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地将来意说明,惠若林让施笙把掌柜的请出来,询问了新货是否已到。掌柜的待他也客气,说完正事后,就由着若林与施笙说话,也不打扰他们。
杂役端来两杯清茶,摆到帐台上。惠若林不胜感激,对那人说道:“我不过是来要个口信,不必如此客气,我这就要走了。”
“两家分行离得远,舅爷一路赶来,定是口渴了,就喝口茶吧。”那杂役说完,又速速退下,忙活别的事去了。
惠若林见此地工人都算和蔼,再看施笙那幅清闲的模样,也不像差使繁重,怎就愁眉苦脸起来了?
见对方目望远方,若有所思,惠若林咳嗽一声,问:“小笙,你一上午都在忙些什么?我这大半天连帐本也没摸到,要是长久这样下去,怎么还称得上是帐房?”
施笙以手托腮,心不在焉,眼睛看着户外,答道:“我也没什么事可做,掌柜的让我送一只玉镇纸到买主府上,算是上午的工作。我记下了住址,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到了买主家。”
看来是头一天的差使令施笙百无聊赖,惠若林想起刚才在街上发生之事,找了个话头,又道:“我来时,撞见两个女人抢孩子,都说自己那孩子的生母。”
这话总算引起施笙的兴趣,他侧目看着惠若林,等他继续说下去。
若林一笑:“虽然现在无事可干,但你我也算是在工作。夺子的详细经过,等晚上回何府,我再与你细说。”
施笙好奇不减,问:“你先告诉我,最后搞清谁是孩子的生母了吗?”
惠若林点头,即刻又摇头,道:“是周忘杨推算出的,此人确实聪明不凡,城里对他的传言似乎可信一二。我想请他帮忙找喜儿……”
“不成不成!”施笙高声一喊,猛地打断道:“找谁都可以,但绝对不能找周忘杨帮忙!”
被他这话说得糊里糊涂,惠若林心道:小笙昨天还对周郎信心满满,在何府碰上怪事后,还说要请他登门查查。怎么这会儿却变了主意,反对了起来?
“这是为何?”惠若林直截了当问。
施笙低头,黑眸乱转:“你不觉得那周郎美得过份,有点不正常吗?”
“可你过去也因为他的相貌,而不愿把他归为江湖术士。”
“反正你别去找他就是了!”施笙把帐本重重一合,“我早就看出他不是普通人,有着这副可人相貌,想必是被妖精覆体了,就像那商代妲己那样。”
听他越说越离谱,惠若林干脆选择告辞:“我也该回店里去了,你别胡思乱想,这世上哪来这么多魑魅魍魉?况且周忘杨是男子,妖魔如想害人,选具美女肉身岂不更好?”
不过这句话施笙像是没有听到,他挥挥手,算是告别。
惠若林看他如同灵魂出壳,不禁叹了口气,与掌柜的打了声招呼后,便先行离去。
回到了店里,下午的差使轻松依旧。狗子有时会跑来搭话,惠若林不太喜欢这孩子,理由很简单,因为他在姐姐、姐夫的背后,议论了些不该说的话。
浑浑噩噩地混到了傍晚打佯,惠若林本想留下清理帐目,掌柜的却已先行打发他道:“舅爷辛苦了,早些回府吃饭吧,店里的事有我把持就成了。”
看对方假惺惺地奉承,若林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他也不勉强说要留下,采纳了掌柜的意见,走出了店堂。
此时,户外的天空已是一片金红,火烧一般。惠若林想起周忘杨临走时说的话,称如要上门拜访,必须选在晚上,白天他不便见客。
推算一番,如现在租马车出城,天黑之时应该能赶到五里亭。惠若林不愿寄附在何府内,以亲戚的身份混吃骗喝,他想要为姐姐解除烦恼,而她最大的心病就是下落不明的何喜儿。以周忘杨的头脑,或许可以找出蛛丝马迹,还原真相。
如此一想,惠若林不再耽搁,转身又回到店里,向掌柜的打听了最近的车马驿站,随即奔走而去。
到达驿站后,当车把式得知若林要去城外五里亭时,即刻投来一个异样的目光,随后问:“我见公子两手空空,去五里亭前,是否要先载你去福寿街?”
