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天使在鞋跟下微笑_月光下的海墙 - 书趣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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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天使在鞋跟下微笑(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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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自己把背影面对那些枪口时,身体重新发颤,仿佛不是在走,而是在飘;但我咬着牙让自己相信,娃娃兵们不会打我,即便自己诚心落在最后一个!直到有更多的人比自己走得还慢,把我夹在人群里,我觉得身边的世界上似乎只有一个人――孩子!被一个至高无上的、看不见的、既虚无缥缈又实实在在的权力大人――耍弄的孩子。

“你们是为我死的!……”我心里一遍遍对落在头顶的鲜嫩的绿叶和洁白的槐树花说着,唱着――

“真正的永恒是人民的耐心?请谁记住我的话,心上的人――就是天塌地又陷,人的心不变?就是海枯石又烂,我的信不变?”

哪里去找不变的心?只有那种“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不动不摇、本自俱足、能生万法”的才能被称作名符其实的心吧?

心里响起一种声音――伟人的时代结束了,凡人和多元化的生活开始了!忘记是哪位政治家或作家所说的话了。只是觉得,这凡人的生活将会是对理性压抑的解脱,对政治信念崩溃的逃逸,对物质权威的屈从和变态的“虫拜”、“宠败”……

这是一场血腥而克制的剪彩,为政治家靠阶级情感吃饭的时代之结束,为“草民”艰难的心理断乳之开始,为凡人多元化生活之妊娠,为那个死而不僵的封建亡灵之续命?

它会变成中国世风的“风眼”吗?有一天,人们会理直气壮地诉说种种议案,让历史等来的公正选择为那些被侮辱被迫害者追求的理想借人还魂、借鬼讴歌吗?

有一天,当有的人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是谁的时候,也许会从这个事件找到令自身变异的根源吧?如果他或她是当事者、亲历者、旁观者;而她们和他们又会影响谁?

即便他们贪污腐败到富可敌国,恍若金红色的王侯将相,在他们卷款外逃或是走向不归路时,依然会理直气壮地自我辩护:我是贪了,乐了,害国误民了,可我再赃、再怎么脏也比有些人干净――我手上没有血!我还是人民的儿子、孙子,人民的血汗不能白费!谁让我有――我妈的权!?

在杂乱的脚步声里,在没有一声咳嗽和吐痰的沉默中,一个声音,从包裹着四肢的衣物的摩擦声里,悄悄响起,象魔鬼的呼唤:

真理死了

死在“德赛先生”破鞋烂袜的碎屑里

从今往后

无对无错

无是无非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只要不被王道抓住

……心里象充塞着玻璃纤维,粘附着每一处清醒的、残存的良知,闪闪发光,刺痒疼痛,愁闷绝望。

身边剩下的人几乎都是几条胡同里的邻居了,没有看到一个年少的孩子。大人们把孩子哄睡了,自己冒着“后果自负”的风险,跑到“戒严”的风口浪尖上来关心国事。仿佛是刚刚参加完“五年一小庆,十年一大庆”的国庆联欢庆典,虽然都是无门无路自找的“外场观礼券”,而且还是站票,可到现在,我也没有发现一个人打哈欠的。人群的前面,有几个骑车的青年,哈腰撅臀地向北狂奔,轮胎碾压着路面上那些不知谁丢弃和遗失的纸片和饮料瓶子,传来阵阵颠簸中的车铃交响,好像唯恐失去身后成团的流动屏障,将自己孤单的身影隔着一条空街,直接暴露给孩子们举着的排子枪枪口。

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在街面上,继续朝北而行,那是住在临街房里的远邻,或许还有北长街的住户;多数人都转进了我来时走的巷口,向西而行。前面就是81号礼堂了,远远看见大院门口站岗的士兵,依旧觉得亲切而安全,虽然我知道,如果给他们下达了军令,也一样会站在街口去开枪的,但我相信,他们也不会向人群随便乱打乱射的。

正在心里寻找着精神自慰的凉药,忽然,只见从那院门中走出几个暗绿的人影,身前悬挡着半人多高的透明盾牌,头顶的帽子,一下子让我联想到了坦克兵的隔音帽。他们慢条斯理地朝东走来,身后又闪出更多的穿白色警服的人。我正暗自思忖着,走在前面的人,是不是自己今生今世第一次看到的――人民共和国的防暴特种部队,犹如我刚刚在南长街口,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了军车阵里夹行的白色密封车,不知那是防化部队的消毒车,还是给部队运送给养的配餐车。

“恨!”身后的人群中传来一声嗽嗓子的巨响,紧接着是一口啐痰声:“我...呸!”

