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远明觉得自己和于连挺像的。他被书里的这个人物深深打动了。

康远田印象很深的还有书作者的一段话。书作者说想到写《红与黑》的时候，已经四十七岁。是个茸经沧海的人了。他说他并不想告诉人们怎样做。他只想说说他认为仆么才是幸福。他把《红与黑》献给"少数幸福的人"。那么谁是少数幸福的人呢。他说：少数幸福的人，在一八一七年。在=十五岁以下的一部分人中，年金超过一百路易(两千法郎)，但是要少于两万法郎。

康远明觉得这段话很有意思。有意思，但是他并不赞同。或者说，他赞同前半部分，那就是年收入必须超过某个数额。但后半部分康远明认为很矫情。倒是于连的形象，被康远明深藏在心里。在一些黑暗的夜晚，他甚至还偷偷地掉过儿次眼泪。于连，一个孱弱腼腆的平民青年，只靠着自己的聪明与坚忍，在一个等级极度森严的社会里奋斗，他也虚伪，也作假，也有违心之举，但康远明觉得，只有自己才是真正能懂得于连内心的--

这个最终上了断头台的"汝托区的穷乡下人"。正斟为喜爱丁连，康远明对于连身边的那两个女人怀有些敌意。什么市长夫人，什么贵族小姐，康远明认为，正是她们毁灭了于连。十连还是太善良了，太容易动真情了。康远明想：如果自己是于连，那事情一定不会这样。他一定会比于连做得更彻底。比于连做得更于连。

康远明知道自己先天条什不如。他非常明白，白己如果想要成功。必须付出比别人更多更惨重的代价。对于婚姻，康远明也有过些设想。他不想在女人身上多费心思，一来是他见得多了，阅人无数，眼见得也寻常。二来他也在于连身上吸取了教训一一即便是那些可以利用的女人，即便是市长夫人，贵族小姐临到叉来。还是免不了误事。女人总是祸根。康远明算是想明白了，即便结婚，他也只找个平常些的。不要漂亮，不要风情，更不要深刻。她只要是个健康的人，能替他料理些家务，生个把孩子。她只要不妨碍他向远大前程进发，她只要不替他惹出些是非来，就足够了。

恰好在这时，沈小红出现了。康远明对沈小红还是挺满意的。她基本上符合他对于末来妻子的要求：不美，但也绝不难看。经历简单，头脑也基本简单。家庭出身非常一般，略微知道些人间疾苦，因此也就免去了许多娇小姐的坏脾性。介绍人给他看沈小红照片时，他还注意到了那些花花绿绿的莆灶滚边。他觉得蛮有意思。他认为穿蕾丝花边的女人，一般来说有两种。要么是浅薄，惯于卖弄些风情。要么就是天生乖巧，人生的智力发展到一定阶段，便悄悄隐遁了。不到它嗨出来的时候，绝不现形。康远明猜测沈小红属于后一种。

第一次和沈小红见面，康远明就基本印证了这种判断。他发现沈小红很乖，出现在他面前时。手里提了件小风衣。这是早上康远明在电话里关照过的，但下午的灭气已经变得有些闷热--

也就是说，这件小风表，沈小红完全是为了康远明。而不是为了御寒叮带上它的。

康远明叉带着沈小红在玄妙观走了走。沈小红总是半沉着头，问她话，也是微微笑着，还红一点脸。康远明心里暗暗觉得她有点愚蠢，但又有些喜欢。因为不管怎样，和这样的责人在起，感觉是轻松的。至少，他总可以把积聚下来的精力攒起来，放到其他该放的地方去。

颠来倒击的，康远明心里一直有两个字在跳着：合适。

选择晚餐地点时，康远明便存了份心。

康远明没有选肯德基或者麦当劳，那是青头小伙做的事情。康远明是稳重的，是有经挤实力的。他也没选广东海鲜馆或者私营小酒店。那是有些轻佻并且爱出点风头的人去的地方--

康远明可不想让沈小红留下这种印象。康远明最终选择了一家老字号的饭店。点了些苏州传统名菜。他甚至还讲述了一些美于老饭店和传统菜的典故。在吃虾的问题上，康远明非常坚决地表示自己不吃炝虾。

