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灿灿的迎春花被室内的温暖催开了花瓣,淡淡的清香在室内若有似无地弥漫开来与青玉凤首炉里飘散出来的淡淡玉兰香揉在一起,形成一股奇特的香味。
水月靠在离分隔自己跟轩辕闻天的那扇门最远的软榻上看着书,耳朵却一时也没有漏听隔壁的动静。
大夫大约是走了……
药煎好了……药味从门缝中渗进来。
他好像还在咳……说话的声音也哑哑的,“这药是谁抓的?”
“是刘御医亲自下的方子,亲自到王府的药库抓的药,奴才从头到尾一直跟着。”
“谁熬的?”
“是奴才亲手熬的,熬药时连窝都没敢动。”
一段沉默之后,他大约已经喝完药了,“我走之后朝里有什么议论吗?”
“百官都说王爷为国操劳,所以才会病了。”
“哼……”他冷哼一声。
“王爷是太操劳了,不如借机歇一阵子。”
“歇?我歇得了吗?刚刚忙完户部清库的事,今天早朝里又有人提了要修江堤……江堤年年修年年发大水,要是按他们报来的数,各府各县的江堤加起来够绕长江两个来回了。本王打算亲自去看看,咳咳咳……”
“去也要等病好了再去呀。”
“只是风寒,又不是什么大病,没事儿你就下去吧,我想睡会儿。”
“是。”
又是一阵细语之后,王保退了出去,隔壁除了偶尔传来的咳嗽声,再没有其他的声音了,看了御医的药很管用。
午膳时小红又皱着眉头进来了,见水月老神在在地看着书,不由得又叹了口气,这位小王妃还真是稳得住神……王爷病了,若是别的人家里的妻妾,早就一个个地冲过来了。
王爷可好,原配的王妃连问都不曾问过传话的人,只说了句知道了;住得最近的小王妃虽然会打听几句,但就是不肯过去看看。
“你叹什么气?”水月抬眼看她,小小的丫头,个小小的脸小小嘴也小小的,眉毛倒是皱得挺像样。
“奴才叹王爷命苦,病成这样了身边一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不是偶感风寒吗?”水月放下书,就着小丫头端过来的水盆洗了手。
“偶感风寒也是病呀,奴才家的狗病了,奴才的娘还会摸着它跟它说话呢。”
“你的意思是说王爷连狗都不如了?”水月挑眉斜睨她。
“该打该打……”小红赶紧自己打了自己两个耳光。
“王爷午膳吃了什么?”
“吃了小半碗白粥,几筷子小菜。”
“能吃进东西就好。”
午膳过后,收拾桌子时,小红又开始叹气……
“又叹什么气?小小年纪哪里有那么多的烦心事?”
“小王爷听说王爷病了,想请假过来看王爷,被王爷一句学业要紧给拦下了。”
小王爷……轩辕闻天的儿子?这个人怕是冷情得过分了……连自己的儿子来探病都不让来……
午后一直阴霾的天空终于见了太阳,乌云慢慢散去,初春的暖阳照得室内迎春花钟形的花朵,像是一个个的笑脸在暖阳下绽放。
把书翻到上午读到的那一页,水月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上午原来只看了三页书……
“王爷病成这样……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虽然知道这有可能是小红夸张,但是这句话还是在她的耳边绕来绕去,久久不散。
过去她总以为轩辕闻天是铁人一个铁板一块,现在才发现他原来竟也会生病,竟也会脆弱到要躺在床上一个人受病痛的折磨……
谁叫他自己太冷情,你看连跟他最亲的原配王妃都不关心他,亲儿子要探病也被他拒之门外……所以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生病是他自找的,你不过是个寄居者,没必要同情他。
可他毕竟是个病人,而且无论怎么说,他对你有恩,为了帮你还冒了那么大的风险……
两个截然相反的念头在她的脑子里交替出现,弄得她烦闷不已,到底要不要去看看他?
真是该死,过去他在冰天雪地里骑马连跑三天三夜,换马不换人,回到京城照样能谈笑风生面不改色,现在小小天气刚有些变化,竟然就丢人地在朝堂上晕倒……
文武百官在背地里不知怎么笑他呢……跟他仇深些的,搞不好连奠仪都备下了。
“咳咳……来人……”现在他一咳连胸口都跟着痛……难道……真的是岁月不饶人吗?“茶……”
一双素白的手将茶杯递到他的面前,他抬眼看了眼来人,“是你?”