也许就象打哈欠传染一样,胸腔的共鸣,烟民清嗓子后的舒适和快慰,也具有非凡的感染力。一阵低笑交响的轰鸣荡漾开来,夹杂着更多的咳嗽和吐痰声,此伏彼起,前仆后继,绵绵无尽期。走在最前面的人,已经和不知道是属于“那部分”的增援部队的排头兵交汇了。许多人竟然停了下来,侧身纽脸地打量着这支混合队列。

“咚咚咚!”“棒棒”警棍敲打盾牌表面和边框发出的闷响脆鸣传了过来。

密集的人群占据了北侧多半条马路和便道,给逆向而行者留出了南侧的一窄条马路。回头一望,刚从巷口南侧便道走来的人,往北紧走几步,为迟到的、包抄的、侧翼战斗部队让路。

穿着白色警服的人,有的戴着帽子,有的没有,衣领敞着;有的手里攥着一根电棍,有的则是拎着比垒球棒略细而短的木棒,清水漆的木质本色,在他们那一侧仅有的路灯照耀下,闪着泛白的淡黄色光泽,让我想起一个名词――蜡杆儿;转瞬又记起了76年紫禁城西华门外的那些“工人民兵”,还有那藏在棉衣袖管里的棍子。

脑子里有一种冲动的思潮让眼睛模糊。

专政的工具进步了,国家机器现代化了,可它们还真的属于“无产阶级”吗?而无产阶级还知道自己有什么权利和义务吗?

共和国的《宪法》,为游行示威限定时间和地点了吗?是呀,他们可能忘了提出申请吧?

我的祖国,您的宪法里何时能够加入一条干干净净、纯纯粹粹的“反人民罪”呢?

闪着暗绿冷光的人从身边走了过去,摇摇摆摆的白影,恍兮惚兮地挪了过来,他们似乎很不情愿出来是的,不仅走得慢,有的还不时扬起头来,向天空吹着肺中的余烟。他们是专业“民兵”吗?

手无寸铁的看客,站直了也是威胁。

前停,中慢,后涌,占的地方变宽了。那厢里,三人一排的队列,变成了俩人交错的乱队,他们向南侧靠拢,与群众保持着约一米多的距离。有的虚张声势地在地上戳着棒头。身后又传来了敲打盾牌的声响,并发出了“市民回家”的低声呵令。听起来有点像戏台上变了词的“武――威”味儿。

越来越多的白衣卫士们走了出来,有人象听到了口令,马上回应着:“回家!市民!”

越来越多的木棒敲打着马路牙子和水泥电线杆子――路灯杆,为那变得有了底气和粗暴的命令,增加着震撼足底神经的威慑力。

人们开步慢行,又发出了一阵低声的哄笑。一种轻蔑的态度里包含着对无奈遵命、听喝的抗议。有人已到了院门口,可就是不进去,站在门槛上向外望着。女人手挽着手,男女相楼着肩,单身的男人掏出了烟,让着身边的邻居。门洞和小胡同口,又变成了新的观礼台。

“怎不说给我一根儿?我也抽!”一位姑娘的声音。

“浪费吧?这可是‘中华’烟!”

“抽的就是‘中华’!我给鬼雄们点的,算浪费吗?”

“得‘雷’――应该!应该!您比我有觉悟。”

还没到家的,点上烟,说着告别的话:“歇眼儿吧?”

“歇!睡个颠倒的。就当上了个夜班儿。”

“兄弟,咱这要是晚撤一会儿,闹不好,还真要瞎菜了!啊?”

“感情――前后夹击。”

“他们可别一拐弯儿再让咱部队给突突喽!啊?哈哈……”

“想什么呢?就是‘二狗子’还有报话机呢!”

听着轻声的交头接耳的议论,顿时产生了一种后怕――为他们想象的情景,为自己和每一位提着脑袋回敬、冒犯重要通知、严重警告者的安危。紧张恐惧的阳魂难散,似中邪,如着魔,越看不见好像越邪乎――零星的枪声,单发的让人心惊,连发的令人肉跳――没人了,他们在打谁?也许是别的地方的观众们不听话找来的警告吧?街上剩下的人越少,受伤的危险就越大。如果学生被汽车运走或驱散了,再有晃身露面的,就属于“顽抗到底”之人了吧?而“无产阶级专政铁拳”的历史,留给他们记忆的将是“死路一条”!

