个大大的圆形鱼池，池里养满了色彩各异的观赏鱼。邝东来先生正站在池边喂鱼，他的怡然自得和悠闲让常敬斋心生羡慕。

听到脚步声，他从鱼池边转过身子来，用老朋友似的亲切语气道：“来啦？”

“邝先生，我来了！”常敬斋点点头说。

“你来得正好！”他把手中的鱼食放回池沿上的鱼食盒里，“这几天从你们腾越，还有广东和香港来了几个学玉雕的学生，正好可以组成一班。常先生，对不起了，到了这儿你不再是玉石富商，你得学着做学徒。我的玉雕培训班是有规矩的，就是无论高低贵贱，都是学徒，都是伙计，为了显示这种平等，大家必须吃住在一起。”

“没有问题的，邝先生。”常敬斋说。

“从明天起，不要叫我邝先生，叫师傅。”

邝东来先生严肃地说。

“是的，师傅！”常敬斋毕恭毕敬地回答。

“当然，”邝东来先生拍了拍手上的鱼食屑子，“这种师徒关系，仅限于学习玉雕的时候，其他时间里，我希望你把我当作朋友。”

“中国有句古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从现在起，我是你一生的学生！”

“中国还有句古话，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就是我对你的期望。”邝东来先生说。

常敬斋说：“不敢。”

“什么不敢？”邝东来先生挥挥手，“这不像你说的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不敢？如果这是你的真话，我不收你这个学生了！”

听邝东来先生这么说，常敬斋笑了。

邝东来先生也笑了。

“麻稳稳，”邝东来先生冲那个女孩说，“你带他去后院学徒住的地方。”

“是，先生。”麻稳稳用中文答道。

她的中文说得如此好，让常敬斋很惊奇。

“敬斋，麻稳稳也是你的老师。”邝东来先生说。

“你好，老师！”常敬斋依旧恭敬地对麻稳稳道。

麻稳稳的脸上顿时腾起了一片红云，她的样子，显得既害羞又兴奋。

邝东来先生看看麻稳稳这个样子，也开心地笑了。他对常敬斋说：“敬斋呀，你还是第一个称她为老师的学生，先前来那几个，我把麻稳稳介绍给他们，他们一个也不叫她老师，直把她气得嘴撅得比我这房子的飞檐还高。”

“师傅，谁生气了，不叫就不叫吧。”麻稳稳抢白道。

邝东来先生用爱怜的目光看看麻稳稳，又对常敬斋说：“你别看她人年轻，刀法可是出奇地老到嘞！”

“别听师傅的，师傅他总是言过其实。”麻稳稳冲常敬斋眨了眨眼睛说。她眨眼睛的样子，让常敬斋内心一动。常敬斋觉得她眨眼睛的样子调皮而生动。

“我言过其实？我什么时候言过其实？我真的言过其实了吗？”邝东来先生摊摊手，冲麻稳稳发出了一大串问号。

麻稳稳忍不住笑起来。常敬斋也笑了。邝东来先生也开怀大笑起来。

邝东来先生的玉雕课很特别，开班的时候，常敬斋和另外几个学徒被集中到一间安放了桌椅的屋子里。常敬斋坐在这屋子里，觉得像进了私塾一样。这屋子的正前方，供着孔子的塑像，开班这天，邝东来先生带着常敬斋他们给孔子像敬了香烛，还行了叩拜之礼。礼毕后，他也没说什么话，就给每个学徒发了一本印制很粗糙的《唐诗三百首》，然后说给大家一周的时间，让大家至少背诵三十首唐诗。

所有的学生都不明白，为什么学玉雕要背唐诗。其中，来自香港的那个学徒终于忍不住问道：“师傅，我们学玉雕的背唐诗干什么呀？”

邝东来先生说：“今后你如果把这《唐诗三百首》都背一遍，我会回答你的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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