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宙
玄妙观吃过那顿饭后，康远明和沈小红叉约会过几次。他们的约会不频繁，但也不疏淡。
个礼拜见次面，三五天通上个电话。沈小红隐约觉得，康远明对她并不是租殷勤，但仔细去想，又好像没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康远明并没有怠慢了她。他约她去北局小公园看过两次电影，逛过商场，也泡过茶馆。他们其至叉去一次沧浪亭。是沈小红提的建泌，有一次，沈小红眨着她那双有点浮肿的单跟皮眼睛说：
"要是鄢次去的是沧浪亭呢"
这种话，本来就屉撒娇的意思。撒娇，又有点邀宠。沈小红的意恩是说：要是那次去的是沧浪亭，我们是不是还会这样好呢是不是要比现在还要好呢或者说，沈小红还在下意识地提醒康远明--是不是还记得呢，那天，就屉靡远明在电话里对沈小红说：改个地方吧，天气忽冷忽热的，不要着了琼。并日他还让沈小钉多穿点衣服，最好带上件小风衣。
但是，这些意思，这些撒娇又邀宠的信息。康远明并投有接受。至少没有像沈小红希望的部样接受。康远明是就事论事地把它当成一件事情办了。他确实约沈小红去了次沧浪亭，他们沿着水廊走了一圈，叉开始爬假山。天气湿腻腻的，假山石阶上己有青苔，下来的时候，沈小红不小心滑一下，哎哟一声叫了起来。但是康远明血并没有就势一把接住了沈小红，他只是在搀着沈小红的那只手上加了点劲，另一只手则在她胳膊那里扶了一把。
"小心呵。"康远明说。沈小红难免感到委屈。女人最担心的就是男人对自己不感兴趣。况且,还是个自己感兴趣的男人。沈小红回到家。关上房门，对着镜子上照下照，左照右照。沈小红觉得自己虽然小是绝色，但至少也是个清秀端正的南方姑娘。是不是康远明嫌自己胖了一直穿浅颜色的衣服，又带着花边的，但是--
沈小红不是个知识渊博的人。但对于男女方面的事情，是怀着百般热情的。沈小童[看过很多这方面的书。沈小红隐约记得，在一本什么书上，写着这样的话，说成熟男人一般是喜欢十满女人的。男人越是成熟，越是喜欢丰满肉感的女人。所以四十岁向卜的男人,他们的梦中情人是玛丽莲梦露，而不是费雯日。这段话对沈小红可是安慰不少。沈小红没有像同龄女孩予那样忙着减肥，有时候，她看着那些皮包骨头的女孩子，心里暗暗得意：你们这些目光短浅的人呐!但是。现在的问题在于，康远明究竟算小算成熟男人
沈小红觉得，康远明似乎很少和她谈活。有时候他倒是会逗她，逗得她满脸通红。他讲一些好玩的事情给她听。他也问她些生活琐事，胃口好吗，工作是否愉快，还有，父母的健康情况呢但他很少对她讲些正儿八经的事情，她也从来不知道他究竟在忙些什么。当然，沈小红知趣，不会问一句的，沈小红可是半甸都不会问。
有几次沈小红晚上打电茜给他，康远明那头闹哄哄的，隐约还有女人的尖叫声。但康远明仍然显得很沉着。他说你等一会儿，这边信号不好，我走出来和你说话。接着电话罩就安静丁。只听她康远明说：这么晚了，还不睡沈小红就讲：晤，也快睡了。就冷场了几秒钟。
接着康远明又说：早点睡吧，我在外面谈点生意，明天再给你电话。沈小红又晤了几声。电话就拌了。
开始时沈小红也有些疙疙瘩瘩的，但很快就过去了。沈小红心里看准了康远明。对于沈小红来说，康远明就是一桩现实。沈小红知道自己年岁不小了，遇到一个康远明，她应该知足。她甚至想过：万一，他在外面有女人--
但就是这一点，沈小红也并不害怕。沈小红有沈小耋的聪明，她下定决心要先成为他家里的女人--然后，再来个乘胜追击，一网打尽。
倒是有件事情，沈小红一直有点迷惑。