惠若林急着要走,坐入车厢,探出头道:“不必再去别处,直接带我出城,到五里亭即可。”
车把式不再说话,驾马而行。
马蹄哒哒、车轮滚滚,出了洛阳城后,夕阳尽散,黑夜即刻笼罩而来,连道路也开始变得坎坷起来。
惠若林坐在晃荡车厢内,只觉昏昏欲睡,半睡半醒间,一声声哭喊不时传来,悲伤欲绝,刺得他耳膜疼痛。
这些天来,若林总是焦躁不安,他疑是自己有了幻听,也不在意,仍旧闭目养神。车身一个巨大的颠簸过后,他蓦然醒来,只听车把式在外喊道:“公子,天太黑了!马车不便进五里亭,你下车自己走进去吧!”
惠若林闻言出了车厢,一看面前的景置,不禁怔住――此刻,他目光所到之处竟是一片荒凉,杂草丛生,四面八方连个人影也没有!
车把式还算热心,驾车离开前,叮嘱若林道:“看见前面那条小路没有?公子只需沿着它一直走,便可到达五里亭。”
他话一说话,拽了缰绳调头就走。寒风过境,掀动惠若林的衣摆,他双肩一颤,神质也清醒过来。一股不祥的预兆涌上心头,惠若林忙问:“刚才你问我是否要去福寿街,那里是干什么的?”
马车已经调转了个身,车把式回头道:“福寿街上卖的都是死人物品,棺材、纸钱、草人……应有尽有。大多数人来五里亭前,都要先去那条街操办一番……”
那人话里最后几个字的发音,已被一阵长长的马嘶所覆盖。惠若林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马车,忽感毛骨悚然。
想起自己不久前还听到车外传来哭喊之声,要照车把式所说,福寿街是添置冥物之地,那相对应的,周忘杨所住的五里亭该不会是……
内心虽是害怕,但惠若林却别无选择,他转身步向那条像是弥漫着青雾的小路,战战兢兢地向深处走去。
在他两侧,齐人高的杂草生得极其锋利,若林的手背不慎被刮,立刻烙上了几道红痕。他本是慢步而行,可周边压抑的气氛却促使他渐渐加快脚步,最后竟跑了起来,生怕有无数双鬼手从杂草丛中突然伸出,将他拖下那万丈深渊。
小路不宽却弯弯曲曲,极其曲折。转了一个大弯后,一块巨石赫然出现眼前,借着淡淡的月光,惠若林看见那上方刻有“五里亭”三字,鲜红鲜红。
惠若林扶着巨石,喘着气向前看去――
刹那间,他的呼吸顿时凝固了,万籁俱寂中,仿佛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一声要比一声沉重,好似就快跳出胸腔那样!
此刻,在那巨石之后,惠若林看到的,只有一片望不见尽头、黑压压的低矮坟墓!
畸形的灌木上停驻着数只猫颜怪鸟,暗夜之下,它们那一双大眼亮得惊人,叫声凄厉无比,听了不免让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站在坟墓群的入口,如同处于阴阳两界的交界处,惠若林使劲闭上眼,再行睁开,面前景置仍旧未改。
这一切不是梦!不是幻觉!他照着周忘杨所说的住址租车寻来,看到的却是一个坟场!
身体难以自控地颤抖起来,惠若林在原地打着转,额上也已冒出汗来。他害怕从背后遭到袭击,眨眼的刹那,仿佛就可见无数鬼魅从坟内爬出,有眼无瞳、披头散发,纷纷飘来向他索命。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惠若林低喃着,盘桓徘徊在坟场外,不敢走入。他不能想像,如若看到一座土坟前的石碑上刻有“周忘杨”三字,自己将要如何面对?
