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娜娜的心底，她到底爱不爱孙志福，是她十八岁那年伴随着她成长中百思不解的问题。

从李玄亮的墓地回来的一个夜晚，娜娜走进了李玄亮的房间里，他们说了一寝的话。天蒙蒙亮的时候，娜娜疲惫不堪的回到了周欣老师的家，孙志福并没有换留她，他几乎没有心情对她令所有男人都极度迷恋的姿容作个简短的回眸。

娜娜知道，这都是失业的烦躁引起的，曾经是报社记者的他，如今背上了强奸未遂的黑锅，还怎么在这道貌岸然的职场中混啊，娜娜多么想帮他一把，可她自已，又能指望谁呢？

孙志福的热情消失了，从在他房间里与娜娜道别和那个夜晚到娜娜又一次见到他，是在几个月后的娜娜的十九岁生日晚会上。娜娜接到了他的邀请，他在一家酒店中开了个小包厢，那天晚上，就他们俩，一块生日蛋糕，十九支生日蜡烛，很多听啤酒搁在桌上。灯光暗黯，孙志福的脸上却透出精心化妆后的光洁与亮度，他的络腮胡子没了，他的头发紊丝不乱的像明星张国荣那样时髦而有型，他穿着一件贴身的名牌t恤和一件质地考究的灰色长休闲裤，辣椒型皮鞋也擦得锃亮，显出意大利皮质柔软而优良的色调。

娜娜很吃惊的看着他，在他们互相凝视的间歇，他腰间的bb机不断的催促着，他低头把它关掉了，很随意的说；今晚的时间是留给你的。

娜娜并不知道短短几个月时间，孙志福在那里弄得了这一身行头。问他的时候，他说；在一家公司当上了业务经理，公司是大学一位同学开的，娜娜在心底里替他高兴。在他们回家的时候，孙志福喝醉了。她叫了一辆的士，把孙志福强拉硬曳的推上了车，孙志福东倒西歪，一上的士，砚大的身躯便倒在娜娜的肩膀上，娜娜一个侧身，让他把自已的双腿当枕头，孙志福枕在娜娜的双腿上，打着呼噜。

娜娜在孙志福的小屋里陪了他一夜，清晨的时候，当孙志福睁开眼睛，看见了娜娜，很感动的说；娜娜，你一直没走，我还梦见了你走了呢？娜娜笑着说：我现在真的的该走了。娜娜说完，刚走到门口，却差点迎头撞上了个人，来者是个四十多岁，风韵犹存，雍容华贵的女人，娜娜刚刚还听见汽车喇叭的声音，不想只过片刻，这个女人就等得不耐烦了，破门而入。

一见到娜娜，女人便气咻咻地说：你就是娜娜吧，真是太美了，怪不得孙志福在梦中还叫着你的名字，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见到狐狸精就忘了老娘了。

娜娜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坐在床沿上的孙志福已经挨了两记响亮的耳光。孙志福并未作任何回击，反而惊慌失措的作一番绞尽脑汁的解释。这让刚才还替他抱不平的娜娜象被劈头盖脸地浇了一盆冷水，她冷笑的走出了大门，把门用力一甩，甩出了一个她自已也颇为惊讶的声音。

有时，贫穷会让一个人一点可怜的尊严也荡然无存，这是不是孙志福目前的境况呢？从孙志福家里走出来之后，娜娜渐渐地冷静了，她不停的思索着这个问题。

也许，孙志福是对的，每个人都有权选择他摆脱困境的生活方式，她又为什么要为他感到到悲哀呢？她其实并不真的爱他。想到这些，娜娜不禁傻笑一声，心底里一些无法放下的东西，好象也倾刻间释然了－－－－－－

这年的中秋节，娜娜和周欣老师一家正在他家的楼下的花园中赏月。忽然一辆面包车在她身边停下，车上走下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女人。娜娜仔细一瞧，正是她一个多月前在孙志福家里碰到的那个女人。在娜娜还来不及反应的当儿，女人一把攥紧娜娜的衣服，把她从坐着的地方提起来。气咻咻地说：你这个贱货，把孙志福藏哪儿了，这个千刀万剐的吃我的用我的，还偷了我二十万，想必是要和你这婊子远走高飞。