枪声告诉我,还有人不甘心“歇眼”,不忍罢休、回家。或许他们跟我一样,被吓出来的精、气、神支撑着,亢奋难消。不知那刚刚熬着夜上岗的冷兵器部队,是否会有发挥原始暴力的机遇,但愿没有人为他们积攒了一晚、半宿的能量,打开宣泄无奈与抱怨的闸门。

在81号礼堂大院门口,忽然看见,洋洋的表叔正站在对面的院门口,冲我招手微笑。满头的白发将他的笑脸衬托得红光满面。我赶紧止步,双手抱拳,举过头顶,向他行礼。原来他也在人群里。他右手搭在胖胖的夫人的后肩上,正在随她往院里移步。他点点头,开启的嘴唇,把那颗熟悉的金牙闪露在灯光里。他快速地眨眨眼睛,眼神里流露出无奈的悲光,又摆摆左手,向下一甩,待我放下双臂,他轻摇了两下头,走进了院中。

他回到家里睡得着吗?他会写些什么呢?如果他卧地、吐沫、昏厥的那个夏日的午后,我与九哥和其家人,等来的是一个“抢救无效”的噩耗,那他所在的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吗?

一个人的消亡,将坍塌多大一片亲情的天?会撕破多小一孔社会关系的网?孤儿寡母,谁补残缺?老迈父母,谁予孝怜?睡床变宽,餐桌变阔;令人忌讳的冷清之地,耸一新坟;骨灰架上,多个“人一口下血宝堆”加遗照;迎晨送暮,再不见他早出晚归的身影;茫茫人海,看上去再像的身影也不是他复活的真身;视屏万象,喜怒哀乐,夸张的生离死别,变成了独自品尝的苦果、无人相信的传说;噩梦悬魂,惊叫奔逃,再无人拥抱着把你摇醒,抚背揉胸,吻额抹汗,问你:“怎么了?”

今夜的他,还能吐着烟气说:别怕!有我呢!!

那些受伤的,将死的人,在活生生的剧痛噩梦中,身边有谁?陌生的医护工作者。

而那些跨进死亡门槛里的魂,谁还能安慰谁?他们在黑暗的、明亮的光道里,彼此还认识吗?又会相互说些什么?

在这初夏的深夜,谁的家人正在焦急地等待着自己的亲人、邻居、好友的平安归来?

一个素昧平生的朋友的朋友,一个我没有读过他写的一篇文章、被某些人称作“流氓学者”的人,我尚且如此牵挂,何况那些血脉相连的骨肉手足呢?

那些外地来京上学的孩子的家长们,又将把心悬挂多少难熬的分分秒秒?

一把屎,一把尿,头悬梁,锥刺股,金榜题名,知名学府,天之骄子,大展宏图,光宗耀祖……生死未卜!

脑子里突然闪出了一个9英寸电视机的屏幕,栗原小卷那高雅悲悯的面容一闪,变成了阿琦婆那饱经风霜的衰老面庞。一只只形状各异的戒指在破凉席上滚动、闪光,比朝鲜电影《卖花姑娘》里的音乐还要深沉的音乐响起,衬托着阿琦婆由低变高的绝望哭声,在耳畔传荡……

为何那样悲哀凄凉?是为她把不幸、肮脏的身世示人而愧悔?是为她拥有了一个想知道历史真相的无歧视者的关怀和怜悯而感动不已?还是为她将苦难的浊流发泄干净后的解脱,喜极而泣?

那是宇宙坍塌的绝唱吗?恨,悔,无奈,无助,解脱?

那是在他家中的小屋里,9年前,我看的日本电影《望乡》。

明天晚上,后天清晨,哪位失去亲人的人,将比她哭得还要惨烈、凶猛、绝望?――这可是和平的年代,这可是在自己的祖国呀!

