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非常重视祭祀，终其一生几乎没有停止过祭祀活动。《史记.封禅书》载：“今天子初即位，尤敬鬼神之祀。”然而当时汉朝延用的秦时祭祀制度与汉武帝的统治思想并不吻合，对此，汉武帝命人对这一制度进行了改革，使得郊祀制度得以确立。

自漠北决战以来，汉帝国安享了近七年无战事的太平光景，大汉与匈奴相安无事。于是皇帝崇仙拜神的嗜好越演越烈。

春季伊始，武帝一行祭祀过太乙神后，又临时决定东巡，在汾阴祭祀后土祠。这是他继位以来，第一次出巡郡县封国，而且是突然决定，立即行动，河东郡太守想不到皇帝会突然驾临，一切供应都已然不及，惶恐自杀。而皇帝本人也因一路的奔波不适而病倒。从前，一直是豪气十足的皇帝，如今却被病痛折磨着，毫无生气。

病急乱投医，经胶东王刘寄引荐，方士栾大开始颇繁出入宫廷深得武帝宠幸。几日之间加封五利将军、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文成将军五将军金印。后又加封栾大为乐通侯，采邑两千，仆役千人。还为他在京城修建豪宅，另外皇帝的御用马车、帷帐、家居用具一并赠送。而对这一切，胃口奇大的栾大却并不满足，他又向武帝表明了，想成为皇室一份子的迫切愿望，并且表达了自己对卫长公主的思慕之情。武帝考虑再三，最后点头应允。

一日，武帝来到久未光顾的昭阳殿。天高气爽，昭阳殿前秋花灿烂。望着这片人造的秋野景色，不由得使人忘记了春山之美，只觉得凉爽快适，神往心移。

皇后卫子夫小心翼翼地服侍着武帝服用过从柏梁台1取来的“神露”。

“卫长公主也该出阁了，朕要为她选一个如意郎君。”武帝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道。

“是呵，若是民间的女儿，象她这般大，都有儿有女了，只有她挑三拣四的。”卫长公主情路不顺，婚事一脱再脱。这一直是卫子夫的一块心病。“不知皇上看中的人是……”

“就是朕新封的乐通侯栾大。”

“那个方士？！”卫子夫这一惊非同小可。

‘什么方士？他是朕御封的乐通侯，佩五利将军、文成将军、大通将军、地士将军、天士将军五枚金印。人长得也相貌堂堂，朕的女儿要嫁就嫁这等人物。怎么皇后以为不妥么？”

“这……臣妾以为皇上把长公主嫁给乐通侯还应三思。”

“皇后以为朕是一时心血来潮吗？朕让她嫁的是神的使者，皇后的口气就象是朕把公主往火坑里推似的。”武帝心中不快，不愿再多望一眼年老色衰的皇后。

“臣妾不敢。”卫子夫唯唯道。

武帝哼了一声，似乎觉得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起身而去，只留下卫子夫无奈的叹息声。

诸邑公主的华丽马车停在大将府的门前，这位皇家三公主下了车，华丽的礼服拖在地上，也顾不得公主的仪态，急匆匆地跑进大将军府。

迎面正碰上卫青的大公子卫伉。时光飞逝，当年的孩童已经成长为相貌堂堂，眉目清秀的翩翩少年。卫氏的第二代是在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环境下长大的，尽管卫青对子弟要求甚严，但过于严肃的父亲，却会使儿子更加敬而远之。特别是与花花公子的表哥公孙敬声结交之后，他领着卫伉逛遍长安朱雀大街的声色场所，结交豪滑之人。使得这个本来只是有些纨绔子弟习气的单纯少年“眼界大开”。皇亲国戚的特殊身份又使他们能够自由地出入宫帏，

1武帝为求仙露专门修建的求仙台。上面的金铜仙人高达二十丈，加上底底座与铜柱，合约三十余丈。

与性格刚强的阳石公主及天真烂漫的诸邑公主打成一片，肆意妄为，宫中的内官、待者对他们的行为颇有微辞。

“诸邑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有急事要见舅父。”

‘什么事？”

诸邑公主附在卫伉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卫伉闻听也不禁脸色大变，立刻道：“走，我带你去。”

卫青听过诸邑公主述说，也感到事情很棘手。他思虑再三，还是不知如何是好。

就是以现在的标准来看，卫青也是一个尽乎完美的人，他对部下怀柔，对皇上顺从，对妻子温情，对朋友义气，他这一生中唯一受到指摘的就是李广一案，令他在后来的岁月中，倍受煎熬。如今骠骑将军去世已经六七年的光景了，卫青还是无法彻底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他感觉自己是在浑浑噩噩地虚度着光阴。没有了战场，武将便没有了展示自己的舞台。