娜娜就这样不由分说的被推上了汽车，来到了这个陌生女人地处城乡结合部的一处别墅的地窖里。女人示意几个把娜娜摁得紧紧的男人放手，然后一摆手，让娜娜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口气骤然变得平静而有些怜悯地说：小姑娘，我看你年纪轻轻，又长得这么漂亮，犯不着为了这二十万毁了自已的一生。如果我报警的话，你就是共犯。听说你刚刚十九岁，只要你把孙志福说出来，我不会为难你们的。人各有志，我莺姐不会为了一个对我不忠的贼而耍什么花招的，他现在跪在我脚下求饶我都不会可怜他。我也想奉劝你一句，这种男人，跟本就不值得你为他冒任何风险。

清晨时分，经过了一夜的交锋，莺姐已经确信，娜娜并没有撒谎。

不过在娜娜临出门回家时，她扔给了娜娜一句话：如果十天内没有那混帐的消息，那就等着公安局的通辑令上见吧。

一个人到海边散步，之于娜娜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从莺姐家出来的那个清晨，娜娜在大海的阵阵涛声中，仿佛又回到那个海妖与水手的的传说里。孙志福那张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一个多月前在她生日晚会上鲜亮如斯，一年前在铁窗铁锁中死灰般的暗黯－－－－－

难道这一切，能够让娜娜舍弃。让她坦然地面对，在稍稍安定之后，孙志福的又一次颠沛流离的逃亡之旅吗？

事实上，当每个男人都深深地爱上娜娜，更多的成分，就是她性格中无法割舍的的悲怜。而这种悲怜，又一次次把她陷入命运苦难的深渊中。

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如果娜娜出身在一个完整而美满的家庭，她也许会成为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女孩。

这个夜晚，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唯有一个心灵已千疮百孔的女孩，想用她生命中仅剩的一点余光，去照亮一个迷失的男人。

在一张满是泪渍有草稿纸上，娜娜艰难的写着，一笔一点泪痕地写着－－－－－－

半年多的时间，在周欣老师的家里，她感受到的是曾经失去的父爱，师母视之如已出的母爱，周欣女儿浓浓的永驻心头的姐妹情愫，多么幸福的日了啊！这个家，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会勾起她一生中最深情的回忆。

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是谁在这个小女孩的一生中，让她不停的飘泊。仿佛大海里一朵美丽的浪花，每当她看见宁静的港湾，就会有一阵惊涛骇浪，又把她抛向大海的深处。

她朝这套塾悉的房子看了最后一眼，手里攥着她那简单的行装，永远的离开了。她把信放在了餐桌上，压在一个碗的下面。这个碗，就是半年多前，娜娜昏倒在周欣老师门口时，师母给她剩田鸡粥的碗。像片被秋风刮走的叶儿，娜娜的离去是如此悄无声息，周欣一家依然还在梦中－－－－－－

深夜的大街有些冷，娜娜裹紧了那件单薄的秋装，钻进了不远处豹哥的桑塔纳轿车里。豹哥嘘寒问暖的握着她柔软的手，轻轻地吻着，激动地说：娜娜，这不是做梦吧，你干吗哭了，谁欺负你了，让我去修理修理他。明天二十万我就让个小弟拿过去，娜娜，你可不许骗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一百万都值。

我不会骗你的，做豹哥这样有头有脸的男人的女人，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很高兴，所以我哭了。娜娜说完，钻进豹哥的怀里，柔柔地说；豹哥，为什么你那么有钱，而有的人那么穷，你说，如果一个人穷得连灵魂都卖了，那么来生会下地狱吗？

我没有看过什么圣经，但我知道什么是天堂，娜娜，你就是我的天堂，我第一次看见你，就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娜娜，你的美是那么有杀伤力，甚至比我在黑红两道上混的那些流弹更入骨三分啊，娜娜，我以后都该叫你美丽的流弹。

