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教室中的一百多名学生,不禁窃窃私语。忽然,一个文弱的女生,在角落中举起右手,不待老师看到自己,便微笑着问道:
“老师,如果党错了怎么办?”
“党――怎么个错法儿?说!”
一个前排座上的男生侧身、回头,发出顽皮的怪声反问。
又是一阵哄笑,范围扩大,议论声变得嘈杂混乱。有一个女生不悦地冲着发问的方向厉声指教:
“肯定是指错地方了呗!缺头脑,少智慧”。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那时,还没流行“弱智”这么简炼的词汇。
老师终于忍受不了这么不严肃的课堂气氛了。但他非常宽容,并没有呵斥某一位学生。而是用响亮的声音,斩钉截铁、直截了当地给出了一个权威的标准答案:
“党错了――我说的是如果啊!如果党真的错了,由党自己改!跟你们没关系;这不是你们考虑的问题!别乱动脑子。浪费精力。下课!”
没有以往下课时的一哄而散。同学们鸦雀无声地呆坐着,仿佛自己听到了一个道理非常浅显的常识性错误,却因犯错的是刚刚恢复了一点儿师道尊严之元气的、有着不幸政治遭遇的老师,而难以撕破情面地加以探讨性的纠正。
几个烟瘾大的男生带头儿走出教室。同学们开始先后起立。因为不是上午的最后一节课,虽然铃声未响,多数人并没有因饥饿而产生冲向食堂的热忱。
老师相信自己的手表,不多占一分钟同学们课间休息的时间。但同学们心里清楚,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唇舌,不给同学们公开辩论的机会。也许,他觉得学生们还是孩子吧!他不愿让刚走出中学校门的我们,过早地背上过于沉重的政治问题的包裹,找不到信念寄托之所在。
不知为什么,当时,自己的眼睛一下子便湿了。心底有一种“原驰蜡像”的泯然寒气。
毛泽东年轻时气壮山河的声音,“山舞银蛇”般在胸膛中冲撞着,周身不住地颤抖。一股被热血蒸腾了的血气直冲脑顶――国家是我们的国家,人民是我们的人民,党是我们的党,团是我们的团。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问谁问?我们不做,谁做?
以法治国的首务,乃是以法治党!?既无神力又走不下神坛的执政党,会不会因为自己无法跳出的错误怪圈成为人民的弃婴呢?入团时曾庄严宣誓,要做党的坚强助手,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时刻准备着,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连生死都可置之度外,怎么就不能关心一下,如何不让党犯错误呢?!
自己用力攥自己的手,告诉自己,政治不是诗歌,不是文学,不是美学,不是请客吃饭!党有党章,那就是党法。不要充大个儿的。虽然你已经知道了,懂得了,在法律而前,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罪犯,但决不要轻易推倒,那种让伟大的人类理想能够得以实现的组织所应有的神圣。虽然伟大的老师们,希望自己的每一位学生都站上巨人的肩膀,前仆后继,创造伟业;但不要妄想站到巨人的头顶上去,玩儿天真,抖悬儿!相信吧,老师是爱护每一位学生的。别哭!别哆嗦!虽然你更相信那几句话――“我爱老师,可我更爱真理!”“我们只在真理的圣坛面前低头,不在任何的物质权威面前拜倒。”
政治美学的核心现在还是政治观念斗争,而不是以人民的利益为核心吧?
当时的《十月》登载了一篇中篇小说,叫作《晚霞消失的时候》(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同学们传阅着这本文学刊物。将一句凝聚着作者探索人间真谛之心血结晶的话,记在心爱的日记本中,记在心里,传诵在口头儿――“科学追求的是真,宗教追求的是善,艺术追求的是美。”
在一个有着久远深沉的儒、道、释综合人文底蕴――当然还有伊斯兰教和基督教、天主教等其他比重较轻、比例略少的宗教文化――的国度里,在一个多民族融和的大家族里,在以“德赛先生”为旗帜、以为人民服务为灵魂、以最终解放全人类为使命的、拥有人类至今为止最崇高理想的党派领导下,创立了从名至实都属于人民的共和国;它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会在这块合金钢体、透视眼一般的人民明镜里纤豪毕现,无处藏私:无时无处不是在用显微镜和放大镜洞察你的言行是否一致!
那么,人应当追求什么呢?答案已经有了。但是,自己第一个念头却是,让我们成为站立起来的新中国公民和主人翁的领导者――人民的主心骨――伟大的党,它应当是真善美的化身,是三者的集大成者。
所以。这个前无古人的党派是一个应当有着大乘佛教出世信念和舍生忘死入世精神的假名、借名修行者!是敢于承担一切苦难和艰难险阻而身体力行的知行合一者!这样的希冀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佛教是科学的宗教,或是宗教中的科学――它应当经得起实践的检验,从而符合“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不二法则。
值得庆幸的是,这个宗教符合这一法则。尼采曰:佛教是历史上唯一真正实证的宗教!