"那太残忍了，"康远明说。"这种杂七杂八的烧法，我不吃的。真的太残忍了。"

这些细廿，都是中规中矩、正经过日子的。这些细节，还多少有衅老强。康远明下了个圈套，要让莫名其妙的沈小红奠名其妙地钻进来。钻进来了，也不是说要害她，更不是说像炝虾般列待她。很简单，康远明只是需要个女人。她是放在家里的，她并不了解康远明，更不知道他想做个怎样的"少数幸福的人"。

康远明和沈小红的恋爱进展得很顺利。

他们和天底下所有的恋人样，通电话，逛公园，吃饭，看电影。康远明心里对沈小红十拿九稳，反倒显得非常冷静。康远明从来没拥抱过沈小红，更不要说亲身，他们一起去沧浪亭爬假山，沈小红脚底一滑。康远明伸手扶她下。康远明觉得沈小红的身体使劲往他身上靠，眼睛半闭着，带了点红晕。康远明看在眼里，有种老鹰抓小鸡的快感。他知道这个女人逃不出自己手心，反倒要细细琢磨一番。他观察她的眉毛，想知道她屉否处女。他考虑着屉先把她干了，还是干脆等到新婚之夜。想来想去，为了与老宇号饭店和碧螺虾仁的形象相匹配，康远明还是选择了克制欲望。

当然，也足在沈小红身上克制欲望而已。

只有那次看《霸王别姬》的电影，康远明差点露出了马脚。

相对于连，在康远明心里留有更重孽位置的人是刘邦。康远明崇拜刘邦。崇拜得五体投地。平时康远明爱看些关于帝王生涯的书。他发现在中国历史上，最终得到帝位的人不外两种。一种是豪族，比如杨坚、李世民。另一种是流氓，比如刘邦。

康远明对豪族不感兴趣，甚至还有种阴暗的嫉恨。他认为他们得到太轻易很多又并非来于自身因素。倒是刘邦这种类型让康远明感到亲切。刘邦能忍，不是一般的忍，而是把刀往自己心口卜戳的忍。这让康远明想起自己灰色的早年生活。苦水要往肚里咽的。刘邦叉很狠，康远明认为这正是于连在关键时候所缺乏的。康远明看到书里写的一次，楚军追击刘邦，刘邦为了逃命，居然把自己的儿子和女儿都推下车。车夫夏侯墨实在看不下去，三次把他们抱上来时，激动得手心都冒出汗来。康远明觉得刘邦真是流氓中的英雄。"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康远明暗暗发誓，如果有机会，他定萼做刘邦。而绝对不做中途退出的于连。

基于这样一个崇拜者的心境，康远明和沈小红一起看《霸王别姬》时，仍然非常投入。

他非常不耐烦地听沈小红在旁边嗑瓜子，吃零食。噼噼啪啪的。康远明突然觉得，这个女人特别琐屑。非但琐屑，而且平庸。要和这样的女人生活一辈千，真是件非常川怕的事情。但康远毕竟是康远明。他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心态。电影结束后，康远明接受沈小红的建议，一起去了影院附近的茶室。他从沈小红的闲聊中无意得到一个信息。沈小红的父亲，这个民间做花宴的高手，最近接受一个邀请，要在彪哥的米园里再次操办宴。这可不是简单的花宴，而是一本新近投拍电影中的出彩镜头。其中的制片，则是一个大姐大类型的女人。

康远明心里亮。

米同，是康远明熟悉的一个概念。它是彪哥祖上的财产。在康远明心里，它代表物质，以及引申出的权与利。至于彪哥，康远明认为他几乎就相当于一个小橐族。当然，还是个褴落的／卜成气候的小豪族。"彪哥什么时候介绍认识一下，当然，随意好了。"

