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和你一块儿扫。
不,不。我一个人扫就行了。我连忙说。你站着和我说话就行了。
扫完了。我洗了手,掸净了衣服,和她一起走了。
城市很闹,很脏。自从进了宫殿,我很少再到街上去。扑面而来的喧嚣,五颜六色的气味,各种气味的颜色,都让我喘不过气来。我真怀念故乡洁白空旷的荒野,那没有人烟的山坡,那童话般的小房子。
出了城市了。这儿有山坡,有黄土,有枝枝丫丫的树,有萧萧瑟瑟的枯悠的回忆了。
小伙儿们眼睛里炯炯发光。姑娘们轻轻咬着嘴唇。人人想起自己最值得回忆的事。
头头们带头鼓掌。
然后是全体鼓掌。
第一把手一时竟忘了身旁刚刚坐下的姑娘。他乐呵呵地招呼妮妮到面前来,让她也在自己身边坐下。
十
都知道我会弹吉他了。再有热闹的聚会时,就会来敲我小屋的门。
我手心一阵又一阵出汗。我不敢凑热闹。我生性怯热闹。然而,我不敢拒绝。我生性怯怕忤逆他人。
我便静静地坐在热闹中。
我还是不惹人注意。不是我弹吉他,是吉他带着一个影子。
人们便又把我看成是吉他的附庸了。人们不再叫我名字,总是一挥手:吉他。
吉他便响起来了。
我还是半透明,若有若无。白天附在暖壶上,晚上便常常附在吉他上。
它们带着我走来走去。
我便知道这个小城中,有许多花花绿绿的地方。
酒吧。卡拉ok。舞厅。各种各样绞扭大腿、飘荡裙子的地方。这里,烟气浓得呛人,颜色浓得呛人,空中团团搅动着稠密的金属丝,处处网住你的面孔,勒住你的喉咙。
我坐在那儿,常常觉得自己变成一个青色的石头兽。吉他像幅静物画,阴森森地立在我身旁。
我和吉他分离了。我和这稠闹格格不入。
我不知道是谁在弹吉他。是我吗?
这样过上一些天,我就会病了,莫名其妙地发烧。
妮妮就会来小屋陪伴我。这时,人们也便不再硬拉我去凑热闹。
于是,我经常发烧。
妮妮说:你怎么了?
我说,我觉得憋闷。
她便在星期天,又同我一起来到市郊那黄土断崖。
一到这儿我就舒服了。烧也退了不少。
我望着远处荒漠的黄土坡,心中一片寂静。
妮妮照例带着吉他。
我们在一块石头上相倚着坐下。
天已很寒了。论节气已是冬天了。树上还残剩着锈铁皮一般的零星枯叶。芦花早已刮光了。枯瑟瑟的芦秆在风中抖抖地战栗着。
好冷。妮妮在我身边打个抖,把围巾围紧。
我也冷。可我现在不怕冷。
吉他又叮叮咚咚地响了。河对岸,五颜六色的鲜花在绿草中开放,在闪烁,在草丛中眨眼,在画着期待的图画。
我们静静地听着吉他。
可能是她,也可能是我,开始轻轻哼唱起来。还可能我们同时哼唱起来。
吉他在小河对岸召唤着,五颜六色的鲜花在绿草中捉迷藏一样跳来跳去。
我们的歌声终于响应了那召唤。
黄色的风从天上刮下来,浩浩荡荡地掠过大地。天地间,一切都那样安静。
不知什么时候,妮妮停止了歌唱。我一个人唱着。
渐渐的,我感到眼睛里涌满了泪水,天下一切都是潮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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