“舅父，母后也没有办法，只是抱着卫长姐姐掉眼泪。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姐姐，父皇他是要把姐姐往火坑里推呵！”诸邑公主急切道。

早就义愤填膺的卫伉一拍几案道：“栾大这个无耻之徒，待我找几个刺客将这个大骗子……”说着，他用手作了一个杀的动作。

不想话未说完，父亲卫青大发雷霆，“混帐！你整日里不务正业，花天酒地胡作非为，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你太让为父失望了。听着，以后不许你与那公孙敬声一班人来往，无事不许私自进宫。”

卫伉沮丧万分，颓然道：“是，父亲。”

“我进宫面见皇上。”卫青说完从跪坐的蒲团上起身欲走，却发现自己的一条腿已经不听使唤，显些摔倒在地。

卫伉、诸邑公主连忙上前相扶，一时堂内乱成一团。

平阳公主闻讯赶来，她扶着冷汗涔涔的卫青躺于榻上。

“仲卿，你这是怎么了？你千万不要吓我呀！还不快去找大夫来，快去呀！”平阳公主一边替夫君擦汗，一边呼喊着。

卫伉领着仆人们连忙跑出去找大夫。

“你别担心，没事的。”卫青抓紧平阳公主，强忍疼痛。“这条腿骑马打仗时受过伤，今天不知为什么突然动不了了。”

不一会儿，大夫赶到，忙着替卫青按摩、针灸。

见卫青的状况稍有好转，平阳公主这才松了一口气，“卫长公主的事，我去进宫同皇上讲，仲卿你要好好休息，不要过于担心了。”

卫青拉住正欲出门的平阳公主，“皇上他大病初愈，如今求仙心切，依照陛下的个性，决定了的事，恐怕再难改变，你尽力便是。……”

平阳公主握住他的手，点了点头。多年的夫妻使他们有了相当的默契。

新近落成的乐通侯府金碧辉煌，府内上下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朝廷官员们前来贺喜，送来的礼品堆满了前庭后院。

正殿上已摆好丰盛的酒宴。这时只听宫廷内侍高呼：“皇上驾到！”

文武百官分成两列，行三拜九叩大礼相迎。

内侍高呼：“皇帝陛下，赐卫长公主嫁妆黄金十万金。“

栾大喜上眉梢，心中暗道，“这皇帝老儿求仙心切，奖赏起来真如倒水一般。“

“乐通侯，对你的新宅还满意吧？今天是你与卫长公主大喜之日，朕要再授你一块‘天道将军’的玉印，凑个五金一玉，岂不善哉！”看来赏赐予人也是有瘾的，而皇帝的赏瘾发作起来更是了得。

栾大闻听连连拜谢。

月朗星稀，天无纤云的时刻，授印仪式在正殿前举行。只见武帝的授印使者身穿白色羽衣，在夜色里站在用于祭神的白茅之上，向栾大献印。此时的栾大也身穿白色羽衣，站在白茅之上，长揖受印。群臣之中，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丞相赵周低语道：“乐通侯怎敢不跪接皇帝玉印？”

东方朔笑道：“丞相大人，外行了，你有所不知，乐通侯长揖接印，就表示授印人，不是天子臣下，而是与天子平起平坐的神的使者。”

“乖乖，真是了得！皇上亲自驾临婚宴，受封而不下跪，乐通侯的面子可真是无人能比。”一个大臣感慨道。

东方朔哼道：“用权不滥方有道，爱色不淫品行高，见财正取莫贪要，平心静气祸不扰。”

待到贺喜的宾客纷纷散去。喝得烂醉的栾大血脉贲张地进入洞房。他摇摇晃晃地掀开锦帐，看到的却是卫长公主已哭肿的泪眼。

“你是个骗子！”卫长公主道。

栾大讪笑道：“小东西，还在为你那个英雄神魂颠倒吗？”

“不许你侮辱他的名子，你这个骗子！”

“脱衣！”栾大索性只说自己感兴趣的事。

卫长公主奋力挣脱着，“骗子！你欺骗了我父皇，你就不怕有杀头之罪吗？”

“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成为他东床快婿的原因呀！”栾大扑到卫长公主的身上，“……来吧，我的美人。”

说罢，他恶虎扑食般地把卫长公主解得一丝不挂。卫长公主只得在绝望与无奈中，颤声颤气地承受了这一切。……

发泄完了兽欲，栾大一边往身上穿衣服，一边道：“怎么样，别看你是什么金枝玉叶的长公主，也从没有享受过我这样的功夫吧。”

