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惠蕾见局势如此,挥手招来盛达,吩咐道:“你去把就近的厢房打开,我带玉珠进去,替她检查一下。”
这一方法算是两全之策,却又遭到周忘杨反对,他道:“夫人与她主仆一场,我对你俩感情深浅并不十分清楚,这么做还是不妥。”
“周先生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了?”惠蕾反问。
周忘杨不听她的,径直向玉珠走去,当着众人的面,扯过她的双手,迅速撩起衣袖端看。刹时,两条白如莲藕的手臂在视线前一晃而过,答案即刻沉入心底,一声尖叫过后,又听“啪”的一声,周忘杨的半边脸颊即刻灼痛起来。
尖叫是玉珠发出的,但那一巴掌却是惠蕾打的。
眼看家中丫头受辱,她终于忍无可忍,厉声道:“周先生,我敬你在洛阳也有些名望,不便与你翻脸。听闻你擅于推理,今日一见才知原来是用这等手段!”
听见夫人发了怒,盛达又向她靠近了一步,以便近身保护。
惠若林眼见此景,忙上前打圆场:“都怪我不好,没有直接把周先生带去见姐姐,才发生了这么多不快。”
此刻,周忘杨像是没了痛的知觉,演了这久的戏,只是刚才那一眼,就可排除犯人是玉珠了。接着,他对玉珠作揖说道:“错怪了姑娘,实在抱歉。”
玉珠不理他,抹着眼泪向惠蕾行礼,推说身体不适,跑着离开。
惠蕾让盛达跟去,安慰她几句,自己则对若林道:“我知道你想替姐姐分忧,早日寻到喜儿,不过这府上已经够乱了,就不要再无是生非,找出些事来了。”
惠蕾此言,分明说得话中带话,周忘杨也不介意,照作无知,道:“何夫人所言在理,既然施公子安然无恙,今夜之事就先告以段落。”他说完,拽了惠若林就走,仿佛这大院是他家一般。
处在姐姐与周忘杨之间,惠若林感觉自己两面不是人。
出了长廊,走至前院,他见身侧的周忘杨若有所思,便问:“你之前如此斩钉截铁,要叫玉珠宽衣检查,怎么后来只是掀了她的袖子,就确定犯人不是她了?”
闻言,周忘杨侧目,长发随风而起,他道:“遭人从背后勾住颈部,被袭者本能的第一反应便是双手伸向咽喉,企图松开束敷。施笙受袭时间之短,不可能与对方发生打斗,他抓伤了犯人,伤口不在别处,只会在前臂上。”
想起玉珠光洁无伤的手臂,惠若林又问:“既然只需撩袖就可得知真相,你怎么又提出要她解衣?”
周忘杨哈哈一笑:“我见那丫头模样不错,想借机饱饱眼福。”
见惠若林表情抽搐,周忘杨摆摆手,道:“戏言,戏言罢了。”
“嗯,是我记性不好,活人住墓、强逼解衣……周先生的戏言向来都是惊世骇俗的。”
周忘杨不再打趣,正色道:“先前你们未到,我让玉珠姑娘宽衣,意在吓她,方寸大乱是正常举动,倘若对答如流、爽快答应,反倒是值得怀疑。后来你们几人赶到,我见人多,就顺便试试大家。”
望了望惠若林,周忘杨又问:“你可还记得,刚才谁的反应最大吗?”
“我姐姐?”惠若林一惊,“不会是她!找到你和小笙以前,我一直和她在一起。”
“你别这么急着下结论,行不行?”周忘杨道,“我只问谁反应最大,何时又说你姐姐袭击施笙了?”
惠若林仍显着急,道:“要不是这意思,那你刚刚那一问不就没什么意义嘛。”
“意义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见分晓的。兄台切记,心急喝不了热汤。”
见周忘杨像是生了气,拂袖走开,惠若林又跟去,在后道:“只要先生能查出喜儿的下落,在下万死不辞。刚刚……我姐姐那巴掌,没打疼你吧?”