“我听你唤了半天也没人进来……”被他那一双利眼一看水月窘得恨不得立刻逃回去。
“多谢。”轩辕闻天又看了她一会儿,就着她的手把茶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我的脸色很难看?”因为有水的滋润,他的声音不像刚才那么哑了。
“不难看。”水月摇摇头,替他把枕头垫高,扶他坐起来。他只是瘦了,眼眶陷了下去,眼睛里的血丝多了些……还有……也许是因为他太常板着脸皱着眉,眉间的那道深深的刻痕又深了些……还有……她发现了他鬓角上的几根白发……这男人才三十呀……本该是养尊处优的人,怎么把自己折磨得满面风霜?
“坐下陪我说会话,咳咳……”轩辕闻天又咳了两声,真该死,他怎么把这么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的……
水月搬了把矮凳坐在床边,刚刚听见他叫人没人理,她连想都没想就打开那扇门,冲了过来,现在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间房间。
这间房间比她住的房间大了一倍不止,却也空旷一倍不止,除了必要的家具再没别的装饰,甚至连床帐被褥都是半新不旧的。
他……这么喜欢苛待自己吗?
“觉得我这里太冷清?”轩辕闻天问她。
“不觉得。”
“你没说实话……过去……有个人说我喜欢把房间弄得像冰洞……”
“你自己不觉是冰洞不就行了吗?别人说什么有什么打紧?”
“呵……咳……咳……”轩辕闻天被逗笑了,水月还真是很有趣……难怪……
“有那么好笑吗?”
“没有……就是我很久没笑过了……看来留下你真的是个好主意。”能够逗笑他的人,确实是不多,尤其是这几年,他已经忘记了上次笑是什么时候了……所以……更加坚定了想要得到这个能逗笑他的人的信念。
“能帮我个忙吗?”轩辕闻天指着远处桌案上堆得老高的卷宗。
“什么?”
“把那几份最上面的卷宗拿过来。”
“你病成这样了,还要看这些东西?”
“没办法,除了我之外这些东西谁也弄不了,再说我觉得好多了。”也许是有人陪他聊天,他觉得精神也振奋了起来。
“为什么不放手?”水月问他。
“不是不放手……是不放心。”
“你不放手让别人去做,怎么会知道那个人会不会让你放心?”
“如果事情……都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
初春的这个午后,两个人虽然只短短交谈了大约一刻钟,之前建立起的藩篱像是见到阳光的水一样化为水汽,缓缓消失了。
其实轩辕闻天是个不错的人,也是一个不错的谈话对像……这是水月对轩辕闻天的所有感知。
而在水月走后,轩辕闻天很神秘地笑了……活了这么久,虽然从未刻意为之,但如何看透一个人哪怕最细微的心思转折甚至于如何让一个人觉得自己是可亲的,他还是能做到的,区别只是肯做与不肯做。
至于他自己的心……他一直守得很好……以后也会守好。
那天的那场雪,大约是这今年的最后一场雪,从那以后天一天比一天暖了起来,又在家里躺了一天半,轩辕闻天就精神抖擞地出门上朝了。
水月的心情,也随着天气的转好,而日渐好转起来,笑容也多了,甚至跟小红一起在小花园里种了一畦蝴蝶兰。
“这花开起来我总觉得俗艳。”小红一边洒水一边说道。
“可是这花容易活……”娘最喜欢种这些开起来热闹又皮实的花了,只是除了蝴蝶兰,在王府里找不到其他杂七杂八的野花种子。
“真好……”小红深深地吸了口清甜的空气。
“什么真好?”
“小王妃来了,龙吟苑也活了,之前……真的像是一潭死水……现在可好了……王爷也不皱眉了,大伙也都敢暗地里说笑了。”
“说别的我信,说不敢暗地里说笑我可不信。”
“就是不敢说笑……谁要是笑出声来,都觉得像是欠了谁似的。”小红摘了一朵刚刚拱出花苞的不知名小花在手里玩。
“怎么……”一个身穿青色武官官服的白发英武男子,提着单刀从内宅的门前走过,水月哽住了声音。
“小王妃觉得奇怪是吧?怎么看身形脸面是年轻人,头发却是全白的?其实宇文统领并不老,他的白发是天生的,据王保公公说,他爷爷的头发也是这样。”
“哦。”是他……那天看见了她……却没有抓她的人……是他……她不会认错他的一头白发……“他是做什么的?”
“府里的侍卫总领呀,整个府里头的侍卫都归他管。”
“他怎么不进来?”
“这里是龙吟苑的内宅,王爷不在,没有传唤他哪敢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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