想起施笙所讲的鬼妖覆体之说,想起周郎称须在晚上才可见客,想起他那张胜过女子的娇好面容……惠若林瞬间心乱如麻。
“莫非周忘杨真是异类?”若林自问自答,“若他是鬼,白天应当无法现身。要不然,真就像小笙说的那样,是被什么白狐、青蛇覆体?”
“惠公子对异类倒是了解颇多……”
后方杂草突然颤动,弄出一阵声响,惠若林连忙回头,只觉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在这荒坟野地,是谁在答他的话?
那声音似男非女,且只说了一句,听不出个究竟。惠若林缓缓后退着,视线却被锁在面前的杂草之上。
那草看来有七尺之高,“哗啦哗啦”只听草动,不见来者。惠若林屏住了呼吸,看那波动越靠越近,感到自己就快晕厥了。
“好疼,这杂草长得好生锋利!”
话音落,一张小孩的脸从杂草中探出,接着,周忘杨的小童随即跳出。他脸上挂彩,衣袖也略有刮破,模样甚是落魄。
“你……究竟是人是鬼?”
惠若林暗叹自己历练太少,自从发现所谓的五里亭是一个坟场后,他便方寸大乱,刚刚竟连这小童的声音也分辨不出。
那小童听他这样问,眼睛上翻,露出大片眼白,又伸长舌头,压低了嗓子说:“事到如今,你还不快快觉悟?都已踩在鬼门关上了,还问我是人是鬼?”
眼看惠若林脸色发青,就快跌倒,小童又突然大笑,笑得直不起腰来,半天后才道:“我家先生今晚让我在此等候惠公子,我本以为要等上十天半个月,幸亏你来得早,否则我就要天天来这鬼地方守夜了。”
小童说着,就来拉自己走,惠若林赶紧后退,警惕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放心吧,惠大公子。”小童人虽小,嘴巴却厉害,他硬扯过若林的手去摸他的脸,道:“感觉到了吧?我是热的,是活人!你怎么比个姑娘家还胆小?”
不管惠若林愿不愿意,小童拉了他就走。绕出羊肠小道后,外部已有一顶轿子与四名轿夫在候。
“惠公子请上轿。”
一双小手从身侧伸来,推了推自己。惠若林不动,又听那小童叫道:“快上去吧,不是抬去阴曹地府,我和你坐一块儿呢。”
四名轿夫走来,连拉带扯,几乎是强行把若林请上了轿。小童跟在后面忍不住笑,随后也一同钻了进去,坐到惠若林边上。
轿子被抬起,一颠一颠地走。长久的沉默过后,惠若林终于冷静下来,他看向边上正打着哈欠的小童,问:“这究竟是要抬去哪里?”
小童揉揉眼睛,说:“去先生的住处。”
“他不是住在五里亭吗?”
这话刚一问出,小童再度大笑了起来。他像是一发不可收拾,笑过了头,最后还抱着肚子直喊说疼。
惠若林心下有了猜测,但他不敢立刻说出,思量过后,才道:“难道是周先生故意摆了一道,捉弄在下?”
“谁让你第一次见先生时,不信他的?”小童止住笑,说道:“我家先生说,你们初次碰面时,你目带怀疑,甚至有些讨厌他。先生生平最厌恶那些立场不坚定的人,既然你原本对他并不信任,现在又要有求于他,那就须先小惩你一下。”
这话说得惠若林就快气炸了肺,他用力一拍轿窗,喊道:“停轿,我要下去!”
外面的轿夫当他空气,并不理会,惠若林又喊了几声,轿子依旧前行。
小童看他真的动了气,忙道:“周先生让我带句话给惠公子,他说望你不要呈一时之气,误了正事。普天之下,能解何府之迷的人确实不只周忘杨一人,不过论起你能不能再遇上,就说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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