我不知道,可我完全能够想象。我也知道,锯末能够吸裹油污也能粘聚血液;墩布可以擦洗浮尘也能拖干泪水。

“你要好好的坚持写呀!为人民写,为老百姓写。”他的声音,在我的小屋里,9年前。一位他推荐的北大学生,已发表了作品,“挣了四百多块钱的稿费啊!”自己当时怎么都不明白,他怎么会对钱发出那样的感叹呢?半导体里传出一位女播音员的声音,用平缓的口气朗读着自己比赛获奖的作文。印有广播电台名字的纪念本比钱更令人感动。可她的声音,没有把对张志新被割喉时的痛苦绝望,震撼人心地表达出来,让人有些失望。

九哥家的亲人在朝鲜牺牲了。可他爸爸说:烈士证明可以祭奠他的亡灵,留下吧;骨灰都没有了,发放的抚恤金就是他的血肉,我们能吃吗?捐给国家把!

是呀。钱,能为孩子们换回妈妈么?能为父母们换回儿女吗?

但我知道,他是为我好,是替辛劳的父母减少负担,增添自豪和欢乐,鼓励我努力奋斗,自信自强。

后来,他借给我一本杂志,读到了那位令人尊敬、羡慕的大学生的作品。写的是一位男青年对变换了生活态度的女友的怀念和感慨。现在想想,只记得这样一个情节了――两个男人在黑暗中无声地想着心事,沉浸在令人无奈的回忆里,两个暗红的烟头,忽明忽灭地闪亮,照着他们模糊不清的面孔……

是它――《瓢逝的花头巾》!被岁月的河流冲走的熟悉,被世事的风尘吹来的陌生,在清醒而又无力的反思中的沉默……

生活,一把捧不住的失落,好象是别人的,可一想,竟也成了自己的落寞――无处闪躲,不痛不痒,可又感同身受――总之就是不快乐。

可我没想到,一个比它更饱含伤感和幻灭感,更具有珍爱、宽容生命象征意义的、真实感人的历史画面,已经录入了现场摄像记者的镜头,正在国家电视台的演播室里剪辑着……

“活着就是让他们不舒服!”想起这句对势不两立之人讲的话,从“革命立场”上去听,还比“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要客气些吧?可不舒服,就会不快乐,给谁,都不是好受的。

可它与流血和死亡又怎能相提并论呢?

慢慢向前走,向高大的、崭新的海墙根儿贴近。左手抚摸着它浅而光滑的水泥勾缝,起伏磕碰,摩擦有声,指尖微痛。想受伤者的痛楚,想失血已多的虚弱――想它“过多”的度,把人流向死亡时,会不会象正在干涸的河床上蹦跳的鱼虾,在烈日干风下挣扎,蒸发着身里残存的水分和活力……

新海墙已经九岁了。在它的怀抱里,已经没有伟人了――造福造罪的伟人,功与过七三开的伟人。一个百分比,多少生死血泪,祸福冷暖,变成了“0”,变成了昨天和数字。

它成了供全国乃至世界人民参观的旅游圣地,成了著名的品牌和商标――以科技含量高,有害物质含量低,政治名气冲天而迅速燃遍大江南北,烧出国门的――“中南海lights”。

来着死;赖着死;来者寺;勒着撕……抽成肺癌您也赖不着“中南海”;就同您赖不着“中华”,我赖不着“良友”“金桥”一样。谁让你粘上这口儿呢?

今天是星期日,没有看到“中南海参观处”外有暂停开放的告示。下个周末,它还会照常开放吗?那些后半夜就得爬起来准备做买卖的人,忙了一天的生意军们,现在睡醒了吗?他们和她们听到枪声了吗?

很多开始倒腾买卖的人,都把这条街称作穷街。尤其是有临街房且开了店的人,熬人费时,也不过是弄个“坟地的狗――白忙,假欢”。时光流逝,斗转星移,风水轮转,这条穷街的许多人,都因为那张码了多一半线装书的床,和“大救星”的魅力所招来的观光客,搞起了周末经济。从干到稀,由冷到热,为游客补充着短暂需要的能量。为自己解救生存的危机和脱贫致富,起早贪黑,专职加兼职,劳有所报,集腋成裘,卓有成效。街头巷尾,多了笑脸,少了愁眉。即使对环境的变幻不以为然,对商机的献媚和诱惑不为所动者,也经常可以从扯换了脸皮、放下了架子、改善了生活声色者的慷慨、欢乐中受益――少了是非矛盾,多了饭局麻局,熟者沾光,生者闻喜,半生不熟的,也能在路上和茅房相遇时,收获热情客气的问候,让人心暖身安,气和神爽。让陋巷破屋脱落的墙皮,都似开心大笑的海碗口――可在我眼里,它们此时就如同永难痊愈的伤口,吐露着凝固的疼痛,昭示着脆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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