难就难在,人终其一生都证明不完!而求证者的积功累德,只能影响他人和全部的世界,却不能转嫁、转赠给别人;它需要一生一世地不断实践,直到终成正果――觉者!
难点在于轮回的证明和来世对原我、旧我的遗忘难以克服;以及自以为是新的、唯一一次生命的自我追求退化的风险;希望在于,我们永远有机会自救、救人――自觉净化、进化,不用为你的一切付出和放弃而悔恨,懊恼。面对平凡而崇高的榜样,常怀敬仰与谦虚的情怀,知不足之耻,生奋发进取之勇!――这又产生了新的难点:每一世都可遇不可求的活生生的榜样!犹如暗夜的灯塔指引我们的灵肉航船向正确的航道行驶,直奔那个无量光、无量寿的彼岸!
对个人而言,怎么让这三者变成一个,而令人趋向全真、至善、完美的统一体呢?
没有答案。只能默默地问自己,懂得多少尖端的科学知识?能够信仰某种宗教?如何掌握一门能力和兴趣所及的艺术?如果党做不到集大成者,自己还有信心去追求自身的集小成吗?别人做不到,你会觉得孤独并加以拯救吗?别人做到了,你会嫉羡或超越吗?
从那时起,我便觉得,学校再也不能提供给自己所需的综合动力了。但自己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短视的偏见和“远视”的幸运。当自己转入商海,改换个人的天地之时,听到了许多同学、同行为了“几块大洋锒铛入狱”的消息,自己在为他们悲哀之时,也不免为自己背弃“为公正的法律献身”之誓言而难过。扪心自问,自己怕的仅仅是政治的木偶和惩恶的失手吗?
“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委曲混世小调,同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高山流水”都拉不住、推不动幻灭者自杀的脚步;而追求纯真、至善和完美的冲动,却能给人一种遗世独立和为理想舍身的神秘诱惑,让你义无返顾地前行,融入天地万物和人间。
一个提起来似乎见过,细说又并不相识的同校、同级、异班的女生,在一个寂静的夜里,胆大包天地独行出楼,在学校后面的铁道上,让飞奔的列车捧走了自己的生命。
于是,在心灵血泪的祭礼中,告诉自己:好,你已经死了,她就是你的灵魂。你的行尸走肉的躯壳,要找自我救赎的目标,让别人在复活中赐给你复死的机遇;负负为正,死死得生。
于是,中南海门前下跪的上访者,成了矿课打官司的义工对象,才知道外面世界的无法无天;一个因家庭纠纷而被“严打”误判的“流浪者”式的女孩儿,成了自我理想版的“复活”童话。直到走向炼狱,天堂,地狱,商海和人海的海底……
你想救人吗?好好地先救自己吧!让自己成为有真正能力的强者,不要成为任何人的负担,是自强自救的首则,然后再去救人。力所能及的事情,谁都会做。就像儿时发现洋洋的表叔口吐白沫,趴在自家的小院儿里时,一声惊惧的呼唤,九哥跑步去打的急救电话,将一个大人从死亡的沙漠,拉回了生命的绿洲。仿佛一个干了壳儿的“水妞儿”创造了复出犄角的奇迹。
当自己迈进中学的校门时,这位好象在一夜间白了壮年头的老师,便一本本地借给自己书看,《悲惨的世界》、《拿破仑传》、《马丁-伊登》……
“水妞儿,水妞儿。先出犄角,后出角。你爹,你妈,给你买了烧羊肉,你不吃,喂猫吃,猫不吃,喂狗吃,狗不吃,还是喂你吃……”
这些想救大人的孩子啊!
当最后一排师妹师弟的面容变成伟岸背影的符号光环,脑子里突然浮现出那口在寂静的角落中流产的“红棺材”。这个现代艺术大展未能参展的作品,是由有“鬼才”之称的湖南雕塑家、油画家贺兄修改俺的设计,共同策划的立体、多面、无框画,以四季、晨昏、“再生自己”为主题,由中央美院搞行为艺术的郑弟于中进行“起卧”诠释。可惜,流产了。组委会的高先生觉得形式不雅,又太惹眼了。
上苍啊,保佑这些天下父母的心头肉和共和国的脊梁吧!一路平安!
愿学校的食堂不再有“硕鼠”,让他们返校的时候,能吃上一顿无愧于有偿服务者的良心、无损于饭票、饭卡,现金钞票价值的可口饭菜!愿学校的锅炉不要断电、缺煤,能留半盆喝剩的温水,烫烫他们尊贵的双足。让涌泉穴的良性刺激,给命门肾水带去平肝、宁胆、安神的温情,让他们忘却水泡破后的疼痛,睡个好觉!当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让他们的双眼不再有怒火,让他们在一句敢作敢当者的道歉声中和无畏的赔礼鞠躬中,与自己的同行、同胞握手拥抱,亲如一家。
生活多么美好啊!阳光多么灿烂啊!愿每一颗成长的心灵,都能从绝境的红棺材里坐起来,再生自己,兄弟姐妹们,让自己的思维不要在直线中渴求“难墙”,立体一点,向全方位发光。
无形的“难墙”,在集体面前会变得不堪一击吗?