前方那人突然驻足,回头笑了笑:“挨女子一耳光,何必无痛呻吟?周郎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但事实上,并不是豆腐做的。”
他两人在院中漫无目的地踱步,周忘杨始终眉宇深锁,心事重重。惠若林跟在身旁,不敢说话叨扰,只得跟着他,不声不响。
这时,身侧的月亮门外传来嘈杂声,随后,就见何福松被两人一左一右扶着进了院落。
出了先前的纰漏,惠若林见到姐夫,赶紧把周忘杨带去,向何福松问好:“姐夫,这位是周先生,他头脑聪慧,胜过常人,我请他来想帮着一起找喜儿。”
何福松像是喝了不少,身上带些酒气,他看了一眼若林身边的俊朗青年,低语一句:“原来是周郎,真是久违了。”
周忘杨浅笑:“算起来,是有五个春秋不曾相见,何老爷别来无恙?”
听他们这两句对话,像是早就结识,惠若林不得要领,刚想询问,却被姐夫左侧一人抢先,只听一个正处变声期的童音说道:“老板晚上在外应酬,喝高了,很是难受,先让他回屋里歇歇吧。”
此刻,何福松身边共有两人搀扶,右侧一人颔胸驼背,恰是看着令人害怕的彭管家。而左侧说话那人,模样古灵精怪,惠若林一看,正是他店里的杂役狗子。
“夫人不爱老爷饮酒,我已另外收拾了厢房,备了醒酒汤,您可在那里休息。”
彭管家沙哑的嗓音一露,连这夜色也似乎变得更深了。
何福松身子较胖,人也显得不老,他苦笑着对惠若林说:“只要是个女人,哪会没有疑心?你姐姐不懂生意大多是在饭局上谈下来的,闻到我这一身酒味,总认为我是去喝花酒。搞得我但凡喝过酒,就不敢进她的房。”
何福松说完,掏出些零钱塞给狗子:“幸亏这小子把我从酒楼门口送回来,我那会儿胃里翻江倒海,连喊顶轿子的力气都使不上。”
狗子笑得开心,收了赏钱还卖乖:“路上老板不就给过我银子了,怎么还赏?”
“收着吧,收着吧,回去买些喜欢的东西。”何福松显得慷慨大方,转而又对周忘杨说:“先生替人办事,定金素来不低,不知这次开价多少?”
周忘杨道:“我这回并非受何老爷之托,关于报酬一事,你从若林那里打听到,我无从阻拦,不过直接问我,我实在不便道出。”
此话被惠若林一听,立刻暗骂自己糊涂,怎么光想着找喜儿一事,忘了问周忘杨要多少报酬?
这一次,他刚要开口,又换作被彭管家打断,听他对何福松恭敬说道:“夫人前几日去了商行,发现狗子小兄弟衣衫褴褛,又得知他家里兄弟姐妹多,周转不开。夫人心疼他,让我备了些衣服、干货给他们送去,今儿正好狗子来了,我正好去拿来给他。”
何福松点头,对狗子说:“你看我夫人待你多好,今晚就别回去了,反正夫人和我都喜欢你,当你干儿子似的,今夜任你陪干爹聊天也好,陪干娘谈心也罢,就在何府住上一宿。”
一听要在何府过夜,狗子立刻犯了难,连连推脱:“老板当我是干儿子,狗子高兴还来不及,不过狗子命不好,家里几个弟妹还等我照顾。留宿是留不得了,我这就跟彭管家拿东西去。”
见他不愿意,何福松不再强求,也不管在场的惠若林与周忘杨,独自去了彭管家为他收拾的厢房。
惠若林猜想,姐夫是不是经常在外应酬。因为之前彭管家只说备了房间,并未具体说是在哪里,但现在看何福松方向感明确,应是经常在那里过夜。
何福松离开后,狗子便跟着彭管家,去拿惠蕾给的他的物品。
惠若林看他们走远了,吁了口气,说:“狗子这孩子人小鬼大、八面玲珑,彭管家无论模样、声音都让人觉得发冷,为了贪图点东西,跟着这么一个人,他倒也不害怕。”
“要是为图何府的钱财,为何拒绝在此过夜?做了何家的过房儿,岂不长期受益?”周忘杨问。
稍稍犹豫了一下,惠若林最终还是说道:“我猜他不肯留宿,是对我姐夫有所顾忌吧?”
“哦?”周忘杨挑眉,“这话怎么说?”