康远明约她看过两擞电影。一次是新片《霸王别姬》，另一次则是老片回顾，名字叫做《红与黑》。看《红与黑》的时候，沈小红公司里止好有事加班，《霸王别姬》，州是他们两个人一起看的。
电影院在北局的小公园。下班后，沈小红匆匆忙忙吃了点东西，再买了一大包薯条，一小包奶油话梅。这是沈小红从小养成的习惯，看电影要嗑嗑瓜子，吃点零食。她在康远明旁边的位子上坐下来，开始嗑瓜子。沈小红对电影的内容并不很感兴趣。这是本历史片，故事倒是熟悉的：刘邦和项羽打仗夺天下，后来项羽天下没有打到，自己的女人和马倒死掉，最后连自己都死掉丁。很悲惨。f洗小红不大喜欢看这种太悲惨的电影。洗小红蟛得太重了，心里闷得发慌。但是有个情节，沈小红还是有些感动。火烧阿房宫的时候，项羽冲进一片火海里救虞姬。火烧得很大。天都红了。过了很久，项羽才抱着虞姬从阿房宫单出来。谁都不知道房子什么时候会整个塌下来。随时都有这种可能。一直在噼噼啪啪往下掉着房柱、瓦片和其他什么的。但是，过了很久。项羽抱着虞姬从随时可能塌下来的阿房宫里出来了。
这时候，沈小红听到电影里的吕氏问刘邦："如果我在里面，你会冲进来救我吗"
沈小红忽然有些心酸。什么地方给刺了一下。零零星犀的痛。她其罕想象着，自己电回过头去。问一下康远明这个问题--
但沈小红还是忍住。
首先。沈小红觉得，问这样的问题并没有什么意义。她对康远明还没有太大的把握。丰动权仍然掌握在康远明手里。她自然是能撒点娇的，但不是这种真刀真枪的撒娇。这样的撒娇几乎就等同于逼问康远明：
"你觉得我怎么样你会和我结婚吗"沈小红没这样傻。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沈小红回头看康远明的时候，被康远明的神态卟了一跳。电影里的阿房宫正在熊熊燃烧，把本该黑暗的夜色照亮。也把本该黑暗的电影院照亮了。所以康远明的脸，有一部分是亮的，还有一部分是暗的。亮的部分，暗的部分，还在不断交替变化着。就像苏州园林里那些嵌在白墙上的花窗。
康远明的表情显得特别奇怪。沈小红从来没见过康远明这样的表情。不再是那个穿墨绿绸表精下体而的康远明，也不再是那个不吃炝虾、要吃手剥碧螺虾仁的康远明。那些殷勤温和的笑、亲切平衡的面部表情、那些有点调皮的小动作，甚至光滑沉着的声音--
突然之间，它们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看不见丁。
整场电影。康远明一盲沉默着。康远明没主动和沈小红讲过一句话。开始时，沈小红还碰碰他的手，推推他的胳膊，想把手里的薯条或者奶油话梅塞给他。但康远明明显有些不耐烦。
"你自己吃吧。"康远明说。"我不吃。"康远明说。
然后,康远明就再也不说话了。他铁青着脸坐在那里。手和脚都像是在用力的样子，显得有些僵硬。而诈在这个时候，电影掣的虞姬最后叫了声项王，把手里的宝剑向自己脖子上抹去。
沈小红心里一跳。沈小红想，如果这时候康远明突然问她：如果你是虞姬，你会为我去死吗如果康远明真这样『口呢。
但康远明显然对这个问题并不感兴趣。他正死死盯着前面的银幕--在那里面，项羽已经带了八百骑兵冲了出来，但中途又迷失了方向。一阵厮杀过后，项羽身边只剩下二十八骑了。然而这时项羽的斗志，却已经昂扬到了极点。他对将上们说：我自起兵以来，已经八年，身经七十余战，所挡者破，所击者服，从来就没有打败过。这一回，大概是天要灭我了。那好。我就为诸位痛痛快快地再打他一回，一定要打他个缺口，一定要斩他个将领，一定要砍倒他的旗帜，看看是我不会打仗，还是天要灭我--
走出电影院的时候，康远明脸上还残存着铁青僵硬的阴影。沈小红有些不知所措，想调节下气氛，就提议去附近的茶馆里坐坐。康远明犹豫了一下，同意了。