尊严的源头,是全社会对法律遵守的觉心;是权力使用者对法的真心热诚的敬畏和守护;它的起点是人,终点依旧是人。可权力和执法者却让它时常出轨、变态!
如果说一个人出于无能和无奈而失信于人是可怜可耻的,那么一个国家的政府出于个别铁腕的强权和既得利益者的私利失信于民,就不仅仅是可悲和可耻了,它更多的是可忧和可怕了吧?
爱惜合法、合理、合情的尊严,就是爱家、爱国、爱天下。枉法是法制的死穴;纵容枉法,是一个民族人格分裂的开始,也是其集体无意识自虐、自残、自杀的源头活水。
你们看到了,发现了:在一个小事件之中,仰视、俯察、透视,直逼问题的根柢。真为你们的知行合一而感奋!为整个的国家做一次枉法的大扫除!有什么样的公民就将催生什么样的政府。让我们的国家更健康,从骨子里开始。
但不要忘记,警察与你们是未来的战友,你们会在公、检、法系统的联欢会上相识、相知,乃至相恋。你们会发现,那里有许多因家人的性格,通讯的不便而终断了往来、联系的亲戚,或是朋友的朋友,同学的老乡……就象一只歌中唱的那样“军队和老百姓,咱们是一家人,嘿嘿,咱们是一家人……”
是啊,感情磁力场也是一种民族的凝聚力。可一遇利害冲突,它也会变成破碎的张力,即便枉法,也敢言污行暴,六亲不认;如果为了原则,那也罢了,可他们在执法时懂法吗?他们问过自己在干什么吗?
他们敢向上级问一句:“我们是对是错”吗?他们敢于对自己说:“不。让我先翻翻法规汇编,给领导一个忠告。”即使领导不听,他们也能完全不用其提醒,便知如何敬法明德、为公亲民、止于至善吧?
在雷锋精神的潜能没有苏醒、激发之前,他们的工作,是否应当享有一种政府特惠的精神文明补助或叫津贴呢?因为他们不仅仅是人民的一员和公仆,还是执政党的“内当家”和外交家呀!应当劳有所酬。
我有这样的朋友,他们没有自己的房子,连家都成不了,同恋人幽会还要向朋友借房;甚至带着工作证,到公园远郊“行脚”,怕被同行当成“流氓”枉抓冤逮,他们在改邪归正的失足青年“个体户”家中,殷勤备至,亲情友情,义气志趣,胜过父母兄弟。
睡不着。起身将澎湃的思浪情波倾泄到笔记本中。
自己终于看到了心外心――理性不灭,理想更生的“活水来”。其实,源流从未断绝过,真理的热爱与理想的教育都是卓有成效的,可悲的却是现实对理想的践踏、对真理的亵渎、对祖国花朵与小树、脊梁的蔑视与蹂躏――还有什么能比一边在痛定思痛地建设法制,而一边又习以为常、漫不经心、不以为然地破坏法治更令人悲哀与愤怒的呢?
当法治教育的理性精神在社会现实生活中变成了表里不一、言行相悖的野蛮家教,庄严的国徽也就变成了封建亡灵附体的虚幻图腾,神圣的宪法也不过是撒给先烈英灵的纸钱!
想着南长街门洞外贴着的学生通告――那一夜,许多学生因为被强行围赶上返校的大轿车而遭受了手与腰带的“非礼”――个别同志态度恶劣,动作野蛮,令人愤恨难消,心痛不已。公民的合法权利变成了“过家家”式的、无足轻重的轻诺寡信和背信弃义。国家对公民的信用,谁保真伪、公正?谁主公道、评定?!
从上至下的枉法感染,会不会成为人民共和国的瘟疫和癌症?让亚法治社会成为民族进化的病态精神圈?枉法与暴力成性的社会环境,怎能不催生适者生存的无赖、痞子、奴才和奋起抗争的悲壮烈士呢?
每次睡觉的时候,我们都想信会醒来,所以才会睡去吧?其实,极之时,又哪有功夫怕睡死过去呢?醒和眠都是习惯使然吧?
……
苦涩。姚碧感到了被商务印书馆的正版书陶铸了魂魄的六十年代生人的沉重。
姚碧的心仿佛被蒸、煮、煎、炸、烤、冻在沙、水、油、火、冰之中;身在刀山火海间穿行。她在想象安地整理这些文字和录音时的心境,会是何等的痛苦?
也许,没有这一天公安或武警执法人员对大学生们未经请示、申请的集会的非礼,或许中国的历史上就不会有1989年6月4日所谓“政治风波”的惨剧发生!或者,中国注定在劫难逃的历史悲剧可以侥幸避免、延后?
她不想看下去,可又觉还没把他痛苦的心底看穿。是什么催生了他自我教育的《今世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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