“美丽的流弹”娜娜乍听到这个词，不禁浑身颤抖了一下，好象一句可怕的咒语，沉痛地在她心底砸了一下，然后在夜幕下消遁，化作点点记忆的烟屑－－－－－－

在那片繁华新街区中，娜娜一生中第一次拥有了一套豪华的别墅。两个贴身保姆和无数时髦的服饰，闪着灼灼光茫的首饰。仿佛一夜之间，她就从一个在柴堆里饥寒交迫的灰姑娘变成了在华丽宫殿中万人艳羡的公主。

豹哥带着她出现在各种各样的社交场合，在人们追随和爱慕的目光中，娜娜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这对出双入对的男女，曾经是这个城市最经典的一对财子佳人。

关于豹哥的钱财来路，曾有多个版本的说法。但他包养娜娜的那段时期，曾经一度为这个城市的首富并非虚言。他是八十年代初期从一个国营企业辞职下海的，在他最风光的日子里，他甚至一个电话，就让这个城市的父母官们俯首帖耳，召之即来。

娜娜直到此刻才真正感到，爱情并非句真空的话，它是举手投足间那顶令人顶膜礼拜的皇冠，是最华丽的生活，是拥有一切又怕失去一切的快乐和担忧－－－－－－

初冬的一场小雪，给这个城市带来一层银装素裹的肃穆。娜娜像雪中的一个黑衣天使，她的身影出现在了一片苍茫的墓地，在李玄亮的墓碑前停下了。

她献上了一簇像色彩斑斓的花儿，默默的跪下，双眼闭上，两湾泪水从她的眼睑中泄出。这一天，是李玄亮的周年祭日。

这花儿太漂亮了，简直像它的女主人，像雪中的精灵。

娜娜的背后，传来了一个浑厚而熟悉的声音。

他终于出现了，在几个月的人工蒸发之后，孙志福像幽灵般的伫足在娜娜的背后。

娜娜并没有转过身，只是冷冷地说：这种花叫天堂鸟，身体是兰色的,头部是白色的,翅膀是橘黄色的，像一只美丽丹顶鹤，因而得名。但愿它真的能化作一只美丽的仙鹤，带着这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到天堂去。他是个理想主义者，这样的人，为世间所不容，他曾给我带来无尽的痛苦。但他给我的感动让我知道什么是付出，世间没有一个男人能像他那样不顾一切。我爱他，可当我告诉了他这一切已经太晚了。是的，他跟本不用因为怕失去我而把我绑起来，他怎么那么傻啊。

娜娜的头埋在冰凉的墓基上，哽咽地说。鹅绒般的雪花飘飘洒洒，那是1989年的一场雪，它在娜娜黑亮的头发上就像突然凌空洒下的无数凋零的白色花瓣，好象在悼念一个人，又好象在预示着什么－－－－－－

娜娜，人死了不能复活，我们活着的人更要好好珍惜。自从我逃跑以后，还会冒着风险每个月来这儿两次。为了遇见你，告诉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的二十万还没花呢，让我们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吧，到天涯海角，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吧。孙志福扶着娜娜的背肩，痛彻心扉地说。

对不起，这一切都来得太晚了，我现在已经是豹哥的女人了。我还要告诉你的是，豹哥已经替你偿还了那二十万，你现在大可不必整天躲躲藏藏，用那二十万去创点家业。我们之间的事，也算扯平了，从此你走你的阳光大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互不相干－－－－－－

娜娜说完，头也不回的径自走去。孙志福蹲在雪地里，双手痛苦的抱着脑袋，呜咽地说：娜娜，你被骗了，豹哥是个有妇之夫，你不爱他，你不能为了二十万勉强自已啊？！

可是回答他的只有凛冽的雪花，它们飘进了他的嘴里，冻得他牙齿咯咯直响。

娜娜的身影就这样隐没在不远处的枫叶林中，像一只黑色的飞蛾在漫天如火浓烈色彩中渐渐淡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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