北局的阳光倒是很好，有点热。沈小红从历史的梦魇里走出来，回到蕾丝滚边的现实里，心里一阵轻松。她点了漂亮的泡沫奶茶。还不断地逗康远明说话。她甚至还评价了一下刚才电影里的人物，虽然有点犹犹豫豫的。
沈小红说她挺喜欢项羽的，蛮有骨气，像男人的样子。但项羽不肯过江，还自杀了，就未免有点傻。洗小红还说，刘邦这人很厉害的。相对来讲，沈小红潍她还是喜欢项羽，毕竟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把虞姬从阿房宫救了出来。
说到这里，沈小红用眼梢瞄了康远明。
康远明的腧上还是没什么表情。阴影已经退下去了，但没有其他东西上来。也就是说，康远明对沈小红的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只有三种可能，一种是对刘邦、项羽不感必趣。另-种，就是对沈小红谈论荆邦、项羽不感兴趣。第三种要残酷些：康远明根本就对沈小红不感兴趣。
沈小红只想到了前面两种。
即便只是前两种。沈小红觉得自己也搞不大清楚。
康远明与两个历史人物
康远明第次与沈小红约会那天，正患着轻度的流行性感冒。
一早起来康远明就觉得头很沉，并且有些烦躁。他吃了点药，养会儿神，然后从抽屉里拿出张照片。
照片上是个女的，穿着浅红色的营丝边衬衣。朝康远明笑着。
康远明听介绍人讲过些沈小红的事情。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事情，因为沈小红的事情，其实就是没有事情。年龄、家庭、阅历、爱好都是简单的。就是身材、相貌，也没有什么特点。
沈小红惟一的特点，或许就是她身上那磐蕾缱滚边的衣服。她穿着那种衣服。稍稍做出点姿态，看上去很单纯，很无辜，也很乖巧。
康远明对着照片看了很久。
康远明今年三十四岁。这个年龄的男人，大半已经成家了，变得很成熟。而那些暂时还没成家的，也多半因为其他的原因，同样变得很成熟。因此说，三十四岁几乎就是男人的花季。
花季单的康远明她识过很多女人，漂亮的，风情的，深刻的。见得多了，就像吃撑了食，有点倒胃口。重要的还不是这个。康远明其实也是个苦出身，如果说沈小红的父亲是那个手提白毛巾的小跑堂，那么康远明的爸爸顶多就星厨房后面洗碗的。康远明小时候吃过很多苦，但他父母都死得很早，叉断晰续续搬过好几次家，与以前生活的联系被割断了。现场证据不足，人证物证都缺乏，所以好多人其实并不知道康远硝远不明亮的童年牛浦。
而现在的康远明看上去有多好呵。开家小公司，人家管他叫"康总"、"康总"，并且还有那么多女人，潭亮的，风情的，深刻的，她们围绕着他。他足花，开得正香。而且她们相信：
他还会井得更香。
从很不明亮的童年，直到看起来明亮灿烂的二十四岁，这其中曾经发生过仆么事情。没有人知道。但有一点是清楚的。
从小到大，康远明日象最深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历史书上的，叫刘邦。还有一个是外国人，大家叫他于连。
康远明第一次看《红与黑》这本书时，刚好八岁。那时的康远明在一家小单位打杂，穿戴很朴素，但收拾得相当干净。他跑七跑干着杂活的时候。总是微微地低沉着头。生怕和人打照面似的，显得有些腼腆。所以说，当康远明在书里面看到，于连初次出场时也是个九岁的瘦弱青年，并且双颊绯红，两眼低垂时，难免就有惊讶。等剑再接着往下看，这种惊讶便愈发浓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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