康远明说得很平淡。

康远明心里有把握，沈小红会把这半淡的圣旨好好操办。所吼就更加不妨说得很平淡。

看上了鸽子烧茉莉

康远明第一次见到彪哥是在两星期以后。电影《牡丹亭》的开机仪式上。

但是《牡丹亭》已经不叫《牡丹亭》了，制片人改了个名字，叫做《红白喜事》。制片人在新闻发布会上说，这是为了适应市场而做出的举措。制片人还举例说，苏州有个传统评弹《啼笑因缘》。在老百姓中有相当大的影响。而《红白喜事》这千片名，取的就是其中神韵。

耶天康远明跟在沈小红后面，先见了沈小红的父亲。

沈小红有点腼腆，脸卜老是红一块自一块的。她的一只手，半是指领方向，半是显示亲热地勾着康远明的臂膀。巴不得让人产生些猜测，比如说，她和康远明已经睡过觉了。

倒是沈小红的父亲显得很大方。这竹昔日的小跑章，品然很知道些关丁康远明的事情。

他手起刀落般利索地看了看康远明，就像当初报出"清炒虾仁一碗，宽汤、重青、重炎要过桥"可样，笑嘻嘻地说出一串关键词：

"你就是康远明呵。小红说过。好。挺好。不错，不错。"

趁着小跑堂介绍花宴的工夫，康远明很快与他打成了一片。

"吃过花宴吗"

"只是听说过，好像不足常人都能吃到的。""是听小红讲的吧这丫头，楠得很。"

小跑堂给人不动声色地赞美着，心里欢喜得开了一片花。他和康远明聊得也挺投机，他告诉康远明说，他这辈于遇到过两个真正懂吃的人。一个是叫束自冶的美食家，那个懂吃法!

满大街满苏州地找，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不过，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小跑堂又说，还有一个就是彪可。小跑堂说。柬自冶后来吃设吃过花宴，他就不清楚了，但反正没吃过他做的花宴。彪哥就不同了。

"现在有钱人有多少!谁懂吃没有!就是少!但人家彪哥懂!"小跑章讲得义愤填膺。眼神却有点游移，四下张望着觑哥的身影。等到确信彪哥还在比较遥远的角落，这才又转过话头，讲起了《红白喜事》。

小跑堂说，吃花这场戏，戏份其实是很重的。为了这场戏，小跑堂说他把《牡丹亭》看遍。当然，是白话本，配着插图的。这场戏出现在故事的华彩部分。杜丽娘和头春香偷偷跑到园子里去，感叹着"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回来后杜丽娘就做了个梦。在梦里，她见到了英俊小生柳梦梅。柳梦梅让她到芍药栏前、湖山石边讲讲话。牡丽娘推托了几下，也就半推半就地去了。

然后，便成就了好事。

小跑堂说。吃花就安排在两人到芍药栏前、湖山石边以后，成就好事之前。因为吃花本来有乱春心的讲法，后来的事就有了依托。

币说着，好几个人从米园的假山石边走过来。小跑堂歪下头，小声地告诉康远明：

"他们就是演员!演杜丽娘的，演春香的，还有演柳梦梅的!那个穿深黑色衣服、像阔太太一样的漂亮女人，看到了吧，她叫于莉莉，星《红白喜事》的制片人。这女人，神得很呢!"

"哪位是彪哥"康远明仍然不动声色地接了一句。

讲到彪哥，小跑章又差点笑成一朵花。他一把拉住康远明的手：

"我知道你崇拜彪哥，小红都告诉我了。其实我也是。现在是商品经济社会了，商品经济社会，还舍f有彪哥这样有品忙的人。唉，老天有眼呐!你知不知道，那么多花宴菜中，他单挑中了哪个鸽子烧莱、莉!最经典的一个!来，过来，你一定要见见彪哥。"康远明一句话也没说。

他很顺从地跟在小跑堂后面，微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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