卫长公主的一双泪眼无神地望着飘动的锦帐流苏。

“只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我栾大身披五金一玉六枚大印，权势炙手。出门使用带有华盖的车舆，威风凛凛。回到豪华的府中，又有上千仆役服侍，一呼百应。如今身边又有了你这娇滴滴的金枝玉叶侍候，还去当什么神仙？……”

话没说完，便醉醺醺地打起了呼噜。

乐通侯栾大这一年多来每日沉溺于歌舞美酒，加之新婚的娇妻相伴，早已经乐不思蜀，越来越不似什么神仙使者了。而武帝每天都在等待祥瑞的降临。可是都一年多的时间了，神仙还迟迟不见踪影，心中不免疑虑。于是在皇帝的不断催促下，无奈栾大只得踏上去东海求仙的道路。

栾大一路游山玩水。到了大海边上，回头看看没有什么人，就在海边散散步，拣拣贝壳，玩了半天。他万万没想到，武帝已派人暗中监视，他所做的这一切都被装扮成渔民的内侍藏在树丛之后，看得清清楚楚。

栾大爬上华丽的马车，想到终于可以回长安喽，出门这么久，他还真挂念他那家中的小娇妻呢！心中不免兴奋不已。

此时，他却不知道皇家内侍的快马，刚刚从他的马车前飞驰而过，已经赶在他的前面向京师飞奔而去。

已经酝酿好了情绪的栾大趾高气扬地进宫来向武帝汇报。

早已得到密报的武帝上下端详着栾大，似笑非笑道：“栾大，此次海上寻仙有何收获呀？”

“皇上，山人此次游于东海之上，终于找到了我的仙师。我真是惊喜万分，山人没有忘记陛下交负的重托，于是将陛下虔诚的心愿转述给我的仙师……”

只见栾大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武帝盯着他那喷着吐沫星子的嘴巴，顿时感到厌恶万分。

他将御案拍得山山直响，“住口栾大！你根本就不曾去过什么东海之上，事到如今你还想编造谎话，欺骗于朕！”

栾大闻听，立时冷汗涔涔瘫倒在地。

“来人呐，将这个骗子给我拿下。”

栾大扑倒在武帝脚下，“请皇上看在公主的情份上，饶了小婿一命吧，饶了小婿一命吧！”

谁想这句话正戳中了武帝的痛处。“你还敢提及此事？……老天呢，朕竟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给一个骗子，而且还被你骗了这么久？朕真是枉被人称圣武英明，就是杀你一千个栾大也难解朕心头之恨。来人，推出去腰斩！腰斩！”

哭叫着的栾大立即被上来的侍卫拖了出去。

为何象秦始皇、汉武帝这样的气绝诸侯，智勇绝伦的千古帝王，却都在神妖鬼怪之事上犯糊涂？为何英明绝伦的圣君明皇却都被方士、巫师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不能不说是件令人费解的事情。难道仅以渴望千秋万载，永享龙威就能解释得清楚吗？

秦汉在中国文明史上，处于“宗教化时代”前期，是造神运动极其盛行的时期，即是神秘主义思潮大肆泛滥且相当混乱的时期。一言以概之，乃世事环境所至，非一人之力可解也。也许这就是汉武帝受惑方士，耽沉仙海巫术的真正缘由了。

昭阳殿里气氛怪异。卫长公主目光呆滞坐在榻上，此刻她没有悲哀，没有愤怒，她已心如止水。只有母亲卫子夫在一旁嘤嘤哭泣。

诸邑公主道：“栾大这个骗子真是用尽心机，博取富贵。他为了不落到李少翁1的下场，以为娶了姐姐就会万无一失，将来既令事情败露，父皇也会看在公主的情份上，不至于杀了他。”

一旁的阳石公主愤恨道：“哼，就从腰斩之举，足可以看出父皇对他衔恨之深。”这位二公主却似武帝，个性刚强，行为每多锋芒。

“富贵所在，万人入迷，一个栾大又何足惜？！母后，请禀明父皇为女儿寻个深山之地，清静之所。”卫长公主的声音飘渺而空虚。

卫子夫闻听急道：“卫长，事情随着时间会慢慢被人淡忘，到那时母后再为你寻一个好人家，女儿不必如此。”