惠若林望天,有些难以启齿,片刻才道:“狗子说我姐夫对男子有些特别嗜好……这小子狡猾得厉害,只要占了便宜,拿些赏钱就爽快,哪会真的让自己吃亏?”
惠若林说得暧昧不清,周忘杨一针见血,直截了当问:“狗子是说何福松有断袖之癖?”
听他问得大声,惠若林一惊,忙把食指放至唇边,作了个禁声的手势。周忘杨看后哈哈直笑:“这是谣言吧,你姐夫应该没有这等嗜好。”
“此话当真?先生是否确定?”
“不确定。”周忘杨答后又问,“惠兄觉得在下相貌如何?”
不懂他为什么没头没脑地出了这么一问,惠若林如实答道:“周先生容越潘安,貌胜宋玉,惊为天人。”
“过奖了。”周忘杨淡笑,“不过即便是这么一个如你所说,英俊过潘宋之辈的人站在何福松面前,我看他也懒得多看几眼。不过这也不能算是什么证据,许是他眼光与众不同,或是只对男童感兴趣。”
周忘杨用辞直白,弄得听者反倒无地自容,惠若林岔开话题,说:“先生要不要先随我去前厅用饭?”
“我刚才与你姐姐发生了些不快,不便现在就见她。”周忘杨说,“今夜我一到何府,就有人被袭,我不能现在就回雪月楼。不如惠兄告诉我,你的厢房在何处,我去那里等。”
惠若林指向东面的小楼,说:“顶头那间就是我住的,不过先生经过前面一间厢房的窗户时,最好猫腰过去,别让里面的人看到你。”
周忘杨闻言一笑:“必是施笙住在你隔壁吧?他受了刺激,看到我害怕,不过惠兄尽请放心,这时候他也应该吃饭去了,不会与我打照面。”话一说完,周忘杨便朝着东楼走去。
等到惠若林用完晚膳,已至深夜。
这一顿饭吃得是极其漫长,惠蕾责怪他打烊后不即刻回家,当着众多仆役与施笙的面,训他像训儿子一般。
姐姐发起脾气来,一直都很严厉。不过经历了十六载的分离,惠若林再也不会像孩提时那样冲动、鲁莽,只当那些唠叨是耳边轻风,吹过就忘。
施笙和玉珠,一个一到吃饭就胃口大开,另一个干起活来手脚麻利,情绪上像是都已恢复了平静。
惠若林回到厢房,看见周忘杨正在信手翻阅他带来的那些破旧书册,一时又想起自己没什么钱支付报酬,战战兢兢地问:“先前我姐夫与先生谈到定金,不知这次是多少?”
“我说过要问你收钱了吗?”周忘杨不抬头,站在案前,继续看书。
“我与先生也非至交,无偿办事总不太合适吧?”
这话总算让那双丹凤亮目移了过来,周忘杨看向门边的惠若林,波澜不惊道:“那就一百两吧。”
“一百两?”惠若林大惊,“我哪里去凑这么多钱?”
惊讶的反应全在周忘杨意料之中,他淡道:“何府的事,我一直很感兴趣。你请我彻查此事,也算圆了我一个心愿。这次予你例外,定金、报酬可在找到何喜儿后,一块儿结算,你只要记得欠周某人一百两即可。”
虽是如此,惠若林还是一头冷汗。
这个周郎,在价钱那一刀上还斩得真狠!自己念了十几年的书,自是两袖清风,现在居然已放债在外一百两。
惠若林关上房门,坐到桌边,问:“我见你和我姐夫说话,好像是以前就认识?”
周忘杨合上书册,坐至他对面,问:“你听说过关中总捕头冰龙?”
“龙捕头?”惠若林连忙点头。
传说八百里秦川之上有位龙姓捕头,此人办案铁面无私,当年他的发妻设计杀人,最终也被他绳之以法。百姓为赞扬其如寒冰般透彻的处事作风,敬称他为“冰龙”。
“冰龙是我的一位老友。”周忘杨道,“五年前,何府的小厮林七自尽时,他正好身处河南,对此事略有耳闻。那时候,我也刚到洛阳不久,他曾对我提起过。”
“五年前?”惠若林插话,“五年前,先生多大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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