“不，母后，女儿真的厌倦了这凡尘之中，恩恩怨怨，请随了女儿这唯一的心愿吧。”卫长公主的态度绝决。

卫子夫抱着女儿痛哭流涕，诸邑公主与阳石公主也不禁陪着落泪。

无奈之下卫子夫来到大将军府，一边哭泣，一边向卫青述说着。……

卫青从皇后的眼中，看到难以言状的痛苦与悲哀。武帝宠爱的王夫人早逝，卫子夫刚刚

1也是武帝时期的一个方士，因其谎言戳穿，被处死。

暗自庆幸，不想却又来了一个实力更为强大的李夫人，令她更添烦忧。“岁月无情，我也自知人老色衰，对皇上来说我早就没有什么吸引力了。我将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据儿的身上。太子一天天长大，可是这孩子仁慈敦厚，温柔谨慎，都说他的性格更象祖父孝景帝与曾祖父孝文帝。

可是依皇上的脾气秉性，自然不够喜欢。皇上认为据儿不够凌厉，缺少魄力，根本不象他的性格。弟弟，实话跟你说，我常常感到不安和恐惧，经常会被自己的噩梦吓醒。

如今，卫长公主她新婚一年，就成了寡妇，哭着闹着要去深山修行，说不答应她就去寻死。弟弟，你说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呢？……”

卫青望着站在一旁一直默默无语的太子刘据，这个举止端详，容貌清丽的少年眼里充满了悲伤，叫人怜惜。卫青艰难地移了移腿，试图想站起来，可是却没有成功。

平阳公主被雷声惊醒，不见卫青的踪影，她披衣而起。拉开房门，外面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却见卫青一个人拄着手杖站在雨地里，浑身已经淋透。

“仲卿，仲卿，你这是干什么？”平阳公主带上雨具跑了过去。

“我一直想把每件事情做好，我想让所有的人满意。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因为我的过错，李广将军自杀，还是因为我，去病射杀了李敢，是不是就象那些人说的，去病的死就是报应呢。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会遭此报应？”卫青痛哭流涕。一个闪电划过，照亮他脸上滚滚流下的泪水。

平阳公主紧紧地搂住无助的丈夫，“仲卿，我知道你追求完美，可这世上本来就不存在完美。有人爱你，也一定有人恨你。可是你要记住，我永远爱你！永远爱你！”卫青倒在平阳公主的怀里，一个曾经叱咤疆场的将军，此时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

平阳公主将他扶到廊下，“外戚的身份成全了你和去病，同时也毁坏了你们。对不起，仲卿，我很难过，我不能帮到你。我知道你心中的苦闷。”

此时的卫青已恢复了平静，“我不觉得苦，真的。我的苦，在小的时候都吃完了。遇到你之后，我的生活就只有甜了。想到那个被继母赶到羊圈里挨饿受冻的小男孩儿，我的心就会平静下来，想想那时的自己，还有什么苦吃不得，还有什么委屈受不了呢。”

“别担心，仲卿，卫长公主的事，我会处理好的。你看许配给襄儿1如何？”“卫长这孩子实在是太可怜了！”卫青难过道。

“你放心，卫长公主她会好起来的。只是襄儿刚刚丧妻不久，待丧期过后，我来向他提亲。”

平阳公主紧紧抱住自己心爱的人，“人生苦短，仲卿，作为一个男人，你做得已经很好了，不要再苛求自己了。这剩下的岁月，就留给我吧，我陪着你，我们在一起共同渡过。”

“兰儿，我欠你的太多了！”平阳公主搂着他，亲吻着他。雨水和着泪水在他们的脸上流尚。她与卫青究竟是何等的宿缘呢，他是一个驰骋沙场的大将军，而在她的面前却始终是一个需要保护的人。

武帝了挑一个大雪天，也不用御辇，只带了霍去病的儿子霍子侯与几个内侍随从，微服出了未央宫。

雪下得很大，放眼望去，长安城仿佛是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寒风一卷，漫天都是雪花，刘彻不由得裹紧貂裘，并不时地搓搓双手。

大将军府前一个脚印也没有，大门紧闭，好不岑寂。

内侍上前叩门道：“皇上驾到，快叫大将军出来接驾！”

武帝生气道：“奴才，你就站在雪地里等着大将军出来接你吧，我等且先进去。”

1平阳公主的儿子曹襄。平阳侯曹寿去逝后，曹襄继承了爵位。后迎娶卫长成公主）

那内侍吓得不敢出声，武帝一行推门走了进去。

正殿之上，卫青强撑着起身欲行大礼，却被武帝制止。

看着平阳公主指挥着仆人们忙前忙后，武帝摆手道：“大姐不必忙碌了，今天我不是皇帝，卫青也不是臣子，我是以弟弟的身份来看你们的。”

平阳公主会意，她又给卫青身后垫得舒服些，才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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